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清酒 第54節(jié)
容詞趕緊上前扶住身形不穩(wěn)的江知酌,江知酌顫聲問:“太子妃呢?” 江知酌幾乎是穿過一個個尸體,才尋到小碗的身影。小碗背對著江知酌的方向跪著,身形顫抖不止。 江知酌閉了閉眼,走近才發(fā)現小碗無聲地流著淚,懷里抱著的赫然是秋驚的尸體。 江知酌脫下披風籠罩著小碗,卻怎么也扒不開小碗的手。 小碗身上帶著傷,江知酌不敢硬拉,只好單腿跪在在小碗面前。把小碗的腦袋攏到懷里,一遍遍撫著小碗的后背,把自己的溫度傳給小碗。 小碗終于放了手,握著圓環(huán)玉佩倒在江知酌的懷里,哭得肝腸寸斷。 江知酌將人抱起來,用披風蓋住小碗,朝大門外走去。 門外很快集結了官兵,容詞低聲稟報:“楊大人來了?!?/br> 白竹讓人去刑部報案,請楊由過來,一邊派人去了秋府通知江知酌,只是沒能在秋府碰到,江知酌已經回來了。 “是誰?”江知酌雙目通紅地問。 “侍女說,聽到殺手交代是……淑妃派來的?!比菰~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 “讓楊由處理這些人,滄海殿的人讓白竹留下善后,”江知酌看一眼滿院的尸體,“去通知恒安王,讓他即刻到東宮來?!?/br> 小碗身上染了好多血,江知酌不知道是她的還是別人的,只能盡快帶著小碗回東宮處理傷口。 可小碗的痛楚?s?像炸開了一樣,絕望地嗚咽著,江知酌只能把人摟的更近,企圖能為小碗分擔一份苦楚。 “好疼,”小碗閉著眼痛哭,無盡的苦楚折磨著小碗的血rou,“我好疼啊,” 江知酌早已被小碗的眼淚刺得心痛,可他知道,他此刻的心疼抵不過小碗此刻苦楚的千分之一。 秋驚葉的死撕碎了小碗渾身的血rou和骨頭。 他們相互依偎的那幾年,早就長成了一體。小碗一直以為是秋驚葉需要她,她甘愿快速的成長,給秋驚葉一小片能遮擋風雨的地方。 實際上,小碗同樣需要秋驚葉,她在給秋驚葉灌輸能量的時候,自己才能在其中汲取到一部分能支撐他們兩人活下去的動力。 江知酌在馬車上夾著小碗的面頰,看著小碗哭得失了聲音,身體控制不住的顫抖,想起小碗離京前為江慕安痛哭的那個夜晚。 那時候的小碗有遺憾,有心痛,江知酌嫌惡地看了一晚上。 后來江知酌才明白,那份嫌惡里多數是嫉妒,嫉妒小碗把深刻的情感都給了另一人。 可現在江知酌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嫉妒,不只是因為小碗現在答應和他在一起,而是小碗給秋驚葉的感情太純粹了,這份純粹像一種牢不可分的血緣關系。 秋驚葉還給小碗的情感是經過他自己提純又凈化過的,秋驚葉一生做過最克制的事,就是不讓親情以外的情感在面對小碗的時候溢出來。 方才江知酌還在慶幸,幸虧小碗沒事,可現在江知酌看著小碗蒼白的臉色,陡然生出一股畏懼。 小碗在江知酌懷里不再哭泣,也沒了聲音,她半睜著眼,望了江知酌一眼,江知酌說:“我會一直在,我永遠都會陪你的,我會把你和你最要緊的東西放到別人都夠不著的地方,把你的痛都分給我,好不好?!?/br> 小碗開始意識昏沉,沒有回應,半響低喃了一句:“我沒有了……” 我什么都留不住,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我讀書、練功、我都做上太子妃了,可我的想要的,永遠都留不住。 “殿下,到了?!比菰~把馬車從側門駛進東宮里面。 江慕安得到消息就策馬疾馳到了東宮,江慕安一把扯開馬車的的垂簾,就看到小碗渾身是血的躺在江知酌懷里,面色蒼白的沒有任何生機。 “怎么會這樣,”江慕安心臟狂跳,焦躁不已,“小碗怎么樣?” “還活著,”江知酌眼神冷峻,聲音寒冷,“你先讓開,她要看太醫(yī)。讓容詞告訴你小碗現在的樣子是怎么造成的?!?/br> 把小碗抱進寢屋,江慕安被容詞攔在屋外,“太子妃身負重傷,您進去怕是不方便。” 江慕安不可置信地聽著容詞說,竟是她母妃派殺手造成的現在的局面。江知酌要讓江慕安親眼看到小碗是怎么一次又一次的差點死在淑妃的手里。 江慕安看了一眼房門,太醫(yī)和侍女魚貫而入,終于攥了攥拳,轉身深夜進了皇宮。 太醫(yī)們在外間等候,初十七去里間給小碗換衣服,手止不住的哆嗦。小碗已經昏迷,要確認小碗身上的傷口,初十七和江知酌脫光了小碗身上的衣服。 