第60章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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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很好奇那個抽屜,在書桌最不起眼的一處位置,那份推遲很久才拿到的鑒定報告之前就被他放在里面,每次回寧灣時,她都會走過去有意無意地瞄一眼。 在整個房子里,只有它是上鎖的。 但她從沒有主動問過他,里面到底放了什么。 好像,潛意識里就知道…… 一定和她有關(guān)。 握緊鑰匙,溫聲一步一步踱到桌前,又慢慢繞回座椅旁,冬日里煦暖的日光斜斜照進落地窗,又透過薄薄的窗簾,為原本凝寂的房間悄然鋪上一層朦朧的悶抑,整個房間太空,太靜,以至于她的呼吸也跟著發(fā)緊,盯著桌子最下面的方形抽屜,鑰匙的銀銳尖頭無意識戳進手心。 開。 不開。 開…… 不開…… 深吸一口氣,蹲下,鑰匙開始繞著一個方向轉(zhuǎn)動,一圈,又一圈…… 直到啪嗒一聲。 她又喘了聲氣,其實這個時候還可以再鎖上,還可以再把鑰匙悄無聲息地放回原地,還可以若無其事地再給他撥通電話,然后撒嬌作怪地問他卷子找不到了,這下可以不用學(xué)習(xí)了吧。 ——一切都還來得及。 腦子里冷不防閃過的念頭。 但手卻由不得自己一樣,拉開了它。 垂眼先看到的是壓在檔案袋上面的黑色相機,很舊的款式,也很眼熟,開機時經(jīng)典的滴答聲瞬間帶她回到了小時候,姚女士因為工作的原因,手邊經(jīng)常備著一臺相機,只不過拍攝的內(nèi)容從最初的工作相關(guān),逐漸變成了對兩個孩子的日常記錄。 她窩進沙發(fā)在看格林童話書,他坐到地毯上在擺弄游戲機。 她扶著欄桿心怯無措地挪移在雪場邊,他摘下雪帽快意淋漓地滑游在冰面上。 她皺起小眉頭嘴邊杵著鉛筆在算數(shù)學(xué)題,他早就寫完作業(yè)神情寡趣地翻著課外書。 她背著古箏笑眼慧黠地朝mama搖手拜拜,他勾起小提琴一臉不耐地催她快點上車。 她手舉果汁彎眼朝鏡頭大聲喊新年快樂,他嘴咬可樂吸管似笑非笑地偏到鏡頭外。 …… 她穿著藍色碎花布裙下樓的背影,她背著書包提步上車的背影,她靠向陽臺圍欄打電話的背影,她在舞房對鏡練舞的背影,她在廚房偷喝紅酒的背影,她在燭光前生日許愿的背影,她在cao場上體育課的背影、她騎單車左右張望的背影…… 鏡頭里漸漸只出現(xiàn)了她。 最后一張,也是昨天清晨前拍的。 她背著厚重的登山包踩在雪坡上,手里的登山杖被她握得很緊,在霜白峭凜中她爬的很慢,也很認真。 仰視角度,她被拍的像他的一片天,柔韌并存,溫毅而生。 他還在她的背影后、鏡頭前,豎起了大拇指。 ——寶寶真的很棒。 她突然就想到,他的十四歲生日,姚女士問他想要什么禮物,他指了指那個早就過時的相機。 不需要送給他。 他花原價買回了它。 從此,它就這樣靜靜躺在窄隙里,漫漫記錄著他藏?zé)o可藏的孑然動情。 悄聲而又轟然。 胸口猛地劃過尖刺,又在鼻尖處濘成細澀酸痛,眼前早就濕濛一片,水漬點點滴到了屏幕上,她又用手心很輕很快地抹凈。 路泊汀…… 你…… 你喜歡我…… 喜歡了多久呢? 凝了眼照片,又吸了吸鼻子,舉起相機對準映入暖融的窗戶,她也在鏡頭前豎起了拇指,指尖在陽光下微微發(fā)光。 咔嚓,定格。 它被拿出來見了光。 胡亂擦了把眼淚,將相機放在桌子上,視線又移到壓在最下面的那個鼓起的牛皮紙檔案袋,黑色的繞線緊緊圈匝在紙扣上,封面沒有任何的文字標注。 溫聲咬唇看了它一瞬,伸手取出,繞線纏得實在太緊,她用手指摳了好一會才撥出線頭,大腦刻意放空幾秒,拆開了它。 在一迭文件里,目光最先觸到的是第一頁的紅字件頭——刑事處罰人員檔案。 下面緊跟著溫志強叁個字。 溫…… 心頭突突一跳,眉梢?guī)犹杧ue也無意識顫了一下,她快指抽出那張紙,跳入眼里的是右上角的黑白人像照片。 盯著他的照片,腦海中自動搭接那些瞬刻的畫面,大排檔、工地馬甲、醉氣醺醺的男人,方圓臉五官很普通,但他朝她走來時,她注意到他的眼睛是偏綠的琥珀色。 生活里很少見到的瞳孔顏色。 和她一樣。 呼吸猝爾快了起來。 