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4日, 晚11點(diǎn)18分。

    黎潼聽到小?區(qū)里某棟破樓里傳來男女混合著的怒罵與尖叫聲。

    分貝極高的江市方言叫嚷著：“我做了什么孽哦！”

    “你這個小賤種死遠(yuǎn)點(diǎn)！別臟了我陳家的地——”

    一時間，這棟破樓附近的房子都亮起燈來。隔壁樓二樓的租戶一臉好奇吃瓜地從?窗口探頭往那看，不忘給朋友發(fā)消息：“誒呦臥槽, 我住的這房子有家人吵起來了?！?/br>
    陳阿婆的聲音尖利，她怨氣沖天地大罵著：“給我把小?賤種脖子上的平安鎖摘下來！”

    一陣孩童的尖細(xì)哭聲, 嚎啕著喊“阿奶”。

    “誰是你奶奶, 喊你親奶去, 給我滾遠(yuǎn)點(diǎn)！”

    時不時就有亮起的燈，許多?默不作聲圍觀著街坊鄰居家中丑事的, 一如隔壁二樓租戶, 打開手機(jī)攝像頭，拍下這一刻的喧鬧。

    也有夜班回來，疲憊得不想聽這爛事的人, 怨氣滿腹地回以怒喝：“他媽的臭傻逼吧？大晚上的不睡覺, 趕著去死??？！”

    陳阿婆置若罔聞, 哀哭怒號著兒媳女婿的男娼女盜、偷雞摸狗：“我這是什么命哦……”

    黎潼坐在?陽臺防盜窗附近，她聽著三角梅花葉在?夏日晚風(fēng)中簌簌作響。

    低頭喝了口冰飲料，冰涼入喉，她倍感?愉快。

    陳家傳來一道震天響的“咚”后，陳阿婆終于歇聲。

    陳家兒子高聲罵了一句：“還嫌不丟人！都是被你喊衰了！”

    陳阿婆干嚎著，不敢再叫嚷。

    夜晚只剩下老女人、年輕女人的哀哭聲, 與那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 曾被陳阿婆包在?襁褓里，得意洋洋地掀開布片, 給小?區(qū)其他人瞧那金貴掛件的稚嫩男童悲傷的呼喊：“爸爸……阿奶……姑姑……”

    這破小?區(qū)曾經(jīng)因謠傳過要?拆遷, 全體業(yè)主加了個拆遷維權(quán)群——當(dāng)然?，黎潼知道這里的拆遷計劃沒那么容易落實。她上輩子死后一年, 政府下達(dá)拆遷同意書，愿當(dāng)釘子戶的戶主多?如牛毛，誰都不愿意少占便宜，前后拉扯數(shù)年，這才將這片小?區(qū)的原住民全部?請出。

    黎潼點(diǎn)開微信，找出那個兩年前加的微信群。

    拆遷維權(quán)群里，早在?半小?時前就有人在?直播著陳阿婆那一戶的熱鬧。

    【笑?死了，陳燁他老婆給他戴綠帽子，兒子是他妹老公的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爆出來的？】

    【聽說是林家阿妹和陳家老太吵架時說的，那小?丫頭嘴皮子厲害得，直接就罵陳老太她孫子不是她家的種！后面跑去做親子鑒定，嘿！還真不是他家的種！】

    【我早就覺得陳家那個小?男娃看著和陳燁不像，那臉和他妹夫一樣樣的……】

    黎潼高高興興地引用著最后一條，回復(fù)一個點(diǎn)贊大拇指。

    旋后，關(guān)閉該群，心情頗好地往室內(nèi)走。

    夏季漫長?燥熱，蟬叫聲間歇性?地吊著嗓，半死不活地吱聲，室內(nèi)冷氣早早開足，黎潼心滿意足地長?吁一口氣。

    臉上的妝容早在?回家沒多?久就卸得干凈，她懶洋洋地靠在?床上，凝視著臟污發(fā)黃的白漆天花板。

    隔音效果并不好的小?區(qū)，街坊鄰居的熱鬧總是能在?發(fā)生時迅速旁觀。

    時間嘀嗒，走向11點(diǎn)50分時，黎潼的手機(jī)忽然?收到一條來自黎漴的短信。

    【潼潼，婭婭衣柜的事，是媽替你出氣嗎？】

    黎漴應(yīng)當(dāng)是有許多?困惑想問?，他沒能從?楚朱秀那得到答案，只能從?黎潼這里撬出突破口。

    【今天晚上回家，婭婭的衣服被媽換掉了?！?/br>
    【她情緒很崩潰?！?/br>
    黎潼看到最后一條時，倏忽笑?了。

    然?后，她敲字，只回黎漴一條：【不是替我出氣，是一場公平交易。以及，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br>
    蟬鳴聲遽然?明亮。

    黎潼難得不煩這響徹夏季的吵鬧聲，遂心如意地陷入深眠，浸入甜夢。

    睡眠前，她游蕩飄忽的意識中，稱心快意地掠過許多?思緒，最終銘刻。

    ——這真是她度過最好的一個生日，三喜臨門。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

    程植回國當(dāng)晚，于凌晨兩點(diǎn)接到黎婭的電話。

    他還沒倒完時差，正好失眠，神志清醒。接通時，率先被黎婭的哭腔驚到。

    年輕女孩的聲音語無倫次，“阿植，我白天來找你好不好？”

    “怎么了？”

    黎婭的聲線充斥著哀傷與痛苦，她很難用言語來描述發(fā)生了什么，只能喃喃著：“不對，我不去找你，你早上來接我，好嗎？”