小碗右手緊捏著圓環(huán)玉佩,右邊身子的血跡一直淌,衣服殘破又被鮮血粘連,別說初十七的手抖,就連江知酌都忍不住的輕顫。 右臂被刮掉皮rou的地方露出血紅的嫩rou觸目驚心,汩汩滲著血。鎖骨處的刀傷有一寸多深,傷口猙獰地外翻著。 蓋好被子,只露出傷口處,太醫(yī)冷汗涔涔地給小碗包扎上,江知酌雖不語,眼神卻冷得能殺人,太醫(yī)們低頭去外面煎藥。 “去拿一床新的被褥,”江知酌交代初十七,“把銀碳生在屋里,打熱水進來。” 小碗身子因為失血溫度低得嚇人,等屋里升上來了,江知酌掀開被子為小碗擦干凈身上的臟污和鮮血。 “這么瘦弱的身體,是怎么打得過那些人的,”江知酌低身擦拭,手指撫過小碗的肌膚,“一定累壞了,明天等你醒了,我讓廚房給你做參湯補身體?!?/br> 這是江知酌第一次見小碗全身未著衣物的樣子,此刻卻起不了半點別的念頭,小碗現在脆弱的像一塊瑩白的玉石,輕輕一戳,就能支離破碎。 江慕安深夜闖宮,淑妃也被惹怒:“你就為了一個女子,一而再地頂撞你的母妃,你還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母親,您指使殺手血洗太子王府,”江慕安跪在地上,身形挺直,“到現在還絲毫沒有悔過之意,兒臣萬分痛心?!?/br> “你……”淑妃跌坐在椅子上,她此刻沒了白日的雍容華貴,雖然鬢發(fā)還未染銀絲,容顏在不加裝飾的時候已不如當年那般神態(tài)明媚,有些神傷地說,“你如今都敢當面指責本宮了,你從前一直乖順懂事,都是因為那個何碗……,都是因為她,你才變得如今這般?!?/br> 江慕安說:“母妃,若是父皇知道您此舉,會如何?” 淑妃毫不畏懼,看著江慕安:“你父皇不會知道,那些殺手嘴最嚴了,你不是說他們都死了嗎?就算知道又如何,又沒有真的傷到江知酌……” 江慕安閉了閉眼,才說:“您果真是因為五弟,這是朝堂之上的事,您不該用這樣的手段?!?/br> “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淑妃憤恨地說,“你竟然同外人站在一起,江知酌蠱惑你去越州,何碗迷你心智,你的大好前程要被他們毀了,你究竟要糊涂到什么時候才能醒悟。” “為了我……”江慕安低下頭,“若您做的這些都是為了我,那便從我這里結束這一切?!?/br> “慕安,你想要做什么?”淑妃猶疑地問。 江慕安跪在原地,說:“天亮以后,我會讓父皇撤去我的親王爵位,革出皇室族譜,成為庶民。這樣,您就不會為我做那些事了吧” “你……你威脅我,”淑妃氣到發(fā)抖,“你拿自己的前程威脅我,你是我的兒子,為什么你就不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br> “我沒有威脅您,”江慕安神情不變,“是您從當初以自身性命相挾,逼迫我放棄娶何碗。她這些年流離在外,回京后又遭此一劫。我始終不明白,您為什么一直對何碗百般厭惡,何碗長相秀麗,知書達理,知識學問旁人不能及,連太傅都破格讓她進了南書房,又收她為義女,難道您只是因為她出身普通嗎?” 淑妃帕子抵著胸口,如果她當初應允了江慕安和何碗的親事,何碗也喚她母親,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第65章 陷昏魘 江慕安和淑妃互不相讓,僵持到了快天亮的時候,江慕安起身,身形踉蹌了一下,他不要人扶,默不作聲地轉頭朝門外走。 “慕安,”淑妃看著江慕安的背影,終是低頭了,“這次的事,我會向你父皇認罪,以后你的事,我不再插手了。但你不能斷送了自己的前程,還有,放下何碗吧,她現在已經是江知酌的人了,別再執(zhí)迷?!?/br> “兒臣不孝,”江慕安未回頭也紅了眼,“只求您以后能放過何碗和五弟,昨夜之事,知酌先告知我,便是尊重我的意見,也是尊重您和父皇。滄海殿死傷十余數,我來承擔,要殺要打,隨五弟處置,請母妃不要記恨五弟,一切皆是我自愿。 ” 淑妃跌坐在椅子里,一時暈眩不已,半響才滑出兩行眼淚。 江慕安讓江景景去淑妃殿里寸步不離地守著淑妃,自己去明德帝寢殿跪稟了此事。 明德帝聽后,讓人杖殺了淑妃身旁的太監(jiān),連帶宮娥全部都換了一遍,淑妃被禁足在自己殿里不得外出。 明德帝終究是要保淑妃,只稱是小太監(jiān)會錯了意,私自做主釀成的慘案。 滿朝百官沒人知道昨夜京城發(fā)生了什么,今日朝會明德帝沒來,太子沒來,太傅沒來。