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意 第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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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長洲正立在那里,手中拿著其他各城門處剛送到的抓捕軍報。 “軍司,看來此處已清除干凈了,附近沒再發(fā)現(xiàn)有探子蹤跡?!睆埦钤谒砗蟮溃幻婵戳丝此砩吓凵?。 穆長洲不曾回府,今日也仍穿著那件舜音送來的袍衫,將軍報合上,回身說:“總管允我全權(quán)處置此事,準備去一趟甘州。” 張君奉問:“軍司打算何時動身?” “盡快?!蹦麻L洲說完,走下土坡,遠處已有幾匹快馬趕來,踏出一陣彌漫塵煙。 胡孛兒一馬當先,沖到跟前才急忙勒住馬。 穆長洲停步:“這般緊急,是中原有動靜?” 胡孛兒干笑兩聲:“如之前一樣,沒什么動靜。咱們在交界處防范,什么都沒攔到,倒是攔到了幾個送信的小卒?!彼f著自懷中摸出一封信來,“巧了,有寄給夫人的信,打秦州寄來,我料想定是那個愛置氣的封郎君寄來的,索性就帶來了,反正最后都得過軍司的手!”他顛顛地把信遞了過來。 穆長洲接了,信封上確實寫著來自秦州,腳下走開兩步,才拆開了信封。 封無疾的這封信寫得不長,只幾句話,如之前一般,看起來說的都是尋常事情,也都是尋常問候,只是關心舜音近況,問她為何遲遲不回信罷了。語句、用詞,也都如之前那封信一樣。 一樣的古怪。 穆長洲一手拿著這封信,眼睛仍在看,另一手已伸入衣襟,取出了一張折著的黃麻紙,一甩展開,里面是上次封無疾的信。 別人可能看不出古怪,但他看得出來。正是因為古怪,他早已謄抄下來。 兩張紙放到一起,他一行一行,細細對比。 天上日頭愈發(fā)傾斜,光已漸淡,胡孛兒聽完了另一批巡視兵卒來報的搜捕情形,扭頭去看,才發(fā)現(xiàn)軍司仍站在那處,一動不動,也不知什么信要看這么久。 張君奉也不禁朝那里看了一眼。 至少又過了一刻,穆長洲才抬頭,目光離了手里的信,嘴邊有了絲笑。 原來如此,但愿他沒有猜錯。 “軍司?”胡孛兒伸長脖子朝他這里看。 穆長洲將紙和信都收入衣襟,大步走下坡,牽了馬,一翻而上。 胡孛兒訝異問:“軍司不親自抓探子了?” “抓?!蹦麻L洲嘴邊輕輕提了提,“你們抓你們的,我抓我的。”說完一扯韁繩,策馬回城而去。 第二十章 舜音今日一早就出了府門。 既然穆長洲讓她自己去觀望風物, 她便也全然配合,沒有禁步于府中,否則豈不是又要被他說成是不自在? 于是今早起身后, 她特地準備了一番,領了勝雨, 騎馬來了城中大街上。 涼州城繁華, 街衢寬闊、坊里齊整, 細細逛下來頗耗時間。 眼下日頭已斜,她頭戴帷帽,還站在南城大街一角,在看幾個大食胡姬表演本國戲法。 其實并不算新鮮, 早年在長安時就見過,但她不能在此時去觀察任何軍防事務,說是觀風物,也真的就只是觀一觀城中景致、風土人情。 勝雨牽著她的馬,領著一行護衛(wèi)跟在后面, 看天上日光已淡, 湊近她右側(cè)問:“時候已不早了,夫人可還要往城中其他地方去看?” 舜音掀起帽紗看了眼天上, 搖搖頭:“不用了, 回去吧。” 勝雨立即將馬牽至她身前。 舜音拿了韁繩,還未踩鐙,忽而瞥見路邊站著個身影,正看著她這里,停下對勝雨道:“先等一等?!闭f完松開韁繩, 朝路邊走了過去。 路邊一間絹帛鋪子,門邊不遠站著個年輕姑娘, 穿一襲水青襦裙,清眉淡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走近。 