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麗娜一把拎起弟弟的耳朵，將他扯到一邊。塞拉斯抬起頭，一張小臉哭得梨花帶雨。

    “好了塞拉斯，說吧，出什么事了？”

    洛林說著抽出一條手絹。塞拉斯破涕為笑，伸手想接，洛林卻用手絹擦起了褲子上的淚痕。小魅魔的臉又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垮了下去。

    “洛林大人，店里來了一個……一個……”塞拉斯哽咽了一下，“他指名要見您……我只能先……先回地宮……”

    “一個什么？”洛林皺眉。

    塞拉斯用力吸了口氣，做足了心理準備，這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話：

    “一個魔法師！從塔里來的魔法師！”

    ***

    時間稍微往前回溯些許。在洛林返回諾雷利亞之前的一個小時。洋薊山中學(xué)。

    在下課鈴的天籟之音伴奏下，學(xué)生們將課本塞進書包里，無視了老師慌張局促的“別忘了寫作業(yè)”的囑托，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奔逸而去。

    安迪·莫霍克將書包甩到肩上，雙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走出校門。他沒有同學(xué)們那么歸心似箭，因為放學(xué)后他的目的地不是自己的家，而是魔力游戲體驗店。

    安迪的爸爸在去年入職地城娛樂，成了一名客服。這份工作并不輕松，因為要和各式各樣的奇葩顧客打交道，若是心智不夠堅強，很容易被氣到進醫(yī)院。但安迪的爸爸沒有半點兒抱怨。這年頭愿意雇傭殘疾人的公司鳳毛麟角。能找到一份養(yǎng)家糊口的工作，就足夠讓他們?nèi)腋卸鞔鞯铝?。更何況這份工作還是眾人眼里“體面的工作”。不用日曬雨淋、起早貪黑，只需要坐在辦公室里，每天工作八小時，還有雙休，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呢！

    在爸爸上白班的日子里，每天放學(xué)后，安迪都會去接他下班。

    魔力游戲體驗店門口正在裝修。工人們正將一塊嶄新的招牌掛到門頭上。店鋪現(xiàn)在改名叫“魔力游戲旗艦店”了。安迪不明白為什么要改名，但“旗艦店”聽起來的確更響亮、更威風。

    他正要繞到店鋪后街的員工專用出入口，忽然在人群中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梅耶先生？”安迪驚喜地喊了一聲。

    混在人群中的一名青年將腦袋轉(zhuǎn)向他的方向。他有一頭褐色的卷發(fā)，身材瘦削，看上去弱不禁風，戴著一副沉甸甸的眼鏡，一派書卷氣。

    沒錯，果然是梅耶先生。

    他是安迪的老師，在洋薊山中學(xué)教授歷史。安迪對歷史不感興趣，但他很喜歡這位溫文爾雅的老師。梅耶先生總是那么和氣，那么冷靜，即使學(xué)生調(diào)皮搗蛋，他也從不發(fā)怒。

    安迪喜歡梅耶先生的另一個原因，就是這位老師也是魔力游戲的忠實玩家。在大多數(shù)人還不曉得魔力游戲為何物的時候，梅耶先生就已經(jīng)買了一塊魔力石板。他可是元老級的玩家呢。

    梅耶先生見多識廣，他曾在課堂上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魔法輻射，那都是商人為了推銷自己的商品在危言聳聽。安迪深以為然。遺憾的是他這番高見并沒有被世人所接納。

    安迪蹦蹦跳跳地奔向他的歷史老師?！跋壬鷣碣I魔力游戲嗎？”他興沖沖地問道。要是和老師加上好友，每天交流游戲心得，那該多么有趣！

    “不……嗯，差不多吧……”梅耶先生回答得漫不經(jīng)心，似乎心事重重，以至于無暇和學(xué)生聊天。

    “先生，該不會您的石板壞了吧？”安迪只能想象出這一種可能性，“您別擔心，地城娛樂提供一年保修呢！我爸爸說，現(xiàn)在還有延保服務(wù)，如果修不好，他們會直接給您換一臺新的！”

