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吃過早飯，目送舅母離開，柳遙將舅舅柳安如扶到床上休息，心神不寧地開始打掃房間和院子。

    與舅母單純的高興不同，柳遙如今心底更多的反而是對青年態(tài)度的擔(dān)憂。

    畢竟一切發(fā)生的都太快了。

    他和殷月離才剛認(rèn)識不到幾天，互相間也談不上有多了解，突然就要談婚論嫁，就連柳遙自己也覺得事情委實太過匆忙。

    對方會有什么感想，會不會覺得意外，會不會覺得自己不夠自重，隨隨便便就想找人嫁了。

    或者更嚴(yán)重一點，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在有意欺瞞，只為了逃避家里安排的婚事，就不惜利用對方來脫身……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角落傳來，打斷了柳遙的胡思亂想。

    “誰！”

    柳遙嚇了一跳，連忙湊過去，就見通體漆黑的小貓搖了搖尾巴，姿態(tài)悠閑地從角落陰影里鉆了出來。

    柳遙神情一松，彎腰抱起黑貓，揉了揉對方的腦袋。

    “是你啊，你之前去哪兒了，我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

    黑貓一聲不喵，只懶洋洋趴在他的臂彎里面。

    黑貓的眼睛也是純黑的，剛剛在角落里的時候仿佛與陰影完全融為了一體，難怪他之前沒有發(fā)現(xiàn)。

    這一打岔，倒是讓柳遙忘了方才的糾結(jié)，忍不住輕笑了下。

    “算了，想那么多也沒用，或許他也中意我，愿意同意之后的定親呢……走吧，今天還有好多活沒有做完，等我先將這幾顆紅芝草都種上吧?！?/br>
    原本還一臉悠閑的黑貓聽到「定親」兩個字，忽然立起了耳朵。

    卻等了許久，也沒聽柳遙說清楚那個他究竟是誰。

    拿了兩個稍大的花盆出來，柳遙坐在矮凳上，低頭數(shù)了數(shù)裝在布袋里的種子。

    昨日與焦掌柜交易后還余下差不多五十顆紅芝草的種子，舅母馮雯幾乎沒有太多猶豫，回來便全交給了柳遙。

    按照她的說法，能賣出三十兩銀子的高價完全是柳遙的功勞，剩下的種子合該都是他的。

    柳遙自然說不過舅母，只能想著盡可能多種一些出來，好減輕舅舅治病的壓力。

    “別動，”懷里的黑貓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開始劇烈掙扎，柳遙連忙將它按住，“乖啊，我要先把紅芝草種下去，等下再陪你玩兒，你先別動。”

    黑貓根本不聽他的解釋，反而掙扎得更加用力。

    “怎么了？”柳遙忍不住疑惑，手里的動作卻并沒有停，利落將幾顆種子種好，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學(xué)那晚一樣，澆了少量清水在泥土的表面。

    “你是不是餓了，還是想自己到外面去玩兒。”柳遙在軟布上擦了擦手，將懷里的黑貓舉到面前。

    黑貓不太高興，抿著耳朵，黑沉的眼眸死死盯著他看。

    柳遙恍惚了一下，總覺得這雙眸子似乎有些眼熟。

    之前才拋到腦后的憂慮一時間又都涌了上來。

    柳遙將黑貓抱近了些，忍不住輕嘆口氣，“你的眼睛和他的好像，都是黑沉沉的，好像一點光亮都透不進(jìn)去?！?/br>
    “舅母這會兒估計已經(jīng)快到山上了吧，你說若是他不肯同意該怎么辦，我可不想嫁給那個什么梁木匠，之后如果逃婚的話……也不知道會不會連累到舅舅他們?！?/br>
    “而若是同意的話，”柳遙的臉頰微微發(fā)紅，“總感覺有些不太現(xiàn)實，殷月離畢竟是大戶人家出身的，人也好看，畫畫也好，又不是那種張揚(yáng)的性格，應(yīng)該不大可能接受這種匆忙的婚事吧?！?/br>
    “你說他會不會同意，”柳遙糾結(jié)地晃了晃手里的黑貓，病急亂投醫(yī)，“聽說黑貓都是有靈性的，這樣好了，你來幫我參詳一下吧，叫一聲就是同意，叫兩聲就是不同意?！?/br>
    黑貓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費力理解他話里的含義。

