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落榜的美術(shù)生？”洛林詫異。

    “兩度落榜呢！”朱塞佩幸災(zāi)樂禍地補充。

    如果他被洛林·地城拒絕，那盧卡也不能過好日子！一個處處不如自己的家伙，忽然有朝一日在某個方面超越了自己。一念及此，朱塞佩的胃就像毛巾似的絞成了一團(tuán)。

    他以為洛林一定會嫌棄地解雇盧卡，然而他從洛林臉上看到的不是被欺騙的憤怒，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肅然起敬。

    “噢天吶，我竟然雇傭了一個落榜美術(shù)生！萬一他覺得待遇不好，一怒之下跑去參軍，那我豈不是成了毀滅世界的千古罪人？”他喃喃自語，“我一定要給他漲工資！”

    朱塞佩：“？？？”

    第24章 沒人記得按時發(fā)售的垃圾游戲

    當(dāng)朱塞佩憤憤不平地回到宿舍，和他的朋友們一道大罵有眼無珠的洛林·地城，并祝愿他的公司早日倒閉時，盧卡正坐在他租住的小屋中，就著一盞昏黃的煤氣燈給老家的父母寫信。

    【親愛的爸爸mama：】

    【展信佳。你們的上一封來信我已收到，我不得不遺憾地告訴你們，我不打算回老家了，也不打算去參軍。請別誤會，這并不是因為我想繼續(xù)將金錢和時間浪費在一場無望的考試中，而是因為我在諾雷利亞謀到了一個職位?！?/br>
    【不知你們是否聽說過“魔力游戲”這個名字。它可是如今諾雷利亞最新鮮、最有趣的玩意兒。制作魔力游戲的洛林·地城先生給了我一個機(jī)會，讓我去他的公司工作。這份工作和畫畫有關(guān)，你們都知道，畫畫是我畢生的志愿，如果可以一邊畫畫一邊賺錢，何樂而不為呢？】

    【即使用光我所有的詞匯儲備，我也無法向你們描述魔力游戲有多么神奇。能成為團(tuán)隊的一員，為開發(fā)新的魔力游戲貢獻(xiàn)我的一份力量，我真是感到榮幸萬分?！?/br>
    【我的老板洛林先生對我很好。為人謙恭有禮，禮賢下士，對員工們從來不擺架子。你們也許想都想不到，他竟然愿意自掏腰包讓我去理發(fā)！】

    【那是我上班的第一天，他說我的發(fā)型和胡子不太適合我。唉，說來可笑，我為了給他留個好印象，特地給自己抹了發(fā)油，把頭發(fā)梳成三七分，還留起了一抹小胡子。我自以為這種形象老成持重，看來我的見識還是太短淺了?！?/br>
    【洛林大人出錢讓我去發(fā)廊做了新發(fā)型，修了面。我除了感激說不出別的話。難怪同事們都對他恭恭敬敬，稱他為“洛林大人”，我想這并不是因為他擁有超然的地位或力量，而是大家發(fā)自內(nèi)心地尊敬他?！?/br>
    【你們常在信中擔(dān)心我和大城市的人處不來，我必須說，之前或許如此，美院的學(xué)生中有不少都趾高氣揚，鼻孔朝天。但現(xiàn)在你們大可放心了。我的同事們個個都很親切和藹，雖然他們的個性各有各的古怪，但我認(rèn)為他們內(nèi)心都是善良的好市民。】

    【管理店鋪的塞拉斯和塞麗娜小姐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美麗的人。塞麗娜小姐脾氣火爆，心直口快，但她做事井井有條，所以很受洛林大人的器重。塞拉斯先生是她的弟弟，他不如jiejie那么聰明伶俐，但他為人忠厚老實，如果他辦砸了什么事，他絕不會試圖掩蓋，而是誠實地承認(rèn)錯誤，并懇求洛林大人懲罰他。即使洛林大人寬恕他，他也要自我懲罰。噢，他是多么的誠實和正直！在這人心不古的社會里，這是何等可貴的品質(zhì)！】

    【來說說我的工作吧！我的職位叫作“游戲美術(shù)”。我們的辦公室在公司的二樓（一樓是售賣魔力游戲和石板的店鋪），一邊是畫架，另一邊是工作隔間。我會根據(jù)游戲策劃（也就是洛林大人）的要求繪制各種各樣的圖片，然后交給另一邊的同事，由他們將圖片“輸入”魔力石板中?！?/br>
    【你們也許很難理解。讓我說得更通俗易懂些吧！通曉魔法的人可以將自己所見的景色轉(zhuǎn)化為幻影，并將其顯示在魔法器具中。想想水晶球就能明白了吧？我畫出圖之后，其他同事會把它顯示在魔力石板中，再對這些圖片進(jìn)行處理，配合各種各樣的術(shù)式，讓它們產(chǎn)生各式各樣的效果……】