    梅耶先生朝安迪笑了笑，揉了揉少年的腦袋。笑容中帶著一絲苦澀。

    “那你到這兒做什么？玩游戲嗎？今天的作業(yè)寫完了嗎？”歷史老師問道。

    “我有那么貪玩嗎？是來接我爸爸下班的，他在地城娛樂當客服?！卑驳蠟樽约恨q解道，“而且我現(xiàn)在也不怎么玩魔力游戲了，頂多在閑暇時候幫別人代練，能賺錢的！”

    安迪正想和老師解釋何為代練，就看見爸爸從店鋪后街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先生，我爸爸來了。再見！”安迪朝梅耶先生頷首示意，然后拉緊書包的帶子，奔向爸爸。

    他挽住爸爸的胳膊，支撐住對方的身體。父子倆互相依靠著走出人群。

    莫霍克先生回頭望了一眼方才那個和兒子交談的青年。

    “那是誰？”他問。

    “梅耶先生，我們學(xué)校的歷史老師?！?/br>
    莫霍克先生的目光在老師身上意味深長地停留了一會兒。“那個人，我覺得他很不簡單?！?/br>
    安迪漫不經(jīng)心道：“那當然了。梅耶老師見多識廣，是最受學(xué)生歡迎的老師?！?/br>
    “我不是那個意思?！蹦艨讼壬鋭又齑剑噲D尋找合適的詞匯，“我在首都當保鏢那會兒，見過很多有身份的高人。他們中的一些看上去平平無奇，其實深藏不露。他們的眼神中會隱隱透出一種不同尋常的光芒。我覺得那位老師也……”

    安迪回望著梅耶先生。他怎么就看不出自己的老師有什么發(fā)光的眼神呢？

    梅耶先生意識到安迪父子正盯著自己，便朝他們揮手道別。安迪也跟著揮手：“明天見，先生！記得去延保！”

    然后他轉(zhuǎn)向爸爸：“您說什么怪話呢。梅耶先生沒什么特殊身份，他就是我們的歷史老師啊。”

    莫霍克先生輕輕“嗯”了一聲。“大概是我多心吧……”

    父子倆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直到這時，梅耶先生才放下手臂。

    “明天……或許我們不會再見面了，安迪?！?/br>
    他喃喃說道，深吸一口氣，走進店鋪。

    立刻有笑容滿面的店員迎上來。

    “歡迎光臨，先生，您是要體驗?zāi)Яκ迥?，還是購買石板、游戲呢？”

    梅耶先生看也不看店員一眼，繼續(xù)朝店鋪深處走去，邊走邊用低沉堅定的聲音說：“我要見你們老板，洛林·地城。”

    店員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拔覀兝习宄霾盍恕?/br>
    “我知道。我家里訂了報紙?！泵芬氐?。

    洛林·地城先生去首都出差已有好些日子了。雖然他人不在，諾雷利亞的各大報紙卻從未停止過對他的報道。梅耶也正是因為讀了這些報道，才下定決心前來和洛林·地城會面。

    “先生，”店員越發(fā)不安，“我們老板真不在。您不如……”

    “他今天就會回來了?！泵芬驍嗟?，“他的辦公室在樓上嗎？那么我去辦公室里等他?！?/br>
    梅耶的語氣平靜到讓店員害怕。他甚至不敢阻攔這個奇怪的青年，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上了樓。

    現(xiàn)在老板和幾位高層都不在，店員只能去找主事的塞拉斯。

    聽說有個陌生人自說自話地闖進店里，塞拉斯當然不可能坐視不理。自打洛林大人出了名，總有稀奇古怪的人來找他，要么是企圖套取情報的記者，要么是競爭對手派來的jian細，要么是指望洛林大人從指縫里漏點兒殘渣的投機主義者。塞拉斯已經(jīng)趕走過好些人了。但如此囂張的人他還是頭一回見。

    “好個狂妄自大的人類！我一定要給你一個教訓(xùn)！”

