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流氓的驚蟄】（22）原罪

    作者：七把叉

    29-05-20

    字數(shù)：3100

    孫成沒有去接汪欣。

    他徹底迷惘了。

    準確的說，他離開鄭海濤后，腦子里空空蕩蕩的。

    他真沒想過秀梅這樣的，也能在畫布上幻化萬千……真面孔，假面孔？他甚

    至聯(lián)想到，如果換做汪欣，會愿意讓鄭海濤畫裸體？會讓他cao屁眼兒？不，汪欣

    不會。

    她不是那樣的傻屄。

    或許英子會，她這樣的性子，一沖動，把自己賣了都正常。

    琳姐也有可能，她喜歡小白臉兒，只要鄭海濤這樣有文化的小白臉恭維幾句

    ，準能把她忽悠暈了……他坐在公園的湖邊。

    發(fā)呆。

    眼看天色漸暗，他無意識的摸出墊在屁股下的兩本書。

    一本是；一本是。

    君主論同樣是繁體字兒，封面是個戴著古怪黑帽子的外國老頭兒，作者叫什

    么尼克羅馬基雅維利。

    「三十五港幣？真特么貴，一本書能換十幾斤rou……」

    他好奇的翻開比厚黑學厚幾本的大黑封大部頭書。

    書有八成新，看得出書籍原主人很是愛惜，沒有抽線，也沒有折頁損頁，豎

    行的繁體字頁面上不時出現(xiàn)一道道紅筆線條和書籍原主做的注釋。

    他艱難的挑紅線條句子一字一句念叨，「靠欺騙可以取……勝時，絕不需要

    ……武力?！?/br>
    「要么奉承一個人，要么就擊垮他，因為人們受到一些微不足道的委屈就會

    進行報復，而對致命的傷害卻無能為力。因此，要打擊一個人，出手必須重到再

    也不必擔心遭到報復?！?/br>
    孫成念完這段劃了紅線的句子，腦子彷佛轟然作響，他喃喃自語，「牛叉…

    …」

    再看下一句劃紅線的句子，「一個人要防止人們阿諛奉承，除非人們知道對

    你講真話不會得罪你，此外沒有別的辦法；但是，當大家能夠?qū)δ阒v真話的時候

    ，對你的尊敬就減少了?！?/br>
    他狐疑的搔了搔腦袋，這樣的話和他所學的東西，完全是兩個天地。

    比如，他總能慣性想起，「向雷鋒同志學習」

    「認真看書學習，弄通馬克思主義」

    「解放思想，實事求是」

    「五講四美」

    「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

    的口號等等。

    當他看到，「強大不需要借口，弱小即是最好的理由！」

    這句話時，整個人徹底暈乎了。

    啪的合攏書籍，雙臂抱住，他腦子里放電影一般回憶過往。

    在他眼中強橫不認慫的疤拉，看到南街秋二爺時的拘謹和畏懼。

    石頭爭不過陸瑤。

    琳姐屢次投入王力的懷抱。

    院子里有正式公職的羅青一家的悠閑高雅的生活，他父母則起早貪黑在外忙

    碌……他站起身，握緊拳頭，弱小是原罪。

    強大！要讓自己強大起來！讀書，他不想為難自己。

    也沒可能了。

    那么……像那些萬元戶，十萬元戶一樣……他要有了大錢，就無需讓父母為

    生活奔波勞苦，他大可以朝王力扔一扎錢，砸暈他，告訴他，「錢是你的，你老

    婆歸我……」

    石頭——他拔腿上車，朝石頭練攤處狂奔。

    他覺得自己找到了方向。

    不知不覺，蛻變已悄然發(fā)生。

    ……………………「秀水」

    是小街的昵稱，長安街與朝陽商圈一肩挑，但它最早還只是使館區(qū)的消防通

    道，處于老北京城的邊緣。

    ９２年的某個被遺忘的季節(jié)，有人開始在這條長不過５米、寬僅

    米的小街南口拉著三輪車賣蔬菜瓜果。

    沒有人會想到，這里有一天會成為一個被經(jīng)濟學家譽為「用改革開放的剪刀

    裁剪出來的２世紀清明上河圖」

    的國際馬路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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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頭表哥姓丁，叫丁根來，比石頭大八歲。

