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潼能聞見封閉車內(nèi)涼皮的酸辣味。

    帶有黃瓜絲、綠豆芽、大蒜等佐料，嘗著爽滑，口味勁道。

    黎潼不像他那樣有所顧忌。

    她回：“你沒看錯?！?/br>
    黎漴震驚地看向她，手上的方向盤有點抓不穩(wěn)，顯然沒想到她居然承認(rèn)了。

    黎潼冷淡回以注目。

    她挑起一個譏笑，“怎么？你覺得我們能相安無事、和平相處？”

    “最好是姐妹相互扶持，走過這一生？”

    這些原話，黎潼并不陌生。她說出口時，驚覺上輩子自己耿耿于懷的，恰是黎振偉、楚朱秀對外表示時，意味深長，抱有期盼的這番話。

    上流人擺出的態(tài)度那般鮮明——我對你的指望是“姐妹友好相處”。

    渴望融入家庭的黎潼按著父母的說法去做，她試過，然后失敗了。

    一家四口人其樂融融時，她站在圈外，像是可憐可悲到極點的傻子。

    黎振偉和楚朱秀其實并不需要一個從小不在他們身邊教養(yǎng)長大，沒有感情基礎(chǔ)的女兒，他們原本的生活完美幸福，和睦溫暖——事業(yè)有成的黎振偉，美麗大方的楚朱秀，風(fēng)華正茂的黎漴，以及溫柔可愛的黎婭。

    他們已經(jīng)是江市上流圈子里人人羨慕的“黎家人”。

    再多一個“真假千金”的豪門軼聞，對他們的生活沒有好處。

    黎潼望著車窗外，午后綠榕為行人留下大團(tuán)蔭蔽，她心不在焉地想：命運(yùn)實在cao蛋，她重生的節(jié)點倘若在還沒被認(rèn)回黎家前，那她還有另一種選擇——不必淌黎家這趟渾水。

    奈何，重來一世，她蘇醒時，人在黎家，親子鑒定、換姓流程早已結(jié)束。

    人性如此。

    黎潼住了十九年的破爛小區(qū)，要是哪個街坊鄰居家里出了點事，這八卦熱鬧指定被人議論紛紛，長達(dá)多年。

    長袖善舞的楚朱秀絕對不愿意她這個有著黎家親緣的“真女兒”流落在外，那會讓黎家變?yōu)榻猩狭魅ψ永锏男ΡＫ?jīng)營了多年的完美家庭、美好生活，怎么能因為她這樣一個小角色打亂？

    黎漴干澀道：“潼潼，我知道你有委屈……”

    黎潼詫異地看他一眼。

    “誰說我有委屈，”她誠懇道：“如果表現(xiàn)得有，那是我的錯，我反思?！?/br>
    黎漴噎住。

    他想要做她的思想工作，沒料到，她完全不需要。

    黎漴再度迎來初遇黎潼那天，被噎得什么話都說不出來的感覺。

    “我只是覺得很有意思而已?！?/br>
    她極難得地笑了起來。

    車內(nèi)涼氣開的溫度正好，黎潼雪白清冷的面部線條染著幾分戲謔，她拉長音調(diào)，緩緩說：“這給我?guī)砹嗽S多樂趣?！?/br>
    將黎家人當(dāng)作閑暇無聊時調(diào)解心情的玩物。

    充分緩解她踏入這灘渾水的不悅。

    如同黎潼記憶里，養(yǎng)在缸中的小倉鼠，閑來無事時用手指撥弄，小鼠會唧唧吱吱地叫起來。

    那是黎潼童年里難得的趣味活動。

    她眼睛太過明亮，有一瞬，黎漴為之心驚膽戰(zhàn)，他疑心是錯覺，定神柔聲詢問：“潼潼，你在想什么？”

    黎潼望著他英俊好看的側(cè)臉。

    車流擁擠，前方正好是紅燈，留給他們足夠的交談時間。

    她翹著嘴角，狀似玩笑，實則認(rèn)真。

    “想到小時候養(yǎng)的一只小鼠，非?？蓯??！?/br>
    黎漴被她懷念童年記憶的語氣哄騙，聽得入神，“然后呢？”

    “然后，它被我爸摔死了?！?/br>
    黎潼的眼瞳漆黑幽邃，她笑吟吟著，愉悅地看到黎漴脖頸激起的一陣雞皮疙瘩。

    第8章

    養(yǎng)尊處優(yōu)、天生矜貴的黎漴被這句話中的信息量嚇得說不出話來。

    他目瞪口呆看向黎潼。

    與他有著至親血緣關(guān)系的黎潼，三分肖似的長相，氣質(zhì)截然不同。

    兩人有著一樣的狹長眼型。

    黎漴的眼珠是淺琥珀色，柔和了這個眼型帶來冷冽感。

    黎潼則不然。

    她的瞳孔黝黑，與之對視，心臟會禁不住一跳，旋后，難忍戰(zhàn)栗。

    她收回視線，沒讓黎漴反復(fù)于這一刻的驚慌，留以反應(yīng)的時間。

    黎漴緩了一會，大腦才有思考的空間。

    他的胸口燃燒起怒火，握著方向盤的手背、手臂青筋畢現(xiàn)。

    “潼潼，那不是你爸爸?！?/br>
    黎潼好笑道：“不是我爸爸？”