    塞拉斯咒罵著沖上樓。二樓還有幾個開發(fā)部門的員工正在加班。他們縮在工位上，交換著惶恐不安的目光。

    塞拉斯一把推開洛林辦公室的門。一個陌生人類青年正襟危坐在會客用的沙發(fā)上。

    “你誰？”塞拉斯沒好氣地說。

    人類青年偏了偏頭：“我叫米克·梅耶，前來拜訪洛林先生?！?/br>
    “這里是辦公重地，出去！”

    “我就是為公事來的?！?/br>
    “我信你個鬼！”

    塞拉斯雖然不若沃爾夫肌rou發(fā)達，也不像魔王那樣擁有高深的魔法，但對付區(qū)區(qū)一個人類還是手到擒來的。現(xiàn)在地下城魔力充沛，他只需彈彈手指就能讓這個自說自話的家伙螺旋升天。

    他抬起手，正要施展魔法。

    可梅耶比他更快。

    只聽見青年念了句咒語，塞拉斯的胸口突然受到了一擊重擊。他的后背撞上房門，接著破門而出，一直朝后方飛去，然后重重撞上了墻。

    他并沒有滑落在地上，而是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釘在了墻上。他試圖掙扎，但那股無形的力量反而將他釘?shù)酶馈?/br>
    “你是……魔法師？”塞拉斯從嘴角擠出幾個字。

    梅耶點點頭。

    “塔里的？”

    梅耶又點點頭。

    那幾個加班的員工發(fā)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其中以美術(shù)總監(jiān)盧卡·麥斯韋爾的叫聲最為慘烈。

    “塞拉斯先生！啊啊啊您沒事吧？反對暴力，反對暴力！”

    他很勇敢地抄起美術(shù)刮刀，對準梅耶。

    然后他的刀便像遇熱的黃油一樣融化了。

    盧卡發(fā)出一聲哽咽，丟下刮刀的殘骸，轉(zhuǎn)頭和旁邊的同事抱作一團，瑟瑟發(fā)抖。

    壓在塞拉斯胸口的無形之力忽然消失，他重重落到地上。他摸了摸肋骨，訝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受傷。

    “你們先走！”他對盧卡等人以目示意。

    那幾個人爭先恐后地沖下樓，活似被獅子追趕的羚羊。

    塞拉斯指著梅耶，一邊朝樓梯口挪動，一邊像小孩子告狀一樣委屈地叫道：“你給我等著！我叫洛林大人來收拾你！”

    “……是你先動手的?！泵芬l責地看著他。

    “是你先闖進來的！”

    丟下這句話，塞拉斯跌跌撞撞地跑下樓，讓店員們提前打烊，在樓梯口施了一個結(jié)界（或許沒用，但試試總沒錯），然后奔向幽暗地宮。

    于是，就有了塞拉斯抱著洛林大腿號泣的一幕。

    聽完塞拉斯的講述，塞麗娜首先扶住額頭。

    “你被一個人類打得哭爹喊娘？我們地下城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可他是塔里的魔法師！是正規(guī)軍！”塞拉斯努力為自己辯解。

    “你打不過他，還可以誘惑他嘛！”

    塞拉斯驚恐：“可他是個男的?。　?/br>
    “沒準他就好這一口呢？試試又不會少塊rou！”

    洛林捂住嗡嗡直響的耳朵?！皦蛄耍灰沉?！”

    姐弟倆同時閉上了嘴。

    “現(xiàn)在不是互相指責的時候。先想想怎么對付那個魔法師?！甭辶终f，“你們知道他為什么找我嗎？”

    塞拉斯搖搖頭：“他只說是為了公事?！?/br>
    骨斯特倒吸一口涼氣：“法師之塔看不慣我們賣魔力石板，終于來踢館了？”

    “那樣他們絕不會只派一個人來。”塞麗娜說。

    “沒準是個斥候，或者炮灰，用來試試我們的水平?！?/br>
    洛林示意他們安靜。米克·梅耶到底想干什么，只有見了面才知道。

    他們立刻前往日暮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