    丁根來父親解放前做過小買賣，開過店鋪，辦過小作坊，在解放前，也算是

    當?shù)赜蓄^有臉的人物。

    后來國家實施公私合營政策時，丁家的鋪子和作坊都充了公，丁根來的父親

    甩手進了街辦火柴廠。

    文革開始后，紅衛(wèi)兵翻舊賬，但丁父比較會來事兒。

    他在開始「清理階級敵人」

    前，從垃圾堆撿了一件破舊棉襖，搖身一變，滿世界做「憶苦思甜」

    報告。

    從他嘴皮子講述出來的悲慘故事，把一幫紅衛(wèi)兵小將們感動得直掉眼淚兒。

    實際上，壓榨剝削他的「資本家」

    就是他的岳父。

    「憶苦思甜」

    報告連做二三十場，丁父成了解放前苦大仇深的「工人階級」。

    不久，丁父的小業(yè)主的資本家成分也劃為「城市貧農(nóng)」。

    丁根來既然是根紅苗正的「城市貧農(nóng)」

    出身，那么理所當然要頭幾拔兒分配工作。

    六年前，丁根來分配到了當時最耀目的「副食品公司」。

    曾令周鄰街坊們羨慕了大半年。

    丁跟來也成為周邊人人巴結的「有本事」

    的人。

    誰家來客想吃頓rou，誰家想買瓶香油、蛋糕，果脯瓜子兒，都得央求丁根來。

    就在丁家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再度上升時，去年，丁跟來在丁父的強壓下，居

    然辭去副食品公司的「要職」，去秀水街下海練攤。

    丁根來很憋屈的按照父親的建議，拿出３元進了一批襪子，開始了自己

    筆買賣。

    當時他打定主意，虧了，就回單位上班，繼續(xù)抱鐵飯碗兒。

    丁根來即便非常害怕對誰都一臉恭笑的父親，但他還是偷偷留了一手。

    他遞交的辭職申請書上沒有簽字。

    誰曾想，３元成本進的一批襪子，居然在五天內(nèi)銷售一空，除去３

    元成本，凈賺２元。

    在父親的建議下，他找關系花錢辦理了營業(yè)執(zhí)照，在秀水街租了一家３平

    米的小鋪子，雇了三個營業(yè)員，業(yè)務從襪子發(fā)展到棉襖皮鞋球鞋和連衣裙等二十

    多種類。

    和丁根來同期入駐秀水街的一幫人，因為沒有營業(yè)執(zhí)照，每天得花一半的時

    間和工商管理人員打游擊。

    生意雖然賺錢，但和丁根來完全沒有可比性。

    特別是今年，因為秀水街的逐漸出現(xiàn)大批俄羅斯鬼佬背包客，丁根來還特意

    高價聘請了一名北外懂俄語的女大學生。

    孫成找到石頭的攤口時，石頭正沖兩名老外高舉著一件繡花襯衫，他為了告

    訴幾個老外這批衣服花色繁多，他絞盡腦汁也憋不出一句洋文，還是他隔壁一同

    行，純熟的幫他介紹，「Ｔｓｓｌｒ，ｌｒ

    ｌｒ．」

    中文的意思是「這是顏色、顏色和顏色。」

    好在這時的老外買東西也不多問，計算器上打出的價格他們點頭認可。

    石頭一邊感謝同行，一邊拿著十元外匯券傻笑。

    孫成走過去，一巴掌怕向石頭的后腦勺，「你丫抖奮兒，不就是一張外匯卷

    嗎？「「誰特么乍翅兒……」

    石頭警惕的把外匯卷塞進兜里，轉(zhuǎn)頭……周邊幾個年輕的攤主也同時起身，

    不動聲色把孫成圍逼起來。

    「別介！哥幾個，這是我發(fā)小，鐵磁……」

    石頭連連打拱手，掏煙點火。

    孫成挑了挑眉，等幾個看起來就不好惹的攤主回到自己的攤位，他才低聲問

    石頭，「我怎么瞧這幾位都不是什么正路人？」

    石頭嘿嘿一笑，附耳道：「沒誰敢在這地兒遞葛，都特么勞改犯和少管所出

    來的，沒工作，才來這找活路，不過真是仗義……」

    孫成打量了幾眼石頭的地攤，用腳扒拉幾下，「今天賣了多少？」

    石頭瞇起眼，朝他伸出兩根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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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２？」