手有些抖,越來越抖,但她還是強迫自己去捋直那張紙,眼睛沒有任何聚光地快速掃過,又像突然不識字一樣,從頭到尾,一字接一字、一行又一行地開始拆字眼。 強jian罪?強jian了誰? 故意殺人罪…… 又……殺死了誰? 溫志強……溫聲……溫志強…… 溫聲…… 眼梢掃視的動作倏爾變得遲鈍起來,但腦子又在疾速打轉(zhuǎn)。 ——我還沒問你為什么騙我呢? ——這不重要啊寶寶。 看著,想著…… 她的背莫名就塌了下去。 視線又落到被紅筆圈出的拐賣兒童罪那幾個字上,她不想亂猜的,但呼吸越來越沉,陷進胸口,她連吐氣都覺得困難,眼淚緊接著又冒了出來,汩汩失控地掉在那些紙上。 這次她沒有力氣去擦凈。 那些從窗戶投進來聚在她身上的暖光,隨著她的久站,慢慢偏移,她被釘在半明半暗的光霧里,就像那些原本在夢里明晰輕翩的映像,伴著夢醒時分,變沉變暗變淡。 直到化為臆影。 她的夢真的醒了。 她想抓都抓不住。 僵著手又飛快向后翻,嘩啦嘩啦,幅動很大,絲毫不顧那些文件會不會被扯破,甚至還有兩張迭在其中的信紙被甩了出去。 上河福利院領(lǐng)養(yǎng)檔案的造假資料。 李樊和溫志強親緣關(guān)系的調(diào)查信息。 黎雨在舊金山的入學(xué)辦理手續(xù)。 黎雨。 “黎雨……” 醬醬。 她盯著那個名字,恍惚中已經(jīng)有十年沒有聽過了。 本以為不再有任何交集的人,忽然又無故出現(xiàn)。 無故? 福利院幾乎所有的小孩都知道,那個總愛穿紅色連衣裙的小女孩被美國有錢的父母領(lǐng)走了。 ——“她是最幸運的孤兒?!?/br> 兩條腿像被拖進無形的沼澤,上身撐不起一絲力氣地倒在桌邊,她不是傻子,從他突然要去美國,從福利院碰到何讓生和庵加河,從李樊的直認不諱。 甚至,那天在大排檔,何讓生動完手后瞥向她若有所思的眼神。 所有的所有,全都指向—— 強jian犯溫志強是她的生父,殺人犯溫志強是她溫聲的父親,那個在飯館門口隨意性sao擾女生的男人,就是她生物學(xué)上帶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生父親。 而黎雨,就是他的親meimei、路家真正的女兒。 他們都知道。 他們早就知道了。 后腦勺突然生疼,眼角也抽個不停,耳邊回蕩著嗡嗡的雜音,溫聲疲軟地蹲下身,指甲摳進頭皮,一點點地朝里碾,但還是無法緩解那股橫生的慌然痛覺,胸口頂起絞心的痛,她又弓著背大口喘氣,喉口冒起酸水,手指死掐虎口強忍住生理性反胃,在房門被陡然推開前,她低眼看到了那張信紙上手寫的一句話—— 溫志強拐走的路家女兒和阿聲一起被送來了上河。 拐走的路家女兒…… 拐賣兒童罪…… “你怎么沒去學(xué)校?” 全身的熱流一瞬沖上頭皮,又涼了個透,她僵著身抬頭,一張臉全沒了血色,姚書文站在書房外,身上的大衣帶著外面的冷氣,以往脖子處得體優(yōu)雅的絲巾松松垂塌在衣領(lǐng)的一側(cè),頭發(fā)和她一樣蓬亂,臉上戴著墨鏡看不出什么表情。 可她還是一眼就知道她哭過。 抖著手本能地拾起地上那兩張紙,又趁她走過來前,快手將檔案袋塞進了抽屜。 哐當—— 重新鎖上。 “里面放了什么?” 溫聲滯著一雙淚眼死命搖頭,渾身也開始抖了起來。 “mama……” 姚書文伸手:“鑰匙給我?!?/br> 鑰匙的尖頭頂在手心,指腹朝里壓,刺痛傳來時,她側(cè)過身藏在身后,繼續(xù)搖頭,不敢看她,也不敢讓她靠過來。 “溫聲。” 心驟痛,這是姚書文第一次喊她的全名。 “mama一直沒過問你,”她的語速很慢,語氣依然輕柔,但嗓音喑啞訥然,“那晚你說你在酒店大堂,你說哥哥的女朋友去找他……那個人是你嗎?” 話音帶著少見的疲怠艱澀。 “mama……” 求你了,求你別問…… “什么時候開始的?誰先開始的?”姚書文個子高,低腰靠近她,盯緊她,墨鏡下一雙眼發(fā)紅慟碎。 原來她對她也會生氣。 溫聲咬緊唇rou,她每問一個字,痛覺就加深一層,眼眶又酸又疼,但還是不敢看她,低下頭只能囁嚅地喊她:“mama……” “國慶?” “暑假?” “還是更早?” 姚書文偏頭看到她脖子的紅痕,鼻息發(fā)顫:“國慶在寧灣的那個女生,是你嗎?” 