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哈登千鈞一發(fā)之際從欄桿上跳了下來。那名黑甲衛(wèi)士則移動到他面前，將一面光滑如鏡的塔盾插進石磚間。

    正是那面盾阻擋了閃電龍息！

    “驚不驚訝？這可是哈登家族的傳家之寶，教會賜給末代勇者的裝備，諸神的賜福讓它連龍息都能擋住呢！”小哈登笑著介紹。

    烈雷暴怒！

    “幾百年沒吃過勇者了，就拿你當(dāng)開胃菜！”它再度張開嘴，隱約的電光在利齒之間閃爍。

    小哈登又抬起手。幾十只棺材形狀的黑色箱子飛到他身邊。

    箱蓋依次打開，每一只箱子中都盛放著一具骸骨。

    所有的骸骨浮空而起，旋風(fēng)似的直沖云霄，骨節(jié)紛紛斷裂又重組，重新拼接成一頭骸骨巨龍！

    “不就是龍嗎？我也有！”

    小哈登張開雙臂。像是回應(yīng)他一般，他背后的骨龍也展開了遮天蔽日的雙翼。

    烈雷懸停在塔頂，仔仔細細端詳著骨龍。

    “就你他媽的也配叫龍？”

    它咆哮著沖向骨龍，亮出寒光凜凜的利爪與尖牙。

    一個黑色的身影從龍背上飄落，落在塔頂?shù)牧硪欢恕ｏh飛的銀發(fā)間露出一雙血紅色的眸子。

    “這還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吧？洛林·地城先生?！毙」沁珠_嘴，“還是說，應(yīng)該叫你‘魔王大人’？”

    洛林的瞳孔驟然縮小。

    小哈登是第一個揭穿他身份的人類。他本來應(yīng)該很驚訝，但此時此刻卻什么意外的感覺?？傆X得那家伙說出什么驚世駭俗的話都不奇怪。

    “我們之前明明見過面。你怎么會知道我的身份？”

    “我又不是教會那幫睜眼瞎。只需要看一眼就明白你是誰了。”

    小哈登打量著洛林，像在評估一件商品。

    “真是不錯的身體，長相我也很喜歡?？上Ц覜]有血緣關(guān)系。要不然這樣，我有幾個年紀還小的曾孫女，你從中挑一個跟她生個孩子怎么樣？一定是個又聰明又漂亮又具有魔法天賦的孩子，非常適合我！”

    洛林的眉頭擰了起來。他不禁聯(lián)想起女王曾說過的話，以及小哈登那判若兩人的性格……

    “你不是小弗萊迪·哈登?！甭辶终f，“你究竟是誰？他的曾祖父？還是說……”

    黑甲衛(wèi)士大踏步地狂奔而來，一劍揮出，打斷了洛林的自言自語。

    洛林抬起手，霎時間，整個塔頂都陷入火海之中。

    火焰化作灼熱的浪潮，灌向黑甲衛(wèi)士。可當(dāng)它撞上那漆黑的甲胄，就像撞上了礁石一般，所有魔法元素都風(fēng)流云散。

    那套甲胄和盾牌上應(yīng)該附著了神術(shù)，可以抵御魔法。

    如果祭司們知道賜給勇者的裝備被拿來做這種事，大概會氣得從中央大圣殿頂上跳下來吧？

    對付黑甲衛(wèi)士恐怕不能用魔法，只能用物理的手段了。

    就在這時，一道漆黑的洪流突然涌上塔頂，瞬間吞沒了小哈登的身體。

    那是一大群紅眼蝙蝠。每一只都在吱吱尖叫，所有的叫聲匯合成尖細的女聲：“洛林大人，我來幫您！”

