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亮光，柳遙被人拎著破出水面，直接丟在了地上。

    “咳咳咳！”柳遙拼命嗆咳，摸了摸身上才發(fā)現(xiàn)黑貓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留在他懷里的只剩下一柄黑色的短劍。

    “原來只是小兵?！弊ニM來的人輕聲道，聲音太過熟悉，讓柳遙下意識抬起頭來。

    殷月離！

    不，其實并不準(zhǔn)確，此刻眼前的殷月離雖然依舊面容姣好，雙眼卻少了那種詭異的濃黑，眸色更接近于常人。

    柳遙咳嗽了半晌，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在一處山洞里面，身旁有一個水池，應(yīng)該正與他之前落入的池水彼此相通。

    幻境里的殷月離會將他抓來這里，估計是誤把他當(dāng)作外面的士兵了。

    “看來我運氣不佳，”殷月離語氣平緩，說不清失望還是其他，“以你的身份，應(yīng)該并不知曉眼下突圍的路徑?！?/br>
    “你想讓我?guī)阃粐?？”柳遙試探問。

    他想起邵蒙之前說的，殷月離如今剛剛恢復(fù)力量，狀態(tài)或許并不穩(wěn)定。所以才會無意識讓自己置身于幻境。

    柳遙感受著懷里短劍的重量，正猶豫該怎么靠近對方，忽然聽見重物落地的聲響。

    “月離？”柳遙嚇了一跳，連忙上前將對方扶住。

    殷月離沒有說話，只搖了搖頭，面上泛出不正常的青灰。

    “你中毒了？”柳遙抱不動他，只能扶著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火光搖曳，眼前人傷痕累累，有擦傷，有刀傷，還有從山崖墜落的傷痕。

    其中最嚴重的便是肩膀上的一支羽箭，毒性蔓延，已經(jīng)將周圍皮膚染成青黑。

    柳遙從沒見對方受過這樣的重傷，頓時吸了口涼氣，“你有解藥嗎，不行，血流得太多，我先幫你把傷處包起來吧?！?/br>
    殷月離艱難搖頭，“我以為你該是來抓我的。”

    柳遙一愣，也顧不上眼前的究竟是不是幻境了，用力從里衣扯下一塊布條，幫他包扎肩上的傷口。

    “沒用的，”殷月離望著他的動作，“我中毒日久，即便沒有這支毒箭，也早已經(jīng)救不活了?！?/br>
    話沒有說完，殷月離慢慢低頭，似乎注意到柳遙懷里的短劍，輕輕闔上雙眼。

    “你果然是來殺我的?！?/br>
    “不是，我……”柳遙想要解釋，卻忽然停下動作，盯著黑色的短劍出神。

    如果殷月離當(dāng)真沉浸于幻境之中，那眼下的時機其實剛剛好。

    只要按照夢中對方所說的，讓黑色的劍身浸滿鮮血，說不定就可以將對方的神性徹底抹除了。

    不對，柳遙頭痛欲裂，總感覺哪里不太對。

    “不過這樣也好，”殷月離靠過來，按住他的手腕，引著他碰向懷里的短劍，“死在你的手中，也總好過死在那群小人的手中?！?/br>
    冰冷潮濕的山洞內(nèi)，柔和的嗓音帶著異樣的蠱惑。

    柳遙能感覺自己慢慢將短劍取出，劍鋒對準(zhǔn)身邊人的胸口。

    “怎么不動手，”耳邊的聲音問，“再不動手，就要有其他人過來了。”

    柳遙恍惚著點點頭，心底覺得對方說的沒錯，只要將短劍再送進一分，他的目的便可以達成了。

    那個會溫柔為他梳發(fā)，為他煮餛飩的殷月離會回到他的身邊，再也不會離開了。

    “等一下。”眉心的刺痛越發(fā)劇烈，柳遙抬起頭，正對上身邊人的目光。

    那雙眼眸明明是溫和的，卻不帶一絲情緒，只無悲無喜地與他對視。

    柳遙瞬間清醒過來，他被騙了，夢里對方說的根本是反過來的。如果自己在這里動了手，那么被抹去的將只會是……

    寒意涌上心頭，柳遙拼命想要掙扎，卻分毫也無法挪動。

    “你醒了？”

    濃黑的影子投在巖壁上，身邊人輕聲嘆息，似乎十分遺憾。

    祂笑了笑，在柳遙的唇邊落下一吻。

    “可惜，不過既然醒了，那便重來一次吧?！?/br>
    第59章 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

    已經(jīng)是深夜，山洞內(nèi)陰冷昏暗，只有快要燃盡的火把能夠照亮一小片區(qū)域。

    雖然中毒的部分依舊無法處理，但忙碌許久之后，柳遙總算將殷月離身上大部分的傷口都包扎妥當(dāng)了。

    擦了擦汗，柳遙借著池水將手洗凈，腦海卻有些混亂。

    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柳遙用力揉了揉眉心。

    “在想什么？”正在閉目養(yǎng)神的人忽然睜眼望了過來。

    火光下，也許是失血過多，對方的臉色蒼白得厲害，薄唇微微抿著，只是目光一如既往的溫和。

    柳遙連忙搖頭，隨意找了個話題道。

    “沒，我就是想，既然你是將軍的話，身邊應(yīng)該會有自己的親兵護衛(wèi)吧。就算被人圍殺，為什么不想辦法直接逃出去？”

