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報道！你要是用這種寫法，絕對沒人肯讀的！”古絲蒂搖晃著紙張，它嘩啦啦直響，“一開篇就是‘x月x日，某某工廠發(fā)生了一起事故’。太無聊了！”

    編輯說：“小姐，這就是新聞的寫法！最重要的信息要寫在前面，次要的信息寫在后面！”

    古絲蒂用力搖頭：“這是揭露行業(yè)內(nèi)幕的深度報道，你要的是引起讀者的好奇，讓他們產(chǎn)生共情！你應(yīng)該以一個小人物的視角切入，先描繪他的苦難和困境，讓讀者同情他，然后再慢慢展開，講述造成他困境的原因。比如——”

    她想了想，接著用低沉的、舞臺劇演員般悅耳的聲音低聲吟誦道：

    “一個陰云密布的日子，里弗斯太太帶著她的三個孩子到醫(yī)院探望她的丈夫。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探病團體，因為她的丈夫還活著，可她已經(jīng)穿上了喪服。她心里明白一個悲哀的道理：這是她最后一次見丈夫，她的孩子最后一次見父親了。

    “就在昨天，醫(yī)生宣布里弗斯先生沒救了。這位忠誠的丈夫，三個孩子和藹慈祥的父親，即將在肺科病房中咽下他的最后一口氣。他甚至無法做臨終禱告，無法和孩子們說話，他的肺已經(jīng)纖維化，以至他說不出話……

    “肺科病房中還有好幾個和他患同樣疾病的病人。他們都是同一家工廠的工友。這不是傳染病，卻比傳染病更可怕……”

    她停了下來。

    “繼續(xù)說??！”編輯催促。

    他都聽入神了！古絲蒂小姐就像是古時候的吟游詩人，抱著豎琴在酒館中吟唱古老的歌謠，將聽眾帶進她所編制的傳說之中。

    “接下來就是敘述疾病是如何產(chǎn)生的，工廠為什么不給工人防護之類的。這應(yīng)該不用我教你吧？”古絲蒂說。

    “我從沒聽說過新聞還能這么寫?！本庉嬻@奇道，“你是從哪里學會的？”

    “噢，是我的老板教我的。他說這叫‘華爾街日報體’。我從沒聽說過這家日報，但不得不承認這種體裁很好用?！?/br>
    她把稿紙還給編輯，拎著包包離開了報社。

    這天接下來的時間，編輯按照古絲蒂說的方法，將報道從頭到尾修改了一遍。他越寫越來勁，這種寫法的確更吸引人，更能引起讀者的共鳴，更容易展開后續(xù)內(nèi)容，就像一篇由淺及深的小說……

    等編輯一回神，已經(jīng)是黃昏時分了。他伸了個懶腰，去茶水間給自己倒了杯咖啡。這時，他聽見外面sao動起來。

    “我回來了，親愛的同事們！我給你們帶了伴手禮！每個人都有，不要搶！”

    主編拎著大大小小的袋子走進編輯部，將禮物分給員工。編輯也分到了一個，是個景觀球，用力搖晃就會下雪。

    “您回來得比預定早。”他慢悠悠地搖晃著景觀球。

    “為了工作，沒辦法??！”主編端起編輯的咖啡杯一飲而盡。編輯尷尬地看著他。

    “我有件事要交給你辦。”主編說，“你還記得格蕾絲嗎？就是曾經(jīng)在我們這兒實習的那個女孩?！?/br>
    編輯點頭：“她不是辭職回老家了嗎？”

    “她現(xiàn)在是《諾雷利亞先驅(qū)報》的編輯兼記者。我旅游的時候剛好遇見了她。”主編興奮得臉頰泛起紅光，“就去年最后一個季度，她們報紙的銷量翻了三倍！你猜她是怎么辦到的？”