    【親愛的爸爸mama，請不要聽見“魔法”兩個字就害怕，我的同事們并不是可怕的魔法師，至少不是塔里的那種。他們只是擁有魔力的普通人?！?/br>
    【我初到公司，對魔力一竅不通，他們非但一點兒也不嫌棄我，還耐心地指導(dǎo)我。他們教我游戲制作的大致流程，游戲美術(shù)要負(fù)擔(dān)怎樣的工作，什么是ui，什么立繪，什么是場景概念設(shè)計，以及何為抽卡，何為氪金，為什么人類會心甘情愿花錢去買幾張?zhí)摂M的紙片……】

    【和我一起工作的三位同事都是很可愛的人。海德雷斯先生是我們中最年長的，他總是戴著一頂全罩式頭盔，我從沒見過他的真面目。據(jù)說他曾從過軍，在戰(zhàn)場上受傷毀容。也許正因為如此，他很是沉默寡言，和他共事時我從沒聽他開口說過話?！?/br>
    【班希夫人是個憂郁的老寡婦，總是穿著一身喪服，她偶爾會在工作時突然哀嚎。起初我害怕極了，但幾次之后我便也習(xí)慣了。我想她肯定很愛她故去的丈夫?！?/br>
    【第三位同事是個侏儒，名叫勒普，愛好是鑄造假#幣。但據(jù)說警察從沒找到過證據(jù)，因此也無法起訴他。他送我的錢幣我從來不敢收?！?/br>
    【洛林大人愿意雇傭這些常人眼里的“邊緣人士”，足見他是多么寬宏大度。】

    【我的工作就是每天坐在辦公室里畫畫，每天從上午九點工作到晚上六點，每周可以休息兩天，洛林大人還會給我們買保險，每到年底還可以多拿一個月的薪水。這比我以前在咖啡館打工可輕松多了！而且薪水也是從前的好幾倍！】

    【你們大概想不到，這么好的職位，投簡歷的人卻寥寥無幾。這也難怪，大家從沒聽說過“游戲美術(shù)”這種職位，所以不敢貿(mào)然來求職。至于美術(shù)學(xué)院的某些“高材生”，他們才看不上商業(yè)美術(shù)呢。所以直到現(xiàn)在，公司里的美術(shù)也還是只有我一個。洛林大人很為此發(fā)愁。】

    【我向他舉薦了幾位我的朋友，他們都是美院的落榜生。我永遠(yuǎn)都忘不了洛林大人聽到“落榜美術(shù)生”五個字時的表情，只能用“肅然起敬”來形容。他同意看看他們的簡歷和作品，如何符合要求，就聘用他們?！?/br>
    【他還說，如果我的朋友執(zhí)意想考美院，不愿意來坐班，那也無妨，他可以用“外包”的方式跟他們合作。】

    【雖然我不太懂什么是“外包”，但既然能讓我的朋友們一邊考美院一邊賺錢，那么它就一定是個好東西?！?/br>
    【洛林大人給我預(yù)支了一個月的薪水，隨信附上一張五金幣的匯票，有了這筆錢，家里就不用為生計發(fā)愁了！等我攢夠錢，我就把你們接到諾雷利亞，弟弟meimei可以去最好的學(xué)校讀書，你們也能開一家夢寐以求的面包店。】

    【美院學(xué)生看不起我們這些落榜生，洛林大人卻對我們禮遇有加。每念及此，我就鼻子一酸。我一定要好好工作，絕不辜負(fù)他對我的期望……】

    ***

    “真是撿到寶了啊……”

    洛林坐在辦公桌后，目光在整間辦公室中逡巡，最終落在了畫架前那揮毫潑墨的年輕人身上。

    最初雇傭盧卡的時候，洛林沒抱多大的期望，想著對方只要基本功過關(guān)，能按照需求畫圖就行了。沒辦法，這個世界沒有他需要的人才，他只好自己找?guī)最w白菜好好培養(yǎng)。

    可他沒想到，盧卡的潛力遠(yuǎn)遠(yuǎn)超乎他的想想。只需要三言兩語，這個年輕人就理解了他需要的是怎樣的構(gòu)圖。在看過洛林給他的例圖后，無師自通了美系和日系畫風(fēng)。即使作品被打回來修改也毫無怨言，從不逼逼賴賴。

