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圣誕
庾伊在奶奶云里霧里的驚呼聲中頭腦清晰轉(zhuǎn)得極快。冷靜地安撫奶奶她會去追柳景儀回來。轉(zhuǎn)身快速地跑回房間穿外套,路過客廳特意抓起柳景儀的圍巾,還叮囑奶奶天太晚了先回家吧,她找到人了就打電話。 每一個動作都順暢。 噢,跑出家門前她還看到奶奶在給庾琇打電話。 庾伊已經(jīng)在腦子里規(guī)劃好一切。柳景儀坐電梯下樓后不會走太遠(yuǎn),兩點一線的高中生,有司機(jī)接送,上下都走地下車庫,小區(qū)的路不熟,身子又弱,肯定走不快。她找到柳景儀后兩人找個地方坐一會兒說說話,等奶奶走了,她們就回家。 庾伊快速按下電梯的下行鍵。 等等……這電梯怎么還停在十一樓? “叮?!彪娞蓍T開。 柳景儀神色漠然地在電梯里站著,眼珠里映出庾伊的身形后也毫無反應(yīng),像是被空氣隔絕到了里面,電梯里的LED燈照得她發(fā)光,渾身上下像是在散發(fā)寒氣。 庾伊什么都沒說,大踏步進(jìn)入,伸手按一樓的按鍵,又快速貼到柳景儀身前,抬手給她系上圍巾。 兩人的呼吸又交融了。柳景儀的氣息不勻,在庾伊給她系圍巾時發(fā)顫,克制地看了庾伊一眼。 “我們等會兒再回家,不想回也沒事,我們出去住,在外面玩。” 庾伊輕聲說著,又細(xì)心地把柳景儀被圍巾壓進(jìn)去的頭發(fā)撥出來。 柳景儀的手在身側(cè)抬了抬,又放下,下一秒忽然又克制不住了,一把拽住庾伊的衣領(lǐng),手指攥得生疼,紅潤的眼睛死盯著她,就像小時候看動物世界里的豺狼虎豹躲在陰暗里,盯著一無所知的獵物。 獵物知道自己長得就很好欺負(fù)嗎? 不知道。 “哎……”庾伊發(fā)出一個不知所措的音節(jié),身子被拽得微傾,又看見柳景儀眼眶發(fā)紅,自己心里不是滋味極了,她輕聲說:“我抱抱你吧。” 并非是詢問。 擁上去。 這時電梯關(guān)門,往下運(yùn)行。庾伊的腦袋暈了一下,可以說堪稱劈頭蓋臉的一個擁抱,把柳景儀擠到電梯壁上,圈在懷里。一手扶在腰側(cè),一手快速墊在柳景儀纖弱的后頸上。 “啊……對不起,撞疼你了嗎?”庾伊驚魂未定,連忙詢問,抓著她衣領(lǐng)的人喘著氣,將下巴墊在她的肩上,忽然低笑了兩聲。 庾伊一顆心總算是定了。 “哎呀,你還笑,感覺要把你撞散架了?!扁滓翐嶂皟x的頭發(fā),言語盡量往輕松方向帶。 柳景儀笑聲低低的,“我在你懷里呢,你說我散架了嗎?” 別太會撩,庾伊心說。 “沒呢,哎……到了!”一樓到了,庾伊沒舍得松開柳景儀,一只手慢慢下滑去握住她的手,“我今回來看見小廣場有圣誕樹,我們?nèi)ネ鏁??還有幾十分鐘就是圣誕節(jié)了?!?/br> “好?!?/br> 兩人要去的小廣場算是小區(qū)里最小的一個兒童樂園,平時來玩的小孩子也不算多,今天這個時間點再加上下著雪,就更不見人影。 一個玩具沙坑,一個滑滑梯,兩張蹺蹺板,一排彈簧小馬,還有兩個并排立在廣場邊緣的秋千組成了小小樂園,年末臨時上崗的圣誕樹有一人多高,這會兒樹身上落了些雪。大概要營造圣誕氛圍,小廣場的照明燈沒開,暖黃色的馴鹿燈和紅色的圣誕老人燈擔(dān)起照明職責(zé),立在圣誕樹一旁,讓人看了,即便在雪中也心生暖意。 庾伊牽著柳景儀走過來,看了一眼,忽然莫名其妙地說:“賣火柴的小女孩能看見這些就好了?!?/br> 柳景儀笑著抵了下鼻尖,接住話,“賣火柴的小女孩缺的是溫暖、食物、家庭和親人?!?/br> “嗯……是,”庾伊垂著眼角眉梢,眼底映了一團(tuán)紅光,聲音輕輕的,“你知道嘛,賣火柴的小女孩是我看過最悲慘的童話故事,小時候看完哭了好久?!?/br> 柳景儀:“從頭到尾都是悲劇的童話?!?/br> 庾伊嘆了一口氣,“別的小朋友遺憾小女孩去世了,我卻邊哭邊在心里慶幸她解脫了,她不用賣不完火柴就要被父親打了。當(dāng)時有一個同齡的小伙伴問我,‘我們不會遇到這種事的,為什么要哭呀!’,為什么呢?再長大就明白了,身邊不能即世界。童話里也不全是闔家團(tuán)圓的故事?!?/br> 柳景儀默默地看著她。 “忘了后來上小學(xué)幾年級,學(xué)這篇課文時,老師講當(dāng)時社會的階級問題,我的重點依舊在小女孩的父親身上,他應(yīng)該是造成小女孩不敢回家而死亡的直接原因,但他好像隱形了一般?!闭f到這里,庾伊停了一下,還有一個“重點在小女孩父親身上”的原因沒說出來。 她八歲之前是由奶奶爺爺帶著生活,“母親”在她眼里是一個月見不了幾次面親人,“父親”這一稱呼完全沒有概念。當(dāng)她開始注意到別人家庭成員的主要組成是母親、父親和孩子時,已經(jīng)到了會認(rèn)字的年紀(jì),第一個沖擊便是童話里的“父親”是一個會打人的存在。后來也見過各種各樣的父親,慢慢意識到,童話也不只是童話。 庾伊捏了捏冰涼僵硬的指尖,抬起一雙眼清亮的眼睛看著柳景儀,“呀,好像說多了,你冷嗎?” 柳景儀微微出神,目光似放在庾伊的臉上,過了兩秒,眼皮一顫,才開口說話。 “……有一點,互相暖一下,”柳景儀空閑的手又去拉上庾伊的另一只手,兩個人面對面站著,“你講吧,我想聽你講。” “好,”庾伊低聲笑,拐了話題,“小女孩臨死前想的是家庭親人,即便她的某些家人沒有善待她。咱們國家也講究家庭,家和萬事興,理是那個理,但有的家和不了。” 庾伊說得隱晦,言語還是平靜的,沒把一切大刀闊斧地擺到臺面上說。 “我覺得自己有時候挺冷漠的,總能身在局里靈魂在局外去看待一些事情。所以,下次誰讓你覺得不舒服難受了,不用忍受,可以像今天一樣,我會去找你?!?/br> 這大概是承諾,是少年人的同理心與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愫作祟。 “如果傷害我的人也需要安慰呢?”冰天雪地里,柳景儀冷得脾肺疼,聲音都輕了。 “我能平衡好,你做你想做的。”庾伊緊了緊自己手里握著的一雙手。 柳景儀輕笑,眼底閃出水光,身子向前貼住庾伊,頭歪在她的耳畔,道出一個真相來,“我故意在……電梯里等你的。” 兩人一起笑出聲,柳景儀抽出雙手,托住了庾伊的臉,指尖說不清是冷還是熱,總之比臉熱。 庾伊被激得小腹一抽,忍著沒吟出聲。柳景儀的臉移了過來,距離之近,曖昧不清,“沒送出的禮物,你還要嗎?” 庾伊的嘴唇被柳景儀默默地看著,像是等待接納禮物,也像是在征求對方是否同意親吻。 “……要。” 有問有答。 庾伊扶著柳景儀的腰,貼了上去。 至親姐妹的定界早已模糊不清,冰冷柔軟的唇瓣相接又給這層關(guān)系打薄了一層。 庾伊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去尋找另一個濕軟,兩人明明在違背倫理,卻又彬彬有禮,慢慢相接,慢慢相觸后,方知兩人凍了個夠嗆,連舌頭都是涼的。 那便吻熱好了。雪花飄進(jìn)兩人相接的臉頰,相抵的唇角,涼絲絲的,再被熱度暖化,成為唇齒相纏里微不足到的水。 庾伊慢慢軟了熱了,十指悄悄抓住柳景儀腰側(cè)的衣服。這時又有一聲不大不小的手機(jī)鈴聲響起,庾伊的手機(jī),但沒人去管。 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接吻體驗了,庾伊想。她一面想著誰打來的電話,庾琇?奶奶?一面不管不顧地去親吻讓她產(chǎn)生欲望的那個人,一面驚顫著她們可是血脈相連的至親姐妹,再一面是好奇,好奇柳景儀對她是什么感情。 算了,想什么呢?在此時都不重要,好好享受接吻吧。 潔白無瑕的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滿頭。 柳景儀雙眼睜開,又闔上,雪片垂落在她的眼睫,眼角泛出兩滴生理性的眼淚,唇舌溢一聲喘息,錯開嘴唇,呼吸不暢地趴在庾伊肩頭喘氣。 庾伊也在喘,卻沒柳景儀那樣急,慢慢地?fù)嶂皟x的背,給予安撫。 “圣誕快樂?!?/br> 柳景儀無力地“嗯”了一聲,是回應(yīng),又慢吞吞地說:“……你也快樂?!?/br> 說來也巧,圣誕樹上的彩燈、旁邊的馴鹿燈和圣誕老人燈在這時滅了,周遭由黃暖色落入昏暗。 像給這場雪夜中的禁忌親吻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