    同樣的問題他其實也問過邵蒙，不過按邵蒙的說法，他當(dāng)日死得太早，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人直接暗殺了。

    所以并不清楚二十年前的具體情況。

    殷月離挑了下眉，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問題，不過最終也只是笑了笑，“我其實有兩名副將，一個姓邵，一個姓荀?！?/br>
    柳遙面露驚訝，見他掙扎著想要起身，連忙上前將他扶住。

    “姓邵的我知道，那姓荀的是誰？”

    “荀冉，他是罪臣之子，無法憑借軍功晉升。所以雖然擔(dān)著副將的職務(wù)，卻并沒有相應(yīng)的官職?！?/br>
    殷月離搖了搖頭，并沒有說自己如何信任對方，也沒有說自己其實已經(jīng)寫好了折子，準(zhǔn)備進京后就為對方請封副將之職，只語氣平靜道。

    “今早他忽然過來尋我，說回去后馬上便要成親了，希望能敬我一杯酒，那杯酒我喝了?！?/br>
    那個荀冉并沒有什么特別，除他之外，這軍中還有不知多少的「荀冉」。

    彼時大軍剛剛獲勝歸來，所有人都失了警惕，更不會想到要去提防與自己一起經(jīng)歷過生死的同伴。

    柳遙忽然明白，殷月離也好，他身邊的數(shù)千親兵也好，都并非是死于圍殺，而是死于對身邊同伴的信任。

    不，還有更糟糕的。

    因為那位高人的存在，殷月離

    作為凡人的一生，其實從開始便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算計。

    他在利用中出生，又在利用中死去。

    眉心傳來刺痛，柳遙深吸口氣，望著身邊人道。

    “你是因為這個，所以才想抹除人性的是嗎？”

    殷月離一愣，黑沉的眼眸緊緊盯著他。

    柳遙沒有移開視線，抬頭與祂對視，“你在夢里騙了我，說短劍可以抹去你的神性，其實根本是反過來的?！?/br>
    “你是想借我的手，幫你抹去所有殘余的人性。”

    身邊人沒有回答，幻境繼續(xù)向前推進。

    山洞里傳來清晰的腳步聲，無數(shù)火把亮起，人影攢動，堵住了所有可能的去路。

    “找了這么久，原來殿下竟是躲藏到這里來了，”幻境中的將領(lǐng)獰笑出聲，伸手朝后一揮，“二皇子通敵賣國，意圖謀反，奉皇上旨意，今日就地格殺……放箭！”

    箭雨落下，在山洞里發(fā)出刺耳的破空聲。

    柳遙下意識閉緊雙眼，預(yù)想中的疼痛卻并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不遠處撕心裂肺的慘叫。

    洞內(nèi)黑影幢幢，火光之下，先前還圍攻他們的士兵全都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提了起來，鮮血迸濺而出。

    柳遙倏地回首，正與一雙眸子撞在一處，眼看著里面的顏色由深黑染成血紅。

    “你醒得太快了，”對方的語氣似是無奈，“那就只能再重來一次了。”

    圓月高懸，整座止戈山都在搖動，驚呼與慘叫不絕于耳。

    邵蒙懶得繼續(xù)演戲，砍翻幾名士兵，拎起差點跌落山崖的道士反手扔去一邊。

    同樣砍翻幾名士兵的無頭小廝湊了過來，比劃著雙手，詢問接下來該如何行動。

    邵蒙眉頭緊皺，他也不清楚接下來該做什么，方才他仔細探查過，確認柳遙此時應(yīng)該正與主子呆在一處。

    也就意味著，如今所有事情的關(guān)鍵，都已經(jīng)落在了對方的身上。

    而自己能做的只是安靜等待，不給柳公子添麻煩。

    “這位義士，”坐在地上的小道士喘著粗氣，忽然開口道，“恕貧道多嘴，您有沒有覺得眼前的幻境有些不對?！?/br>
    “你說什么？”邵蒙回過頭。

    小道士戰(zhàn)戰(zhàn)兢兢，“之前有人給兩位師兄送信，說師父進了山里，一直沒有回來。所以我們才跟著師兄冒險跑來這里?！?/br>
    “可，可貧道剛剛忽然想起來，師父他老人家，早在六年前就已經(jīng)仙逝了，怎么可能再給我們送信，我們根本就是被誆騙到這里來的?！?/br>
    至于騙他的是什么，小道士不敢細想，只感覺背脊升起陣陣涼意。

    邵蒙心中一凜，“不好！”

    幾個道士無足輕重，自家主子繞了這樣大一個圈，分明就是有意要將柳遙引到此處的。

    他們先前以為山上的幻境都是主子在無意中制造出來的。

    可如果對方從一開始便是有意為之。

    邵蒙不敢再浪費時間，踢開撲來的士兵，朝無頭小廝道：“把所有人都召集過來，必須馬上找到主子和柳公子！”

    寒風(fēng)嗚嗚作響，血水從石壁滑落，一直流淌到腳下。

    原本的山洞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四周空間開闊，鮮紅的血水映照著月光，柳遙肩膀輕顫，手里緊握一枚古舊的符紙。

    復(fù)雜的咒文在符紙上不斷流轉(zhuǎn)，散發(fā)出耀眼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