    相比藍(lán)星那些動不動就要砍死狗策劃再在他墳頭蹦迪的美術(shù)們，盧卡這樣的天使簡直讓洛林忍不住落淚。這就是美術(shù)中的ssr啊！

    盧卡甚至還擔(dān)任起了獵頭的工作，給洛林推薦了好幾位他的落榜美術(shù)生朋友。（一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這么多落榜美術(shù)生，洛林就一陣窒息。）

    其中有幾位已經(jīng)答應(yīng)來公司工作，另外幾位還打算搏一搏明年的美院二戰(zhàn)，暫時不能來坐班，于是洛林答應(yīng)發(fā)外包給他們。盧卡也因此從一介普通美術(shù)升級成了美術(shù)總監(jiān)。

    海灣銀行那邊進(jìn)行得也相當(dāng)順利。洛林派遣了幾名擅長魔法的魔物去海灣銀行搭建魔力傳輸平臺。根據(jù)他的估算，大約到冬至慶典——這個世界的圣誕節(jié)兼新年——《勇者傳說2》和魔力網(wǎng)銀就能同步上線，屆時魔力石板的產(chǎn)能應(yīng)該也能跟上市場需求了。

    這個世界將迎來一份讓它畢生難忘的新年禮物。

    光是想象一下那時候的進(jìn)賬，洛林嘴都要笑歪了。

    “唉……”

    一聲淡淡的嘆息打斷了洛林的暢想。

    他望向嘆息聲的源頭。盧卡擱下畫筆，雙肩沒精打采地耷拉了下來，愁眉不展地瞪著畫架上尚未完工的作品。

    “怎么了盧卡？”

    洛林起身走到他背后。今天盧卡的任務(wù)是怪物立繪。畫布上已經(jīng)用色塊鋪出了大致的輪廓，只待細(xì)化。

    盧卡扁扁嘴，宛如一個因為考試成績不佳而不敢面對父母的可憐小孩。

    “我不知道該怎么畫，洛林大人?！彼f，“以前畫的那些勇者、神祇什么的，雖然我沒見過真的，可他們至少有個人樣，只要按照畫人物的方式去處理就行了。但您叫我畫的這些魔物……它們的骨骼和肌rou到底是怎么長的呢？比如狼人，它到底是直立行走的狼，還是單純長著狼頭的人？人的身體要怎么和動物組合在一起？這根本不符合解剖學(xué)原理啊！還有什么無頭騎士、報喪女妖、小矮妖……這些魔物我連見都沒見過，根本不知道該怎么畫??！”

    對面的三位同事同事轉(zhuǎn)過身，用復(fù)雜的眼神注視著盧卡。

    年輕人惶恐地低下頭：“對不起，因為我的無能拖累你們了！都是我的錯！

    三位同事的眼神更復(fù)雜了。

    魔物你不是天天見嗎？樓下是魅魔和狼人，樓上是無頭騎士、報喪女妖和小矮妖！你旁邊那個就是統(tǒng)領(lǐng)魔物的魔王！魔物就在你身邊！

    洛林忍住吐槽的欲望，安撫道：“想象，年輕人，讓你的大腦插上想象的翅膀?！?/br>
    盧卡茫然：“可是人類要怎么想象他們從來沒見過的東西呢？”

    “……你搶走我的臺詞了。”

    洛林想了想，問：“要不然，我?guī)湍阏艺矣袥]有魔物的照片或者圖畫？你參考它們畫不就行了？”

    盧卡嘆了口氣：“謝謝您，洛林大人，可我這個人就是這樣，沒親眼見過的東西，我怎么都畫不好……也許美院老師說得對，我沒有藝術(shù)天分……”

    他托著腮思考了一會兒，接著跳起來，像一枚炮彈似的沖下樓。洛林拉開百葉窗，只見年輕人跑出店鋪，飛也似地躥進(jìn)街道另一側(cè)的一家書店中。

    “我就知道那年輕人待不久！”侏儒朝天翻了個大白眼，“人類！因為壽命短暫，所以總是這么三分鐘熱度！”

    老寡婦掀起面紗，跟著朝樓下張望?！皠e那么說，我想他只是去書店買一本圖畫書，學(xué)習(xí)我們的樣貌而已?！?/br>
    侏儒驚奇：“世界上竟有那種圖畫書？見過我們真面目的人居然還沒死絕？”

    “……那倒也是?！?/br>
    不多時，盧卡興沖沖地回來了，將他從書店帶來的戰(zhàn)利品攤在桌上。

    他的三個同事好奇地湊了過來。侏儒踮起腳，勉強(qiáng)讓自己的眼睛高過桌面。

    “哇哦，這本圖畫書上的我……我是說小矮妖，畫得未免也太高大威武了吧？”