    好在柳遙也不是認(rèn)真詢問的，又逗了它一會兒，便繼續(xù)去忙其他家務(wù)了。

    臨近晌午，柳遙正要準(zhǔn)備午飯，忽然聽見外面?zhèn)鱽硪魂嚽瞄T聲，緊接便是有人高聲喊道，“家主人在不在，梁家?guī)私o你外甥小柳送聘禮了，幾大箱子呢，還不快點開門來接！”

    聘禮？

    柳遙心底一跳，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聽錯。

    九橋村不過是個鄉(xiāng)下小地方，在嫁娶上向來沒那么多規(guī)矩，一般收了作為彩禮的禮銀，再選定好了合適的日期，兩人就可以直接拜堂成親了。

    禮銀之外的聘禮不是沒有，比如酒水，牲畜，布匹，茶葉這些。但村里人忙于生計，基本都不會在這些徒有虛名的事情上多浪費時間。

    柳遙起身推開房門，果然看到五人抬著兩大箱東西正等在院門外面，估計就是剛才那聲音提到的聘禮沒錯了。

    柳遙輕輕皺眉，總有種不太好的預(yù)感。

    院外幾人表情不耐，為首一人穿褐色衣袍，身材高壯，皮膚黝黑，狹長的眼睛隱隱含著兇光，正是梁木匠本人。

    梁木匠原名叫什么柳遙并不清楚，只知道對方脾氣暴躁，卻手藝極好，做出來的家具木工在整個西北邊關(guān)都是有名的，也正因為如此。即便如今惡名遠(yuǎn)揚(yáng)，也沒人真能奈何得了他。

    “這位就是崔家小哥兒吧，”見柳遙出來了，梁木匠挑了挑眉，上下將他掃了一遍，“長的倒是不錯，就是爹娘不會做人，明明已經(jīng)收了我的禮銀，卻推三阻四的不肯讓我過來見人。”

    說著朝柳遙招了招手，“行了，別磨磨蹭蹭的，過來讓我瞧瞧，咱們月底就要成親了，得檢查一下你有沒有什么不齊整的地方?！?/br>
    說一個小哥兒齊不齊整并不是字面意義上的「齊整」，而是單指小哥兒頸后的花印夠不夠清晰，成婚后是否好生養(yǎng)。

    果然，梁木匠這話剛問出口，周圍眾人頓時小聲哄笑起來。

    柳遙一陣反胃，忽然明白過來對方此行的用意。

    阿爹和后娘為了順利將婚事辦妥，中間一直多有遮掩，想來應(yīng)該是惹到對方不滿了。

    這梁木匠奈何不了他爹娘，便只能跑來欺負(fù)他，名義上說是送聘禮，實際卻是來給他下馬威的。

    “怎么，”見他不肯說話，梁木匠越發(fā)盛氣凌人，“你是什么名門閨秀嗎，我給了你爹娘足足三十三兩的禮銀，又抬了這兩大箱子的聘禮過來，居然連瞧一眼都不成？”

    “別打量我是好糊弄的，今天我是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若是你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我讓你爹娘把那三十多兩銀子連本帶利地吐出來?！?/br>
    “去啊，”柳遙抱著黑貓，聲音有點抖，但還是強(qiáng)撐著開口道，“銀子是我爹娘收的，我本來也不愿嫁你，你自己去讓他們把銀子吐出來吧。”

    “不愿嫁我？”

    這回不光是梁木匠，就連旁邊正在起哄的眾人

    也跟著停了下來。

    “是，你自己去打聽打聽，這十里八鄉(xiāng)的姑娘小哥兒，有哪個是愿意嫁給你的?！绷b提高了聲音道。

    空氣霎時安靜。

    “好啊，”梁木匠雙拳緊握，面孔氣得通紅，“還沒出閣的小哥兒，居然敢這么和未來當(dāng)家人說話，看我今日不給你個教訓(xùn)，你怕是連自己什么身份都不記得了！”