舜音走過去,看她兩眼,喚了聲:“陸姑娘?!?/br> 是陸迢的女兒陸正念,方才見她一直看著自己,總覺得像是有什么話要說,舜音才走了過來。 陸正念看看她,沒做聲,低著頭,也不知在想什么。 舜音特地靠右站近,卻沒聽見她開口,心想莫非是不能開口?剛想到此處,她似已意識到,抬頭解釋一般道:“夫人莫誤會,我不是啞子?!?/br> “……”舜音一時不知該說什么,點點頭。 陸正念又看了看她,才總算往下說:“家父說有件夫人委托的私事,眼下不好自己過來告知,還是由我來傳話比較好。” 舜音頓時問:“何事?” 陸正念朝路上看了看,湊近些,以身擋著,從袖中取出一個細細裹著的小紙給她。 舜音接了,側(cè)過身展開,里面是陸迢的幾句話:夫人所托之事出了意外,只因胡番頭近來一直盯著中原方向,今日信驛小卒來報,原有秦州來信一封,但尚在路上就已被胡番頭攔截…… 她蹙緊了眉,手中紙捏成一團。 擔心的事還是來了。封無疾竟真來了信,偏偏還被胡孛兒給攔到了,那肯定也被穆長洲看到了。 陸正念在一旁打量她。 舜音回神,手中越發(fā)揪緊了紙團,幾乎要揉碎,納入袖中,只臉上還風平浪靜:“多謝。”說完轉(zhuǎn)身,走了回去。 勝雨只見她去路邊與陸刺史家的女兒說了幾句話,還以為是家常閑語,將馬韁遞給她:“夫人快請回吧,天就要黑了?!?/br> 舜音踩著馬鐙上了馬背,手指扯了扯韁繩,已打馬出去,又立即調(diào)轉(zhuǎn)方向,險些連路也走錯了。 回到軍司府時,宵禁時刻已至,天剛擦黑。 勝雨料想夫人一定累了,雙手將她扶下馬背。 舜音腳踩到地,一路飄著的心思似也落了地,看一眼軍司府大門,摘了帷帽遞給勝雨,手指握了握,往府內(nèi)走。 府中燈火通明,不像是沒有主家在的模樣。 她一路往后院走去,心中做了各種預料:也許穆長洲看到了信,也許忙得根本沒看,也許看到了卻沒發(fā)現(xiàn)什么。但不知為何,她卻覺得最大的可能是他看到了信,而且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這是最壞的一種結(jié)果,她心底卻覺得最有可能。 入了后院,一個隨從侍女也沒有,安靜非常。 沿著回廊一路往前,東屋已在前方,她腳步停了停,如同每次遇事時一樣自言自語地安慰自己:“沒事,沒事……”說完一手攏了下左耳邊的鬢發(fā),直直走向屋門。 房門開著,室內(nèi)燈火明亮,門上的占風鐸在輕輕搖晃。 舜音看見,心中一緊,立即邁步走入,一眼看見房中的頎長身影。 穆長洲立在桌邊,身上穿著她親手送去的深黛袍衫,一手拿著份折本,正低頭在看,聽見動靜,轉(zhuǎn)頭朝她看了過來。 舜音與他視線碰上,袖中手指輕握,淡淡問:“穆二哥怎么提前回來了?”說著看一眼他手中折本,就是她新近寫的那本。 穆長洲看著她:“自然是為音娘而回。” 舜音與他只隔了一張橫桌,每個字都聽見了,無言地站著,知道大概就是最壞的結(jié)果了。 穆長洲看一眼折本:“原本我就奇怪,音娘為何會喜好記述見聞,后來發(fā)現(xiàn)你熟知兵事卻刻意隱藏,直到現(xiàn)在才算明白,原來都是‘另有用途’?!?/br> 舜音問:“什么用途?” “刺探?jīng)鲋蒈妱?,為中原皇都做探子的用途?!蹦麻L洲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 舜音臉上一絲變化也沒有:“何以見得?” 穆長洲伸手入襟,取出今日封無疾的來信,按在桌上,往她面前推了推。 舜音垂眼看了一眼,沒有拿,也沒有說話,只平靜地看向他。 穆長洲繞過橫桌,往她右側(cè)走一步:“詩講格律,自有規(guī)則。若給信文也設好格律,定好規(guī)則,再加以變化,便能制定出不同的信體格式,而后在其中填上字句,使之看起來正常。