    老寡婦平靜而沙啞地說：“這是一張地圖，親愛的。你說的那個玩意兒是海岸王國的輪廓?！?/br>
    侏儒：“……”

    盧卡的臉頰因興奮而微微泛紅?！奥辶执笕?，我已經(jīng)想到一個絕妙的解決辦法了。就是要請幾天假?！?/br>
    侏儒說：“噢，你要回老家啦？”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珠不住地往洛林這邊瞅，臉上像是寫了“瞧我說什么來著”一行字。

    “不，勒普先生！我只是想出門旅個游，寫寫生，采采風(fēng)?！?/br>
    盧卡說著指向地圖上的一個小點兒：“請看，洛林大人，這里是諾雷利亞?！?/br>
    他的手指朝西方移動，落在一片被地圖標(biāo)注為“荒原”的地方。

    “別看它只是空地，但我從諾雷利亞的老人口中聽過一個關(guān)于它的恐怖傳說……”

    盧卡壓低聲音，語氣詭異，如同在夏令營晚上給小伙伴們講鬼故事。

    “那兒坐落著一座古老的地下城，它被邪惡的魔法結(jié)界所保護(hù)，盤踞著世界上最恐怖、最黑暗的魔物。那里有瘋狂殘暴的狼人，殺人不眨眼的不死骷髏，以吞噬敵人尸體為生的野蠻史萊姆，能用歌聲煮沸你腦漿的兇惡海妖……當(dāng)然，也有妖異的無頭騎士、陰森的報喪女妖和狡猾的小矮妖。只有最無畏的勇者才敢去那里冒險，可就連他們也九死一生……”

    三位同事彼此交換著自豪的眼神，好像剛剛有人給他們頒了個“魔物界終身成就獎”。

    盧卡續(xù)道：“所以我想，如果我去一趟地下城，親眼見識過魔物的樣子，應(yīng)該就能畫出它們了。洛林大人，您意下如何？”

    辦公室陷入了漫長的靜默。

    沐浴著盧卡期待的眼神，洛林尷尬地清了清嗓子。

    “可是你也說了，那里很危險。我可不希望我的優(yōu)秀員工因為一點小事而丟掉性命?！?/br>
    “沒關(guān)系的洛林大人，我可以雇傭保鏢?！北R卡自信地說，“時代已經(jīng)變了！過去勇者們只能使用刀劍，可我們現(xiàn)在有槍啊！我可以向朋友借幾支槍。我想再兇殘的魔物也不可能抵擋子彈和炸藥的威力吧？”

    這個世界的落榜美術(shù)生都這么武德充沛嗎？！

    “可是……萬一呢？”洛林試圖打消年輕人冒進(jìn)的想法。

    “萬一保鏢打不過魔物，那我們就朝它們潑圣水，然后逃跑。魔物總不至于不怕圣水吧？”盧卡說，“您要是沒意見，我明天就啟程。我打算步行去，那地方離得不遠(yuǎn)，第一天去，在那兒住上一天，第三天回來。”

    要不是洛林知道他的目的地，恐怕還會以為他要來個荒野風(fēng)情三日游呢。

    “等等盧卡，你只是陷入了創(chuàng)作的瓶頸，沒必要……”

    盧卡打斷他：“您放心洛林大人，這趟旅程我全程自費。您預(yù)支給我的薪水我自己留了一點兒，足夠雇傭保鏢和支付旅費了。我還沒有厚臉皮到要向您要錢的地步?！?/br>
    我擔(dān)心的是費用問題嗎？！

    洛林忍住咆哮的沖動，努力讓自己的臉表現(xiàn)出和顏悅色，而不是痛苦面具。

    “你太見外了，盧卡，既然是為了工作，那公司也為你提供幫助也是應(yīng)該的。正好我也想去地下城尋找靈感，我們干脆同行如何？”

    “洛林大人您在說什……??！”侏儒被洛林狠狠跺了一腳，痛苦地彎下腰。

    洛林說：“干脆連保鏢也別雇了，就讓沃爾夫來保護(hù)我們吧。別瞧他平時傻模傻樣的，其實他實力還挺強(qiáng)的?！?/br>
    “那店鋪的安保怎么辦？”盧卡問。

    “塞拉斯和塞麗娜能應(yīng)付的?！甭辶謸]揮手，“那就這么說定了。明天一早我們在城門口見。你可以先回去收拾行李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