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公為人他們自然清楚，一旦總管交接，河西大權(quán)就會被移交中原，何況郡公府還與封家有交情，此后一在朝中，一在涼州，互為鼎力，豈非讓他們再也無計可施？

    于是幾乎同時動手，從一開始起，他們的目標(biāo)就是郡公府和封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

    當(dāng)初穆長洲親眼看著兩面外敵不斷sao擾，卻又放任涼州各路都督將領(lǐng)明爭暗斗，就已明白，他們是在等著最后的勝者出現(xiàn)。

    反正皆是他們的附庸，隨便誰做總管，都會按他們的設(shè)想將河西推離中原。

    果然，等梁通符成為總管，他們便悄然退去了。梁通符和劉氏也早就與兩面暗通，夢想著有朝一日成就所謂的“大業(yè)”，不遺余力地推行胡風(fēng)胡俗，隔離中原。

    等到總管府想扼制他，與賀舍啜勾聯(lián)，反而是后來的事了。

    舜音坐了許久，才開口：“難怪你說事還未完?！?/br>
    事情確實(shí)還未完，他和她的事都未完。

    如今為封家昭雪，圣人直接揭開了朝中重臣與外敵勾結(jié)之事，也是因?yàn)楹游饕讶环€(wěn)定，不知那兩面外敵還能按捺多久。

    穆長洲忽將面前結(jié)案書推遠(yuǎn)，伸手過去，拉過她一抱，站了起來。

    舜音心思回籠，人已被他打橫抱起，連忙摟住他脖子，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他抱著她走了幾步，放到床上，倏然壓了上來，唇貼在她頸邊，細(xì)細(xì)密密地親了過去。

    舜音心里一陣快跳：“你怎么……”太突然了。

    穆長洲抬頭看她：“免得你想得太遠(yuǎn)，就這么睡吧?！?/br>
    舜音手扶著他肩，輕喘：“哪有你想得遠(yuǎn)，藏得還深?！?/br>
    穆長洲一言不發(fā)，低頭又親上來，從她頸邊到臉側(cè)，薄唇又貼去她唇上，推擠著觸到她的舌。

    舜音唇舌發(fā)麻，剛才沉甸甸壓在心頭的思緒全空了，手臂繞過他頸后環(huán)緊。

    直到她快喘不過氣，他才放開她唇，喘氣說：“能睡了？”

    舜音緩口氣，看到他盯著自己的雙眼，燈火里黑漆漆的，隨時都要再低頭碾上來一般，才點(diǎn)一下頭，否則別想睡了……

    也不知多久，竟真的睡了過去。

    但中間又醒了，是因?yàn)橛泄饬林?。舜音偏過頭，身側(cè)無人，稍翻身，才看見案前坐著穆長洲的身影。

    他袍衫整肅，一手執(zhí)筆，正在飛快寫著什么，側(cè)臉清晰，被燈火描出暈黃的邊。

    很快他就擱下筆，拿了寫好的東西在手中，走去開了門，交給一名弓衛(wèi)。

    舜音已看出來，那是一份奏折。

    穆長洲關(guān)門返回，走到床邊坐下，一手遮了她眼前的光：“睡不著也要睡，天亮便要返回涼州了?！?/br>
    舜音拉下他手，坐起身：“這么快？你還未面圣。”

    “奏折已呈遞出去?！蹦麻L洲說，“我此行只陪你入都，并未打算面圣，諸事都寫在奏折中，圣人不會怪罪。”

    舜音細(xì)想一瞬，明白過來：“已弄清一切，事還未了，確實(shí)要盡快回去了?！?/br>
    穆長洲手臂在她腰上一扣，如同提醒。

    舜音頸邊拂過他的呼吸，才反應(yīng)過來，輕語：“不說了?！?/br>
    穆長洲收緊手臂，胸膛抵著她肩，聲音沉沉在她頭頂：“放心，這一日遲早會來?！?/br>
    他和她都已暗行到了今日，不正是在等著將這些內(nèi)外連根拔起的那一天。