但了解內(nèi)情的人只要看見格式,依照此格式對應的解密字詞去一一推解,便能知道真實的信中內(nèi)容?!?/br> 舜音袖中手指倏然握緊,只料到他會看出端倪,卻沒料到他能看出關鍵在于格式。這格式全靠字詞來斷,外人并不知曉,也不可能知曉,他怎么…… 心中翻騰,但她眼神都沒動一下,依然抿著唇不語。 穆長洲將手中折本展開,看著她寫的句子,又走近一步:“會寧關,會州西南一百八十里,城頭……”話停住,他抬頭,“后面沒有記述,不知音娘是靠什么銘記的了?!?/br> 自然是靠心記。但舜音沒說,只袖中手指又攥緊了。這幾句話里,只有前面那句一百八十里的位置是直接寫明的,因為無關緊要。后面城頭相關是用的密語,折本上寫的只是一句風景描繪,他卻能看出她寫的是城頭。 穆長洲看她仍是不語,又走一步,站到了她右側(cè):“音娘怎能忘了,我與你在封家一同生活了四年。” 舜音心中一動,眼神終于變了,緊握的手指也一松,霍然明白了之前為何會有那種感覺——不像是自己瞞了他,倒像是他有什么緊要之處瞞了自己。 原來這就是緊要之處,他本身就知道這些。 她終于啟唇,穩(wěn)著聲問:“穆二哥想說什么?” 穆長洲說:“那四年你父兄都對我很好,甚至因我是讀書人,而與我討論過些許,所以我本就見過這些?!彼D一下,又說,“只不過可能是知道你與我疏遠,他們從未與你提過?!?/br> “……”果然,舜音心口如遭一擊,怎么也沒想到這一擊竟來自于家人。自己辛苦隱瞞的東西,早在年少時就已被托于他眼下。 穆長洲按下折本,忽而問:“無惑去哪里了?以往與我討論最多的就是他。” 舜音如同又遭一擊,無惑是她大哥。封無惑,封家的長子。她張了張唇:“走了?!?/br> 穆長洲記得她說過家人或走或沒了,又問:“走去何處了?” 舜音臉上如結(jié)冰霜:“走了,不是走去何處了。” 穆長洲身一頓,點頭:“也對,他是長子,若非沒了,應當不會棄封家不顧?!?/br> 舜音聽見他如此輕描淡寫的口吻,如同之前問起她家人時一樣,心頭一處如被狠狠揪起,又直沉到了底:“穆二哥還有什么要說的,不如一并說了吧?!?/br> 穆長洲目光在她臉上轉(zhuǎn)一圈,看入她眼里:“聽聞封家是因罪敗落,你莫非是想借此讓封無疾高升,重振封家后再替你父親翻案?” 舜音看他一眼:“我只知我對封家負有責任?!?/br> 穆長洲本想問什么責任,看見她冷淡眼神,終是沒問。 舜音心已平定,越平靜,反而臉色越冷淡,朝他伸出雙手:“穆二哥若要靠這些判斷來定我的罪,那便隨時綁了我,任憑處置?!?/br> 穆長洲看一眼她手,到現(xiàn)在也沒有看出她有任何一絲慌亂,甚至直到此刻,她還能看出他是靠判斷說的這些,眼神不禁定在她臉上,許久沒有移開:“那豈不是便宜了音娘?!?/br> 舜音眉心一蹙,身旁他忽又近了一步,在她身前罩下了一片陰影,她甚至下意識想后退避讓,但忍住了。 穆長洲近在她身前,一手扣住她伸出的手腕,開口卻說:“音娘既有此才能,何不幫我?” 舜音一愣,抬頭看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我知道這些時,還只是雛形,如今已然成熟,自有章法,也看不明白詳細了?!蹦麻L洲看她的眼神深了,“所以完善這套章法的是音娘了,你懂的絕對不止這些。” 舜音眼神微動,方才就料定他即便占了先機也不會知道詳細,封家自己當初尚在探索,就算告訴他也有限,果然他是靠判斷猜測出了她的所作所為罷了。她心定了回去:“穆二哥就不怕猜錯了?” “猜錯我也認了。”穆長洲盯著她臉,“涼州除我之外,無人能發(fā)現(xiàn)音娘的本事,應該沒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