    蝙蝠將小哈登包裹成蠶繭狀。

    接著，蝙蝠翅膀的空隙間迸射出耀眼的白光！

    所有蝙蝠被絕大的力量彈開。距離白光最近的蝙蝠直接化作灰燼，其他的尖嘯著飛入夜色之中，這才堪堪躲避那足以抹殺它們的強光。

    殘余的蝙蝠們聚集在洛林身旁，凝聚成一名黑衣黑發(fā)的女子。

    她的身體殘破不堪，姣好的面容有一半都被燒成焦黑的血rou，甚至露出了糾纏的神經(jīng)和白森森的骨頭。

    洛林扯下外套，拋到女子頭上。全程他的眼睛都沒離開過小哈登。那家伙只有衣角被撕破了，身體完好無損。臉上仍舊掛著令人作嘔的笑容。

    “退下，蒂奇伯爵夫人。你不是這家伙的對手?！?/br>
    “可是我不能再一次眼睜睜看著魔王被……”

    黑甲衛(wèi)士一劍劈向她的頭頂！

    劍鋒即將碰觸到發(fā)絲的剎那，蒂奇伯爵夫人化作無數(shù)蝙蝠，向兩側(cè)飛去，躲開了這一擊。

    黑甲衛(wèi)士的劍砸進地面，石板蛛網(wǎng)狀裂開，石塊四散飛濺。

    為了拔出劍，他停頓了一瞬?？删褪沁@一瞬，地面突然升起一只石塊所形成的拳頭，重重擊中他的胸口！

    他整個人飛了出去，重重落地，滾了好幾滾。最后他將鐵甲包裹的指尖插進地面，犁出一道深深的溝壑，這才勉強穩(wěn)住身體。

    滾動過程中，他的頭盔被打飛了，棕色的長發(fā)披散在臉上。

    黑甲騎士搖晃著站起來，拔出背后的巨劍。

    狂風(fēng)吹開他的長發(fā)，露出一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中年人的臉。

    “你、你是——”

    空中的蝙蝠發(fā)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匯合成同一句話。

    “——末代勇者？！”

    洛林錯愕地望向黑甲衛(wèi)士。他沒見過末代勇者，但是蒂奇伯爵夫人見過。就是末代勇者殺死了尸鬼大君。她為此還特意跑去羞辱過末代勇者的尸體。

    小哈登盜掘了諸多勇者的陵墓，將他們的尸體制作成不死生物，這一點洛林是知道的。但是死去數(shù)百年的勇者早已化作枯骨，末代勇者的遺體卻保存得這么好。是在下葬時就做了防腐處理嗎？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認得我？”小哈登歪了歪頭，“那說明你是某個地下城的余孽吧？……想不起來是誰，算了，肯定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br>
    “你連自己先祖的尸體都要褻瀆？”洛林覺得自己還是太高估小哈登的道德底線了。

    小哈登咯咯地笑起來。

    隨著他的笑聲，四周狂風(fēng)更盛，天穹中的藍色旋渦發(fā)出雷鳴般的轟響。

    “先祖？你搞錯了，魔王，那不是我的先祖，那就是我的身體??！”

    小哈登提高聲音，閃電劃過夜空，將他的臉孔映照成詭異的半黑半白。

    “我用用自己的身體怎么了？還需要經(jīng)過你同意嗎？”

    洛林凝視著那個近乎癲狂的青年。過去的種種記憶碎片逐漸拼合成一幅完整的拼圖。

    為什么哈登家族挑選繼承人的方式與眾不同？為什么只在末代勇者的后裔中選出繼承人？為什么每個繼承人繼位后都會性情大變？為什么女王特地提醒不要讓克里斯當(dāng)上繼承人？

    “家主一直以來都是你。從來只有你一個。”洛林緩緩說，“你用完一個身體，就從你的后裔中挑選一個年富力強的奪舍。這種亡靈魔法只對你的血脈生效。你是個已經(jīng)活了超過一百五十年的老怪物。”

    誰能想到堂堂勇者竟然變成了一個靠吞噬子孫血rou而活著的怪物？

    又有誰能想到放出不死生物大軍，戕害了無數(shù)平民的罪魁禍首，就是本應(yīng)該守護人民福祉的勇者？

    勇者屠戮平民，魔王守護人類，這世界真是乾坤顛倒了！

    被洛林揭穿老底，小哈登——不，末代勇者卻沒有分毫畏懼或慌張。

    他甚至笑嘻嘻地說：“發(fā)現(xiàn)得有點遲??！哎，你干嘛一副友邦驚詫的樣子？你是做游戲的，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吧，這不就是某些游戲中常見的設(shè)定嗎？