    「２５元，外加十元外匯卷?！?/br>
    石頭得意道。

    「就……一天工夫？」

    孫成微抽一口氣。

    「半天……差不多５小時，上午我去表哥那邊進貨花了兩小時……」

    石頭一邊卷攤一邊說，「今個我請客，吃老貨家的悶肥腸去?！?/br>
    「不耽擱你練攤兒？」

    「也差不多要收攤了，我這口子沒路燈，晚上沒辦法支攤?！?/br>
    石頭熟練的打包扎索，「成子你等我會兒，我存了東西就來。」

    半小時后，兩人坐在老貨小食店的小方桌上，啤酒已經(jīng)喝了六七瓶。

    石頭喝酒上臉，就是喝汽水有時候也紅一臉，但他酒量是真的好，曾經(jīng)喝了

    一斤半二鍋頭都沒事兒。

    「成子，今天你就算不來找我，我也打算晚點去找你。」

    孫成喝了一杯啤酒，打著酒嗝道，「有事兒？」

    「成子你也沒學上，就沒啥打算？」

    孫成滿不在乎道：「混唄，混一天算兩半天?！?/br>
    「嗨！我覺得你練攤兒比我強，你這頭腦兒能跟我表哥比上一比了?！?/br>
    「小聰明，不算真智慧?！?/br>
    孫成很謙虛。

    「哪怕就這點小聰明，混秀水沒問題。」

    石頭看著他說，「我們哥倆一起干，怎么樣？」

    孫成沉默半晌，「我今天找你，也是想干點啥……」

    石頭大喜，伸手勾搭住孫成的肩膀，壓低聲音道：「我正好打聽到一好路子

    ，保準賺大錢的路子。」

    「什么路子？」

    「咱們倒騰進口服裝……」

    孫成大吃一驚，「哥們，你有多少底兒，敢大言不慚倒騰進口服裝？」

    他雖然沒做過生意，但通過父母口炫目染，也知道外國人的服裝有多么昂貴。

    同樣的西服，裁縫鋪和國營店買３、５到多一套，但外貿(mào)店一套

    進口西服，最低２多外匯卷一套，據(jù)說還有上千外匯卷一套的。

    「成子，我這路子……」

    石頭賣了個關子，朝周圍警惕的看了幾眼，把聲音壓得到極限，「我們倒騰

    的是走私貨，外國人嫌舊扔掉的，還有死去不要的衣服，運到咱國內(nèi)，好點的按

    件批發(fā)，差點的論斤稱，一般塊錢斤，幾乎不需要成本，利潤空間很大……」

    「論斤賣？我cao……這衣服得破成啥樣兒？」

    「不破，破的咱也不會要是吧，主要是臟和皺，回來洗衣機一洗，熨斗燙筆

    挺了……我昨天看到一件中長黑色毛料風衣，衣服里邊還繡有一日本鬼子的名兒

    ，叫什么三口大竹啥的，嘖嘖！那衣服份兒，沒治，被人元買走，知道批發(fā)

    什么價嗎？兩元錢。」

    「一件賺７元？」

    孫成今天第Ｎ次被震驚了。

    或許說，他一輩子的震驚加起來都沒今天一天多。

    先是秀梅和鄭海濤那破事兒，接著是君主論的殘酷現(xiàn)實句子……「真有這天

    上掉餡餅的美事兒？」

    他還是保持懷疑。

    「我蒙誰也不會蒙你啊！我打聽到了洋服裝的批發(fā)點兒……」

    「就在咱北京？」

    石頭搖頭，「廣東一個叫揭陽的小地方?！?/br>
    「廣東……那么遠。」

    孫成有些意動。

    說實話，想出遠門的渴望大于賺錢。

    「成子，你要答應了，咱哥倆明天就出發(fā)?！?/br>
    「這么急？」

    孫成狐疑的盯著石頭，「你這攤兒不練了？」

    「來錢太慢，我怕我等不了……」

    石頭仰頭喝干啤酒，伸手擦了擦嘴巴，咬牙切齒道：「姓陸那丫的給葉青外

    國的香水兒，外國的可樂，外國的裙子，還說要一起讀大學，一起出國……老子

    等不了那么久。就這么慢慢練攤兒，我怕我有能力去見她的一天，她屄都被姓陸

    的cao爛……」

    孫成陪著他嘆了口氣，腦子里想起那句令他震撼的句子，「強大不需要借口

    ，弱小即是最好的理由！」

    「成！明天出發(fā)！」

    他摟著石頭的肩膀。

    「干杯！」

    石頭豪邁的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