    說罷一腳踹開了院門，伸手便要來抓站在院內(nèi)的柳遙。

    梁木匠打人打慣了，柳遙怎么可能是他的對手，根本來不及躲閃便被梁木匠一把拖了過去，剛要閉眼，就聽耳邊傳來一陣痛呼。

    柳遙懷里的黑貓動作利落，繼劃破對方手臂之后，反爪狠狠抓向?qū)Ψ降挠已邸?/br>
    鮮血迸濺而出，梁木匠痛得大聲嚎叫，捂著臉便蹲了下去。

    “你們是誰，跑來這里做什么！”不遠(yuǎn)處傳來舅母馮雯的聲音，剛剛還在床上養(yǎng)病的舅舅聽見吵鬧，也從屋里走了出來。

    明明只是被貓抓了兩下，梁木匠卻疼得幾欲昏厥，見柳遙長輩都來了，只能慌忙招呼身邊人抬著箱子離開。

    “走走走，”馮雯氣得拿掃帚趕人，“還有沒有王法了，居然跑到別人家里來了，簡直欺人太甚……小柳怎么樣，他們剛剛有沒有傷到你？”

    舅舅柳安如咳嗽了聲，“確實欺人太甚，我下午就去找里正評評理，這還沒嫁過去呢，若小柳當(dāng)真與他成了親，往后還不得被他欺負(fù)死?！?/br>
    柳遙沒有說話，心有余悸的抱緊懷里的黑貓。

    “不用去找里正了?！瘪T雯運了運氣，撫著胸口道。

    “為何？”柳安如驚訝問。

    馮雯一挑眉，“自然是因為山上那人已經(jīng)同意了，我等下就去找小柳爹娘，讓他們把梁木匠的婚事退了?！?/br>
    同意了？

    柳遙聽得一愣，心跳瞬間加速。

    “對，”似乎想到什么，馮雯終于露出了一點笑模樣，拉著柳遙的手道，“那人還算不錯，我還什么都沒說呢，他就自己先提出來了，說這幾日一直托你的照料，心里感激。等徹底安頓下來之后，就和咱家正式商量議親的事。”

    第15章

    “他真的同意了？”柳遙抿了抿唇，還有點不敢相信，“不是您誆我的吧。”

    “舅母誆你做什么，”馮雯嗔怪道，“我還一個字都沒提呢，人家就自己先說了議親的事，估計也是中意你的，”

    “可……”柳遙仍有些不太自信。

    中意自己？

    青年的態(tài)度始終冷冷淡淡，仿佛萬事都不放在心上。

    無論從哪個方面也看不出有中意自己的跡象。

    “沒什么可是的，”馮雯一眼看出他的心底所想，直接打斷他道，“那人確實長得不錯，出身也好，但如今不是落難了嗎，再說你也生得不差，容貌身段，哪一點配不上他了？”

    馮雯是從小看著柳遙長大的，在她眼里自家孩子當(dāng)然是哪兒哪兒都好。

    白皙干凈的臉龐，秀氣的眉眼，頰上帶著淺淺的梨渦，笑起來仿佛盛了蜜似的，單只是看著便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馮雯撫了撫柳遙的頭發(fā)，“聽舅母的話，你只管安心等著就好，凡事有我和你舅舅為你做主呢?！?/br>
    “再者說，這個不行了，咱們還可以換個別的嘛，之前宴城酒樓里那個姓周的伙計，不是還來給你送過東西嗎……”

    “舅母！”柳遙提高了嗓音。

    “好了，不逗你了，”馮雯笑著道，“倒是還有件事，如果這回的婚事真能成的話，你爹娘那邊應(yīng)當(dāng)是指望不上了，你自己算算身上還剩下多少銀錢，我再另外給你添一些，至少夠你和那人暫時生活用的。”

    說起來這其實才是馮雯真正擔(dān)心的問題。

    那個叫殷月離的青年人品怎么樣暫且還看不分明，但身家不厚還是一眼就能看出的。

    沒有戶籍，沒有穩(wěn)定的住處，雖然瞧著并不文弱，但也不像是能在田里勞作的模樣，也不知道未來能依靠什么謀生。

    說句老實話，若不是急著應(yīng)對梁木匠那邊，加上柳遙自己確實也喜歡，馮雯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同意他嫁給這樣的人的。

    “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就別多想了，”看著柳遙進(jìn)屋，舅舅柳安如安撫地拍了拍妻子，“大不了就是我們以后多幫襯幫襯，日子總能過下去的?！?/br>
    “是?！瘪T雯嘆口氣，輕點了下頭。

    這邊已經(jīng)沒什么大問題了，之后剩下的，就是繼續(xù)和柳遙爹娘扯皮，盡快解除掉與梁木匠的婚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