    “還請您賜教?！?/br>
    主編壓低聲音，像是在討論國家機密：“《先驅(qū)報》獨家刊登了許多地城娛樂的專訪，還有魔力游戲的攻略——這是最重要的！讀者為了攻略幾乎搶破了頭！格蕾絲告訴我，地城娛樂要來首都開分店了。其他報紙還不知道攻略的重要性，我搶占了先機！你安排幾個人去采訪一下店主，然后研究一下他們的游戲。格蕾絲同意我們轉(zhuǎn)載她的攻略，但我們也要搞點特別的東西出來，在魔力石板發(fā)售當天刊登，賺一波銷量……”

    編輯的臉一陣青一陣白。那個奇裝異服的古絲蒂見面第一句話是什么來著？“我是地城娛樂的員工”？

    他居然錯過了這么一個賺大錢的機會！

    他本可以先賺一筆廣告費，再和古絲蒂搞好關(guān)系，拿到獨家專訪和內(nèi)部攻略，還能讓她繼續(xù)指點自己那個什么日報體的寫作。這不僅能為報紙帶來銷量，他自己也能跟著升職加薪。

    但他居然傻傻地把這天賜良機給拒絕了！

    現(xiàn)在他唯一能得到的就是主編的唾罵和“世界傻瓜大賽冠軍”獎杯了！

    “你怎么了老弟？肚子不舒服嗎？”主編觀察著編輯的臉色。

    “我……突然想起來要去拜訪一位撰稿人！”編輯飛快地沖回辦公室，抓起外套，“那篇塵肺病的報道我已經(jīng)寫得差不多了！再見！”

    主編目送他遠去?！巴郏烧嬗懈蓜?。也許我應(yīng)該升他的職?！?/br>
    他拿起編輯桌上的稿件，念道：“一個陰云密布的日子，里弗斯太太……”

    二十分鐘后，編輯們聽見辦公室中傳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啜泣聲。

    “寫得太妙了！真是感人肺腑！來人，把它傳下去，每個人都要拜讀觀摩學習！”

    ***

    當緹拉見到“古絲蒂小姐”，并在她的指點下學習如何貼膜的時候，幾只魔物也從諾雷利亞趕來了。

    他們乘坐人類制造的“鋼鐵空心有輪蠕蟲”（沃爾夫語），在經(jīng)歷了十多個小時的不眠旅程后，抵達了首都。他們將作為“總店派來的高級主管”接手這里的工作。

    然而它們抵達首都后的第一件工作，不是充滿干勁地指揮員工，而是……吵架。

    “女士們先生們，你們不可以聚集在這里！你們再這樣我就要報警了！”

    沃爾夫俯視著十多個舉著標牌圍在店鋪門前的男男女女，用洪鐘似的聲音大吼道。

    他魁梧的體格本該帶來逼人的壓迫感，然而那群男女毫無懼色，反而像是被激起了斗志一般。

    “哦？那你倒是去??！叫警察來瞧瞧，你們怎么可以把這么可怕的店鋪開在這里！”

    “就是！魔力游戲——你們沒在報紙上看過嗎？魔力可是有輻射的！你們讓客人怎么辦？讓我們周圍的店家怎么辦？我們還做不做生意了？”

    “大個子，你吼辣么大聲干什么？聲音大了不起厚？干嘛，你還想打我不成？”

    沃爾夫額上暴起青筋。他舉起拳頭，想了想又放下了。這可不是因為他心胸寬廣或是忍性高超，而是單純不想給洛林大人惹麻煩。

    這幫男女都是附近的店主。他們一聽說“魔力游戲?qū)Ｙu店”要在盧榭瓦爾廣場上開張，便群情激奮地前來抗議。

    這種事在諾雷利亞是絕不可能發(fā)生的。諾雷利亞畢竟是法師塔的所在地。人們深知魔法的威力與恐怖，即使再畏懼、再憤怒，也不敢在堂堂魔法師面前造次。況且，假如你每天一起床，映入眼簾的就是聳入云霄的黑色高塔，久而久之多少會產(chǎn)生免疫力，變得見怪不怪。