    “玩家扮演一個大家族的族長，等他死后，傳位給合適的繼承人，然后繼續(xù)扮演這個繼承人。不斷開枝散葉，不斷壯大家族，最后統(tǒng)治世界！游戲里說這是不停扮演自己的后代，可實際上不就是奪舍嗎？”

    洛林無比慶幸自己當(dāng)初勸說克里斯放棄了家主之位。如果克里斯擺出這么惡心的表情，用這種欠揍的語氣說話，他可能會忍不住揍那小子的。

    “你還是一個穿越者?！彼f。

    “你不也是？”末代勇者笑出了聲，“咱們這是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要不是前幾年我臥病在床，兩耳不聞窗外事，我早就認出你來了。你那些游戲還真是讓我回憶起了在藍星的美好往昔?。　?/br>
    “你到底想干什么？”洛林厲聲問，“你已經(jīng)是勇者了，擁有整個哈登家族的財富和權(quán)勢，魔法也登峰造極，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你到底想要什么？”

    末代勇者定定地看著他，吐出兩個字：“回家?！?/br>
    洛林難以置信?！八阅阊芯靠臻g魔法，為了回到原來的世界？就為了這個，你殺死了那么多人？”

    “那又怎么了？死幾個賤民算什么大事？”末代勇者一臉的無所謂，“誰玩游戲的時候還沒殺過賤民？你是個做游戲的，你比我更清楚吧？裝什么圣人！”

    “這可不是游戲！”洛林咬牙切齒。

    “啊，隨便你怎么說啦?！蹦┐抡邤[擺手，“等我的傳送門成形，我就可以回原來的世界了。如果你肯向我臣服，我就帶你一起回去。你該不會想留在這個連抽水馬桶都算新鮮發(fā)明的世界吧？”

    蒂奇伯爵夫人看看末代勇者，又看看洛林大人。她怎么突然就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了？

    “伯爵夫人！你去保護地城娛樂的人！”洛林命令道。

    “可是……”

    “快去！這不是你的戰(zhàn)斗！”

    伯爵夫人咬了咬殘破的嘴唇?！白衩≌埬鷦?wù)必平安無事，幽冥古堡好不容易復(fù)興，不能再失去一位魔王了！”

    蝙蝠呼啦啦地朝塔下飛去。

    洛林擔(dān)心末代勇者會追殺她，立刻召喚出一柄冰劍。

    末代勇者只是懶洋洋地望著漸行漸遠、隱沒于夜色中的蝙蝠群，一副提不起興趣的樣子。

    “幽冥古堡……啊，我有點想起來了。他們的魔王是一只不死生物來著。張口閉口就是‘我親愛的夫人在天國等我’，簡直煩死人了。所以我就送它去跟它老婆見面了。我又干了件大好事呀?！?/br>
    末代勇者仰望著天空中的旋渦。

    “要讓傳送門完全成形，還需要更多魔力。那幫魔法師連塞牙縫都不夠?！?/br>
    洛林警惕起來。這家伙該不會要血祭全城人吧？

    末代勇者隨手一指，身旁赫然浮現(xiàn)一道紫色的傳送旋渦。

    “你怎么能用傳送術(shù)？”

    末代勇者嗤笑：“拜托，我研究空間魔法研究了一百多年，如果連一扇小小的傳送門都開不了，豈不是會淪為世人笑柄？”

    他對黑甲衛(wèi)士做了個手勢。后者大步流星地走進傳送門中，身影消失不見。

    末代勇者也踏入傳送門。

    就在他即將被旋渦傳送走的剎那，洛林縱身一躍，和末代勇者一起被傳送旋渦吸了進去。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當(dāng)洛林的雙腳再次踩在堅實的地面上，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傳送到了一個極為熟悉的地方。

    恢弘的石砌大廳，光禿禿的王座臺，還有頭頂那散發(fā)血紅光芒的核心。

    這里是幽暗地宮的覲見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