    她記仇得很，腦子里還有上輩子他在十九歲生日宴后，和黎振偉、楚朱秀提起林建剛時用的指代——“潼潼她爸”。

    她懶洋洋地背靠著車椅，“我喊了林建剛十四年‘爸爸’，你忽然說他不是我爸爸，真有意思。”

    林建剛死于她十四歲那年，死因是酗酒，半夜被嘔吐物嗆死，沒人發(fā)現(xiàn)。

    黎漴很認(rèn)真。

    紅燈轉(zhuǎn)為綠燈，他看向前方，堅決道：“當(dāng)然不是，他根本不配做你的父親?！?/br>
    “你喊了他十四年‘爸爸’，未來你還有許多年喊我們的爸爸?！?/br>
    “遠(yuǎn)超十四年?！?/br>
    黎漴這句話說得很有信心，他抒情完畢，有點不好意思，沒再看黎潼。

    路過江市內(nèi)環(huán)商場，他想到什么，問黎潼：“潼潼，你手機(jī)是什么牌子的？”

    黎潼猜出他下一步的計劃。

    實在是黎漴這種公子哥的心思太過好懂。

    她冷眼瞧著他的側(cè)臉，慢悠悠說出牌子。

    街邊手機(jī)店買的二手淘汰設(shè)備，平民專用機(jī)，配置安卓系統(tǒng)，只支持微信舊版app，一旦多下載幾個軟件，手機(jī)燙得能煎雞蛋。

    黎漴沒聽過這個牌子。

    他瞥了眼她的手機(jī)，并不氣餒，驅(qū)車轉(zhuǎn)向商場，溫聲說：“我想給你換個手機(jī)?！?/br>
    黎潼當(dāng)然不拒絕。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跟著黎漴到商場，進(jìn)了手機(jī)品牌店，在導(dǎo)購的推銷下，拿了一臺頂配。

    導(dǎo)購幫著轉(zhuǎn)移手機(jī)資料時，黎漴問她要不要買個平板：“打打游戲、看看視頻？”他想到前天見她，憤怒質(zhì)問她為什么不接電話時說的話，語氣漸漸心虛。

    黎潼沒太搭理他。

    黎漴頓了頓，鼓起勇氣繼續(xù)道，“平板大一點，看東西不累，對眼睛好?！?/br>
    “你付錢，我何必拒絕?！崩桎此樕锨榫w變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掌握了他心情引擎的怪人，冷眼旁觀，樂趣橫生，看夠后，才款款道。

    黎漴終于笑了，“麻煩幫我選一臺平板電腦，給我meimei的?！?/br>
    導(dǎo)購聽著這番對話，立刻停下手上的活，上前協(xié)助挑選，并真誠夸獎：“你們兄妹倆感情真好！”

    “長得也好像啊，帥哥美女！”

    漂亮話聽得黎漴實在高興，他忍不住又買了兩臺新款電子設(shè)備。

    =

    黎家別墅位于江市內(nèi)環(huán)，周圍景色別致，占地近七百平方，樓高五層。

    每年在維護(hù)別墅上的支出都有百萬。

    黎漴驅(qū)車回家時，黎婭還沒回，他和華姨打過招呼，換了鞋，看到坐在一樓客廳沙發(fā)上的楚朱秀。

    “媽，”黎漴心情不錯，朝她笑著，“你今天這么早回？”

    往常這個時間，楚朱秀正在與貴婦人們社交。

    楚朱秀有點疲憊，她手上攥著手機(jī)，望著黎漴的眼神里含著探究：“你們今天怎么樣？”

    黎漴下午沒去上班，好在是自家公司，也不缺老板兒子這一根樁。

    他組織語言，說完飯局上發(fā)生的事。

    聽到黎婭被黎潼敲了一筷子時，楚朱秀輕蹙眉頭。

    “華姨，拜托你準(zhǔn)備一下藥膏，婭婭回來給她敷上。”

    她叮囑一旁的華姨。

    黎漴皺眉，他說：“我瞧著婭婭手上沒留痕?！?/br>
    “也是婭婭先動手去碰的?！?/br>
    楚朱秀頷首，她沒有反駁，“我知道你的意思。”

    “這件事是婭婭做錯。等她回來我會和她談?wù)?，”她臉上的疲憊顯而易見，“潼潼的性格我們暫時還沒有琢磨透，一些過分親近的行為對她來說可能是冒犯?！?/br>
    黎漴只能繼續(xù)說帶她去商場買手機(j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