    但是首都人民不一樣。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親眼見過真正的魔法師了。他們眼里的“魔法”是街頭藝人的雜耍，是劇院里的演員表演的魔術(shù)，是書本里久遠的故事和傳說。勇者的時代已經(jīng)遠去，大家已然忘記了魔法是怎樣一種力量。

    哦，那當然是一種可怕的東西。但是比它更可怕的比比皆是。見多識廣的首都人民不怕遭到魔法師的報復。比起半夜被變成青蛙，他們更擔心客人不上門，自己賺不到錢。

    “叫你們店主出來！”抗議群眾喊道。

    “對！叫他出來！必須給我們一個說法！”

    “這事兒不解決，你們別想開店！”

    這群人若是出現(xiàn)在幽暗地宮門口，沃爾夫可以保證一拳一個送他們?nèi)ヒ娭T神。但是這里不是幽暗地宮，甚至不是諾雷利亞。這里是人類的首都。在人類社會，打人是要進警察局的。

    所以打人一定要在沒有目擊者的時候進行。沃爾夫暗想。悄無聲息地靠近，往他們頭上套個麻袋。又快又安全。

    “請冷靜，女士們先生們！”沃爾夫在內(nèi)心將上面那段話默念了一百遍后，板著臉喊道，“我們老板不在店里，你們有什么話我可以帶給他！一個一個來，請在這個本子上寫下你們的意見和建議！”

    沃爾夫沒有欺騙他們。洛林真的不在店里。

    準確地說，他正位于店鋪的地下。

    盧榭瓦爾廣場不僅是首都最繁華的商業(yè)區(qū)之一，同時也坐落在城市古老的下水道之上。

    大約半個世紀之前，羅伊爾城爆發(fā)了一場大瘟疫，一位年輕的學者提出，瘟疫是通過水源傳播的。城市的下水系統(tǒng)過于老舊，以至于生活污水污染了飲用水。自那之后，政府便斥巨資建起了全新的下水道，而瘟疫果然再沒有爆發(fā)過。

    老下水道自然而然廢棄了，出口被封堵，變成了被人遺忘的存在。

    洛林選擇在盧榭瓦爾廣場開店，除了看中這里的人流量之外，更在意它的地理位置——指的是下水道的地理位置。

    首都分店不但是出售魔力石板的窗口，也是魔力網(wǎng)絡(luò)的重要節(jié)點。他要將地下城的子核心放置在一個隱秘又安全的地方。廢棄的舊下水道就完全符合他的要求。錯綜復雜的下水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和地下城有些相似之處。

    當?shù)孛嫔系牡赇佭M行裝修的時候，地下也在分秒必爭地施工。洛林每夜都用魔法在這里挖土搬磚，加固了店鋪的地下層。

    到了今天，用于放置子核心的核心廳終于完工。骨斯特、塞麗娜、噗嘰和幾只從幽暗地宮調(diào)來的低級魔物圍成一個圓圈，敬畏地望著中央的洛林。

    他手捧一枚約拳頭大小的紅寶石，雕工精美的棱面反射著每一只魔物的面孔。

    洛林吟誦著咒語，托起寶石。在魔力的作用下，它徐徐升起，飄向空中。

    忽然，熾盛的光芒激射而出，仿佛一輪紅日從地底冉冉升起。魔物們捂住刺痛的眼睛，卻忍不住發(fā)出贊嘆。光芒說明子核心已經(jīng)與母核心連接，雙方可以共享魔力了！

    “我們大概是第一個把子核心放到人類首都的地下城！”塞麗娜難掩激動，“其他地下城知道的話，準會嫉妒死的！”

    另一只魔物道：“話說回來，現(xiàn)在還有‘其他’地下城嗎？很久沒聽說過他們的消息了，該不會都死絕了吧？”

    魔物們紛紛點頭稱是?！爸挥形覀冇陌档貙m在洛林大人的率領(lǐng)下東山再起！洛林大人萬歲！”

    “洛林大人，法力無邊！”