    徹底清算的那日，遲早會來。

    第一百章

    涼州, 一早大風(fēng)寒利地呼卷過城頭，城外灰沉沉的一片蒼原，只零星長出幾處綠草, 尚未感受到多少春光。

    張君奉在城上張望半天，回頭無奈道：“也不知他們何時會回來, 這一趟去了長安, 可別因少時舊夢就舍不得回了?！?/br>
    胡孛兒查完城頭防務(wù)過來, 粗嗓道：“興許呢，沒見都不樂意帶旁人去嘛！”說著又來興致地問，“他倆少時有啥舊夢??？”

    張君奉回：“我如何知道，有膽你自己問去?！边呎f邊轉(zhuǎn)頭下城。

    離了城門, 走去那信驛屋舍旁，張君奉遠(yuǎn)遠(yuǎn)看去道上，見陸迢正打馬往官署方向而去，旁邊跟著送他的陸正念。

    還沒多看兩眼，陸正念轉(zhuǎn)頭看來城門附近, 眼睛掃到他身上, 馬上垂頭就走了。

    胡孛兒跟來，伸頭看去, 又瞅瞅他：“嘖, 那姑娘真對你有意？我看她怕是這輩子都不敢與你提一句！”

    張君奉擠眉：“你少cao心，都什么時候了，交代了我們要防范外敵都忘了？還不去忙軍務(wù)！”

    胡孛兒絡(luò)腮胡一撇，剛要走，面前飛快奔來個兵卒, 身后領(lǐng)來了個穿厚實(shí)短衣的斥候。

    斥候上前，飛快向張君奉報：“夫人臨行前安排了我等暗探兩面, 囑咐有事回報涼州，近來周邊各處流言四起，特趕回報訊?！?/br>
    張君奉詫異地看一眼胡孛兒，以為聽錯了，夫人安排的？緊跟著問：“什么流言？”

    斥候接著報：“有關(guān)總管的流言……”

    張君奉走近，聽他低聲幾句報完，臉色變了，朝胡孛兒招手便要走：“定是那些狗賊有意散播的，指不定又想耍什么花樣，快去將城防再查一遍?！?/br>
    胡孛兒罵了一聲，匆匆跟上，扭頭又朝城上喊：“好好守著！要隨時留意總管回來！”

    大風(fēng)一吹就是好幾日不停，往涼州城而去的一座小鎮(zhèn)里，灰撲撲的一間客舍內(nèi)，三三兩兩投宿的人在前院中忙碌，正準(zhǔn)備上路。

    幾個走絲路的商人牽著駱駝，邊往駝背上架著貨物邊閑談——

    “可聽說長安那個封家的事了？”

    “當(dāng)然，早傳得四處皆知了，說是堂堂一位國公與外敵勾結(jié)給害的，可真是想不到啊……”

    舜音乘馬而至，剛到院門邊，便趕上里面的人在說這個，聲音不低，聽得算清楚的。

    朝中昭雪的聲勢浩大，商旅慣來耳目聰靈，會知道也不奇怪，不想傳揚(yáng)如此之廣，或許連兩面外敵都聽說了。

    她轉(zhuǎn)頭看去身旁，穆長洲跨馬在右側(cè)，朝里面看了一眼，顯然是早聽見了里面的話。

    那日一早，天還未亮，他們便離開了長安官驛，去她父親和大哥的墓前祭掃，而后上路返回。

    一路不快不慢，直到今日，已快到?jīng)鲋荩皇亲叩穆吠酒?，才會來此小?zhèn)落腳。

    穆長洲下馬，示意后面弓衛(wèi)都下來休整。

    舜音剛跟著下了馬背，卻聽見里面又在說什么，這次聲音低了些，她牽著馬進(jìn)了院落才聽清楚。

    “……新近外頭都在傳那個涼州總管的事呢，說他當(dāng)初為求活命，竟親手割了養(yǎng)父和兄弟的頭顱！哎喲，怎下得去手……”

    舜音愣住，下意識去看身后。

    穆長洲牽馬而入，腳步停住，目光掃去，臉上倏然一沉。

    “有這事？你從哪里聽來的？”