一片濛濛濕氣里,溫聲看到了她舉著的手機,一高一低的側(cè)影,她面色嬌嗔地摟緊他的脖子拉近自己,他挑眉一臉壞笑地支起下巴就是不低頭。 但她還是蹭到了他的嘴唇。 身后是設(shè)計奇彩的跳舞機。 ——拍到什么不重要,被誰看到更不重要。 眼前又跳過相機里的最后一張照片。 她是他的天。 半晌。 “是我。” 溫聲嘴角彎了起來,抬頭看她,軟茸濕塌的眼睫濘成結(jié),又垂下眼笑了一聲:“都是我?!?/br> “是我先喜歡哥的,很早就喜歡了?!?/br> “是我主動招引他的?!?/br> “是我先挑開關(guān)系的。” “是我?!?/br> 她斂著的眼睛濕漣漣,點頭時眉尖細顫,咽聲漸緩,字字旦旦。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先開始的,和他沒關(guān)系?!?/br> 心里忽而一輕,呼吸也暢快了起來,好像壓了很久的石頭,終于碎開。 終于落了下去。 哪怕由此,她被拖入絕淵。 聲音像被抽空,整個房間又沉又靜,只有提包里的手機一直在嗡嗡振動。 姚書文失神地凝著她,眼角滾下清淚,無聲又破碎:“你不是我的女兒嗎?”伸手轉(zhuǎn)過她的肩膀,指腹擦她的眼淚,搖頭喃聲重復(fù),“不是mama的女兒嗎?” “是不是怪mama沒有照顧好你……是不是因為我和爸爸陪你的時間太少了……”她的腰彎的更低了,從鏡隙流下的眼淚滴到兩人的衣服上,嘴唇直顫,“乖寶,你是mama的女兒吧?說話……”抬手摸她的臉,又哽咽地問,“說話啊……” 如果…… 如果她憤怒,如果她斥罵,如果她痛哭,如果她絕望、如果她崩潰,如果她足夠歇斯底里…… 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脆弱、不安、黯然、衰疲、無力,像把所有的撕心裂肺擰成刺頭轉(zhuǎn)了個方向扎向自己。 可能她的痛疚會少一點。 她寧愿怪自己,哪怕知道面前這個用心養(yǎng)了十二年的孩子,不是她的親生女兒。 溫聲抵緊手里的鑰匙,沒搖頭也沒點頭,她一直低著頭,從此只能低下頭,然后,就看到了姚書文穿的那雙黑色的刺繡緞面尖頭靴,鞋面用高定真金線勾出了幾朵向日葵,很小的繡紋,但針法極細致講究。 她的每一雙定制的鞋子都有向日葵的繡花。 因為女兒喜歡向日葵。 好疼…… 被她摸過的臉好疼,胸口好疼,鼻尖好疼,耳朵好疼,好像墜進深淵時,rou體從巖壁狠然刮碾過。 哪哪都疼…… 然而,就算她如此遍體鱗傷和血rou模糊,也無法填平站在面前的人心里的愴洞。 衣服里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江樂橙打來的。 “mama……” “mama,對不起……” 手里的鑰匙放在她的手心,目光移到她衣領(lǐng)處垂下的絲巾,想和以往一樣替她重新整理,但手抬不起來,頭更抬不起來,塌下去的背只能讓她視線隱避地看向別處,“我今晚放學(xué)會回翠苑,到時候…到時候怎么處理……我都聽您的,先別告訴哥行嗎……”她后退一步,笑的很牽強,“……現(xiàn)在我先回學(xué)校,晚上還有考試?!?/br> 對不起…… 對不起mama。 怎么跑出房間的她都忘了,樓道的冷風(fēng)吹淡了一身酸澀,靠在電梯旁,墻壁上的紋路越來越模糊,也越來越扭曲,就像她這一路、這么多年一樣。 不真實。 樓道被切斷了電源,只有樓梯上行的紅色數(shù)字不斷晃過。 29. 30. 31. 溫聲盯著數(shù)字,擦了擦眼淚,慢慢站直身子。 33. 34. 35. 她什么都來不及想,腳下無意識一轉(zhuǎn),躲到了旁邊的盲區(qū)。 滴。 下一秒,眼前就飛快橫過一道修長身影,緊接著,她就聽見,房間里傳來的轟然鈍響聲。 咚—— “媽……媽……” “媽,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 “求你……求你別告訴她……” 她支在墻上的背慢慢下滑,兩個膝蓋也跌到了地上,眼淚又涌了出來,但現(xiàn)在,樓道內(nèi)所有的黑霧和冷氣全都褪開,為她主動空出一片暖穹。 他也是她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