    洛林抬起手制止了魔物們噴薄欲出的彩虹屁，并指了指上方。魔物們立刻安靜下來。

    通往地下的門“嘎吱”一聲打開，有人沿著鐵梯爬了下來。

    待那人進入紅光的照耀范圍，魔物們才看清原來是沃爾夫。

    塞麗娜叉著腰問：“蠢狗，你不在上面看家，跑下來干什么？店不管啦？”

    沃爾夫橫她一眼，然后恭敬地轉(zhuǎn)向洛林?！按笕?，那群開店的人類又來抗議了?！?/br>
    洛林嘆了口氣?！八麄冞€真是不依不撓。把這份毅力用在自己的生意上不好嗎？”

    塞麗娜冷笑兩聲?！叭祟惥褪沁@樣。對于利己的事不一定熱衷，但對于損人的事格外來勁兒?！?/br>
    骨斯特道：“洛林大人，您說這件事背后會不會有人在挑唆？不如我們再去找商業(yè)大臣，請他想辦法？”

    “或者干脆去找元帥！”塞麗娜說，“讓他派軍隊來。我就不信那幫開店的不怕當兵的?！?/br>
    洛林搖搖頭?！澳闶且杨櫩投紘樑軉幔磕闳グ凑瘴艺f的做。你去給那些參與抗議店主每人送一盆紫紅沙棘，就說那東西能吸收輻射，叫他們一定要擺在店門口。骨斯特，你去把‘魔法發(fā)明家古斯特’的文章發(fā)到各個報社，確保他們所有人都讀過。這樣那些店主就沒有抗議的理由了?！?/br>
    骨斯特面露難色：“可是洛林大人，他們或許明面上不來抗議，但私底下沒準會繼續(xù)詆毀我們?！?/br>
    洛林說：“那些店主在盧榭瓦爾廣場上經(jīng)營已經(jīng)很久了，有些人甚至連續(xù)幾代人都在這里開店，早就形成了穩(wěn)定的小團體。我們這種外來的新人一時間難以抗衡。要讓他們退卻，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他們自己內(nèi)部先亂起來。”

    塞麗娜的眼睛亮了起來：“挑唆內(nèi)部矛盾！我最喜歡這個了！”

    “那你就按照我說的做。你去游說那些門口沒擺著紫紅沙棘的店主來我們這里投放廣告，頭一個星期可以優(yōu)惠。讓他們嘗到甜頭。慢慢的他們就會知道跟我們合作的好處了。那些參與抗議的店主呢……”

    “我知道了！我們不跟他們合作！讓他們哭去吧！”沃爾夫搶答。

    “不，”洛林微笑，“我們要‘有選擇性地’合作。”

    第36章 分店開張

    首都羅伊爾市的緯度比諾雷利亞低，春天也來得更早。幾場溫潤的春雨過后，首都的街頭巷尾繁花盛放。路旁的齊瑪爾泡桐綻放了白色、粉色、紫色的花朵，若從城市上空俯瞰，每條街道都像是變成了鋪滿花瓣的溪流。

    分店的裝修已經(jīng)完工，新聘請的員工結(jié)束了培訓，正枕戈待旦，隨時準備上崗。

    各大報紙的關(guān)節(jié)已被古絲蒂小姐——哦，是骨斯特，打通。骨斯特雖然審美陰間，但是寫宣傳材料的本事還是不錯的。它會一面抱怨這些文章的措辭多么俗不可耐，一面兢兢業(yè)業(yè)地寫出俗不可耐的文章。

    給各大報紙發(fā)通稿開銷驚人，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這個時代正是報業(yè)紙媒的鼎盛時期：電影剛剛步入有聲彩色時代，廣播尚未在民眾中普及，電視尚且是工程師們頭腦中的模糊概念，而報紙則是當之無愧的大眾媒體中流砥柱，也是民眾接受信息和娛樂的最主要渠道。

    義務(wù)教育的發(fā)展和文字普及更是為報紙增添了成千上萬的受眾。各大報紙集團成為了行業(yè)的資本巨頭，甚至擁有左右□□勢的力量。

    發(fā)通稿的效果，瞧瞧現(xiàn)在店鋪前排隊的人群就一目了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