    “這一路都傳遍了……”

    商人們閑聊到此時，看見了進(jìn)來的人，打量衣著便知來人身份不低，連忙閉嘴行禮，牽著駱駝避去角落。

    舜音怔然一瞬，心已明晰，低低說：“必然是劉氏……”

    去長安前的總管令已經(jīng)將前總管府的罪行昭示出去，劉氏已是人盡皆知的反賊叛逆，此時忽而傳揚(yáng)出此事，只可能是她所為。

    穆長洲臉上沒有表情，手上韁繩一抓，翻身而上，忽說：“不停留了，即刻便回?！?/br>
    舜音又踩鐙坐回馬背，跟出去時，只看到他凝著的側(cè)臉。

    暮色籠蓋，涼州城行將宵禁，第一道催促閉城的鼓聲擂響，一行人馬快速馳進(jìn)了城中。

    頓時城頭上下，左右守軍，全都抱拳見禮。

    穆長洲勒馬，檢視一遍城上，收回目光，看一眼身旁緊跟著的舜音，往前繼續(xù)前行。

    舜音默默跟著，趕得太急，胸口微微起伏，到此刻也沒有再說過什么。

    往前上了大道，百姓們陸續(xù)隨著提醒宵禁的鼓聲離開大街。

    一塊賣藝的攤子前還剩幾人沒走，正在交頭接耳地小聲交談。

    舜音坐在馬上，離得尚有一截，忽見右側(cè)穆長洲一停，冷眼掃向了那處，不禁跟著勒馬，抬眼看去，聽不清他們說什么，但看得見他們的口型。

    他們在說那個流言——

    一人動著唇說：到底是不是真的？那可是新任總管，豈能做這種事？

    另一人道：可千萬別聲張，不要命了……

    她心里倏然生出怒意，不知這流言已傳了多少天，竟已傳到?jīng)鲋莩莾?nèi)來了。

    忽有一道聲音插入，身著胡衣的女子自一旁鋪內(nèi)走出，手中拿著馬鞭，怒指著他們：“再敢在城中胡言亂語，小心我將你們告送官署！”

    幾人頓時告罪，轉(zhuǎn)頭又瞥見路上人馬，慌亂跑走。

    是閻會真，她一貫在城中閑轉(zhuǎn)，常到宵禁之際才回，此時轉(zhuǎn)頭才看到停在路上的人馬，一眼瞧見最前面并馬而立的兩人，趕忙收斂，欠身見禮。

    舜音沒想到她會如此動怒地維護(hù)穆長洲，眼神微轉(zhuǎn)，手指捻著韁繩，沒有作聲。

    閻會真已走上前來，向穆長洲見禮：“軍司……總管，我有幾句話，想稟告總管?！?/br>
    穆長洲眼自那幾人身上收回，聲微沉：“說吧?！?/br>
    舜音卻已會意，扯馬往后退開幾步。

    穆長洲轉(zhuǎn)頭看她一眼，聽見面前人已開口，才沒說什么，回了頭。

    舜音離遠(yuǎn)一些，目光看去，瞥見閻會真口型。

    她說：閻家有言，當(dāng)初郡公府出事，閻家被調(diào)開，不知詳情，自然不會輕易相信流言，往后仍會追隨總管。

    穆長洲頷首，擺了下手。

    閻會真又見一禮，轉(zhuǎn)向舜音也見了禮，匆匆走回，上馬走了。

    舜音心里好受些許，至少涼州內(nèi)部沒有因此流言太受影響，尚且安穩(wěn)。

    穆長洲看過來：“走吧。”

    舜音跟上，看了看他，卻看不出他作何所想，這一路他似根本沒說過什么。

    回到府里，天便黑了。

    勝雨領(lǐng)著人來伺候他們休整，舜音走入府門時，聽見穆長洲吩咐：“先伺候夫人休息。”

    回頭只看見他長身立于門邊，正聽著昌風(fēng)報事，依舊沉穩(wěn)無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