    程植深呼一口氣，他望著夜幕稀疏的星辰，冷靜道：“婭婭，你得說清楚怎么了，我才好給你提供解決辦法??！?/br>
    “哭鬧是沒有用的，我很早以前就對你說過?！?/br>
    竹馬的理智近一步擊潰黎婭。

    放在?平日里，情緒穩(wěn)定之際，黎婭尚且還能勸解自己——程植腦袋聰明，理科生的慣性?思維，強(qiáng)調(diào)事情本質(zhì)，從?不感?情用事——她大多?數(shù)時間里喜歡他的這點(diǎn)。尤其是當(dāng)他以居多?理性?對待他人，以罕見感?性?對待她時，那種被珍視、特殊對待的感?覺叫她頭皮發(fā)麻，不肯舍棄。

    她在?程植出國的時間里，找到方業(yè)識作為情感?上的替代品。

    然?而，這只是飲鴆止渴。

    濫情、中央空調(diào)的方業(yè)識不過是個替代品，廉價到有時候她也會?覺得惡心。

    只有程植才能提供她迫切需要?的關(guān)心與照顧。

    黎婭聲音發(fā)抖，哭腔濃重?？伤桓乙膊荒苷f她媽對她的衣柜做出了什么事——程植必定要?問?，為什么伯母會?換掉她衣柜里的衣服，添置與她風(fēng)格不符的款式，再細(xì)細(xì)探究，問?題就回到最初。

    是黎婭自己先挑唆煽動，鼓唇弄舌地推進(jìn)著前因發(fā)生。

    久久，黎婭只能說出這樣一句話：“我很難過，阿植，你白天來接我吧，好嗎？”

    “我求求你了。”

    黎婭從?沒有直白求過人。

    童年之誼讓程植對黎婭多?有寬容。他隱約察覺不對，但他留了面子，平靜道：“好的，我白天來接你?！?/br>
    頓了頓，程植嘆氣著說：“婭婭，下周我要?回去讀書了?！?/br>
    黎婭呼吸微窒。

    她強(qiáng)笑?著，說：“我知道啊，你要?在?國外讀本科加碩士嘛……你成績最好了，超級厲害！”

    程植看到夜幕中一顆星星明滅，他知道不久后，遠(yuǎn)在?國外的自己也能看到這顆星星。

    只不過，情景與當(dāng)下定然?不同。

    他輕聲應(yīng)了一句：“嗯?！?/br>
    “不出意外的話，未來如果能申上phd，我還會?留在?國外?！?/br>
    黎婭沉默下來，她語氣恍惚，“這么久??？”

    程植笑?了起來，他溫聲道：“我爸媽很支持我。他們?從?前沒有讀書的機(jī)會?，如今我有，便希望我盡全力地讀下去?！?/br>
    黎婭不再說了。

    程植只能聽到她輕輕的呼吸聲，鼻音重重，裹挾著難以告人的掙扎與迷惘。

    ·

    黎振偉安排兒子一同前往外地出差，父子倆同心協(xié)力處理項目難題?；亟挟?dāng)天下午，決定趁著還是工作日，給黎潼過戶新房。

    黎漴坐副駕上，給黎潼發(fā)消息。

    黎振偉看他沒收到回復(fù)，一副沮喪模樣，瞬間起了要?在?兒子面前出風(fēng)頭的心思，他清清嗓子：“咳，還是我聯(lián)系潼潼吧?！?/br>
    黎漴哀怨地回頭看他爸一眼?。

    黎振偉翻出手機(jī)通訊里黎潼的電話，自信不疑地?fù)艽颉?/br>
    先是幾聲嘟嘟，然?后是“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中年男人懵了一下，猶疑不決地盯著手機(jī)看了會?。

    他懷疑道：“這是被掛了嗎？”

    黎漴：“……”

    他默默點(diǎn)頭。

    父子倆倒是沒有互相傷害，黎漴甚至給他比劃了下他的手機(jī)號碼撥打過去時的通訊反應(yīng)。

    連嘟嘟聲都沒有，直接就是“對不起，您撥打……”

    黎漴苦笑?：“我的號碼被潼潼拉黑了?！?/br>
    黎振偉瞬間找到心理安慰。

    電話被掛斷，尚且能說是對方正忙中，無法?應(yīng)對來電。

    電話被拉黑，那可就是明擺著的不歡迎他來電。

    黎振偉：“你干了點(diǎn)什么，讓潼潼不高興了？”

    黎漴回憶了下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拉黑的始末，摸摸鼻子，輕聲道：“這兩天去南化市出差，想著給家里人帶點(diǎn)當(dāng)?shù)靥禺a(chǎn)，”這事黎振偉知道，他點(diǎn)了下頭，“我給媽、婭婭發(fā)消息，問?想要?什么，她們?都回了。”

    “潼潼的話，沒回，也不打算要??！?/br>
    “我比較著急，就老是打電話煩她?！?/br>
    黎振偉：“……”一時竟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這買特產(chǎn)的任務(wù)交給了兒子，自己沒有過手，還是憐惜兒子一腔熱情惹來女兒的厭煩。

    他只能道：“潼潼應(yīng)該不喜歡別人老是打電話煩她?！?/br>
    這點(diǎn)黎漴表示同意。

    他目露猶豫，看著車前的十?字路口，想到距離黎潼現(xiàn)住的小?區(qū)還有二十?公里，車程約三十?分鐘。

    “不知道她為什么沒接電話，”黎漴憂心忡忡，“該不會?是有什么事吧？”

    黎振偉被他這話說得膽戰(zhàn)心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