曹方南和魏于楊毫無顧忌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秋府設了簡單的喪儀,婉拒了所有人的吊唁。 秋舟聿忙得焦頭爛額,要應對來往賓客,秋夫人那邊傷心過度,錢朵朵前日被診出有孕,參加不了喪儀,又胎像不穩(wěn),秋舟聿不許她出門,錢朵朵止不住地哭鬧,她去不了秋府就又吵著去東宮去看小碗。 江慕安沒能進秋府的門,秋舟聿忍著殺了江慕安的沖動,冷語讓江慕安離開了秋府。 江慕安從秋府離開,囑咐長樂去東宮。 “王爺,您一夜未睡,先回府休息一會兒吧,”長樂勸著,“您現在臉色很不好。” 江慕安身疲心也累,但江知酌今天沒來上朝,江知酌自從入了朝會,從未缺席過,江慕安憂慮,是不是小碗有什么不好,反正他也要去東宮請罪,不如一道去了。 小碗沒醒。 金玉臺外除了兩位東宮原有的兩個太醫(yī),跪滿了太醫(yī)派來的人和街市上找的郎中。 “已經過了午時,太子妃到底?s?為何還未醒轉?”江知酌怒斥太醫(yī),“昨日不是還說是皮rou之傷雖重,但沒傷及要害嗎!” 太醫(yī)院為首的太醫(yī)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斟酌言辭:“太子妃氣虛血瘀,且勞倦內傷,太子殿下稍安,老臣自當盡心診治?!?/br> 容詞看著江知酌的樣子想勸又不敢,側眼看見江慕安,小聲提醒:“殿下,恒安王來了?!?/br> 眾人紛紛行禮,江慕安說想去看一眼小碗,江知酌答應了。 江知酌屏退了眾人,帶著江慕安進了里間。屋內只有江氏兄弟和小碗三人,江慕安本以為江知酌會跟他在書房議事,現在看江知酌是要他現在就給一個交代。 江慕安行至床前,小碗陷在錦被里,里衣內是大片的紗布繃帶,而小碗雙目緊閉,即使未醒面上也是一副很不安的樣子,面色蒼白、雙唇毫無血色,難怪江知酌剛才會大發(fā)脾氣。 江知酌坐在桌前,倒了兩杯熱茶,淡聲說:“皇兄,坐?!?/br> 熱茶滾過喉間,江慕安蜷緊手指,說:“昨夜之事……” “皇兄只看過箏安一人便如此惴惴不安,若是昨夜見過滄海殿橫尸數十,又該如何呢?”江知酌搖搖頭,“還是說,身居高位者,就可以隨意踐踏他人尊嚴和性命,并且習以為常毫無悔意。” 江慕安無言以對,江知酌又說:“先生曾經教導我們,說我們生來就是鳳子龍孫,已經比尋常人家的孩子要免遭許多苦難,尤其是三皇兄,更應懷有悲憫眾人之心,可如今先生的一兒一女折損我們兄弟手中?!?/br> “一切皆因我而起,”江慕安站起來,“今日我就是來請罪的,親王的爵位我可以舍棄,即使取我性命相賠我也毫無怨言。我母妃護子無度,父皇已經將她禁足了,我也讓景景去看顧,昨夜之事不會再發(fā)生?!?/br> “好一個母債子償,”江知酌冷笑,“我殺了你,這事就能翻篇?”。即使知道明德帝會維護淑妃,但這樣的處理結果,還是讓江知酌寒心。 江慕安瞳孔微縮沉,問:“你還要如何?” 江知酌過了一會兒才從容道:“那就請皇兄按之前的約定,前往越州,繼續(xù)護越州百姓有一片安定之地?!?/br> “你……”江慕安語頓,“沒有其他要求?我母妃她……” “我沒那么大度,但事已至此,我再如何,已故之人也不能復生,你既已保證以后不會發(fā)生,我就信你,”江知酌看著江慕安的眼睛,“而且,我猜這先生也是這樣想的?!?/br> 秋自白是良臣,江慕安知道。 “皇兄,也許你去了越州就能站在局外人角度看一看不一樣的朝堂,”江知酌平靜地說,“今日倚仗之人,他日就能成為牽掣之勢。” 曹方南難道不是良臣嗎?江慕安想,政事堂輔佐兩朝君主,也是良臣。 只是江慕安還不明白,權力之爭并不是控制在一方手里,有時候權力也能牽著人走。 “還有一事,要托付皇兄,”江知酌看向床帳的方向,“箏安的身體不容樂觀,她本就體虛,如今心傷和外傷一同發(fā)作,藥也喂不進去?!?/br> 江知酌頓了頓,他不想揣測最壞的結果,太醫(yī)說了沒大礙,江知酌也懷疑是自己太過擔心,杞人憂天了,他到底不是大夫,不知道小碗到底怎么了。 江慕安讓江知酌繼續(xù)說,他能為小碗做些什么。 “請皇兄明日就啟程,去咸州落燭寺請乙塵大師進京為箏安醫(yī)治,”江知酌說,“務必請乙塵大師出山,這樣的事,我不能托付下人去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