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別枝 第10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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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裴譽開始時常關(guān)注前線戰(zhàn)事?。 有時候,他甚至忍不住去想,若是?鄧硯塵真的能得勝歸來?,將現(xiàn)在困在東宮無?悲無?喜宛如提繩木偶的許明?舒帶走,興許是?件好事?。 再后來?,他沒有先等到鄧硯塵返京,而是?得知了蕭珩要登基為?帝,并于登基大典上冊封許明?舒為?后的消息。 邊境的最新?戰(zhàn)報剛送回來?,鄧硯塵一路披荊斬棘,戰(zhàn)事?已然進入了尾聲。 裴譽握著那封書信的手?頓在原地,他察覺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危險。 他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是?蕭珩身邊的一把利刃。 利刃的大忌,便是?有自己?的想法。 蕭珩登基那日,漫天大雪紛飛而下。 裴譽帶著錦衣衛(wèi)儀仗,陪同新?帝的輦車進入奉天門,看著年輕的帝王立在高臺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萬人叩首山呼萬歲之時,裴譽自人群中抬起頭,透過紛飛的大雪看向陰郁著的蒼穹。 終日擔憂的變故終究還?是?發(fā)生了,宮門之處的一聲嘶吼震得天地顫抖。 他聽見東宮女官聲嘶力竭喊道:“太子妃娘娘歿了......” 裴譽闔住雙眼,一種叫做后悔的苦澀蔓延至五臟六腑,疼得他難以喘息。 再次見到鄧硯塵,也?是?在一個風雪天。 或許說,自許明?舒去世后,京城的風雪一直沒能停下來?。 鄧硯塵似乎是?剛從戰(zhàn)場上下來?,周身還?帶著未來?得及包扎的傷。 他不顧禁衛(wèi)軍和錦衣衛(wèi)的阻攔,孤身一人闖入皇宮,想要帶走許明?舒的尸身。 裴譽聽著外面兵器碰撞的喧囂聲,回頭看了一眼殿內(nèi)的蕭珩。 蕭珩緊緊抱著許明?舒已經(jīng)僵硬的身體,從最開始的癲狂到平靜,只是?無?論如何都不愿相?信許明?舒已經(jīng)身死的事?實。 耳側(cè)之聲越來?越清晰,隨即東宮的大門被拍動。 裴譽立在原地,聽見身后多日未曾開口的蕭珩沉聲道:“趕他走?!?/br> 裴譽領(lǐng)了命,朝門外走出去。 幾十名錦衣衛(wèi)層層圍繞著鄧硯塵,他像是?殺紅了眼,連自己?腹部源源不斷涌出血跡都渾然不知。 裴譽看著他身上的血跡,緩緩開口道:“太子妃娘娘應依律葬入皇陵,鄧將軍不要再執(zhí)迷不悟,早些回頭吧?!?/br> 聞言,鄧硯塵瞳孔放大。 他僵硬地轉(zhuǎn)過頭,看向東宮大門的方向,突然嘶吼道:“你答應我的!你答應我讓我?guī)叩?!?/br> 長槍猛地橫推,一眾錦衣衛(wèi)紛紛倒地。 鄧硯塵看準機會一躍而起,闖入東宮大門。 可殿前的近衛(wèi)還?是?擋住了他,他被按在雪地里,艱難地掙扎著。 昏暗的殿內(nèi),蕭珩神情憔悴地走出來?,發(fā)絲凌亂,衣衫不整,毫無?帝王的威嚴。 明?黃十二章加身,映得他臉色極其蒼白,那雙狹長的鳳眼看向鄧硯塵,里面滿是?猩紅的血絲。 裴譽聽見他立在石階上,看向鄧硯塵,一字一句道:“許明?舒,她是?我的妻!” 聞言,鄧硯塵動作一頓,隨即更為?劇烈地掙扎起來?。 蕭珩似是?疲乏至極,朝身邊近衛(wèi)招了招手?。 那些近衛(wèi)得了令,正?欲拔刀之時,一抹嬌小的金紅色的身影不知從哪里撲過來?,張開雙臂擋在了鄧硯塵面前。 成佳公主?驚恐地看向蕭珩,一連叩了幾個頭,顫抖著哀求道:“皇兄...皇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傷他性命?!?/br> 她不停叩首,額間?逐漸滲出血跡,順著臉頰流淌而下,“皇兄我求求你,我愿意去和親!我愿意去和親的,求你饒他一命!” 蕭珩背過身,沒有說話。 眼見求情無?用,成佳公主?扭頭看向鄧硯塵,突然在眾目睽睽之下?lián)渖辖l(wèi)的刀前,張開雙臂攔住他們朝鄧硯塵喊道:“鄧硯塵,快跑??!” 鄧硯塵眼疾手?快迅速起身,在眾人未能做出反應前沖入殿內(nèi),將許明?舒背在自己?身上,自東宮高墻翻了出去。 事?發(fā)突然,待眾人回神時,成佳公主?的脖頸已經(jīng)撞在近衛(wèi)的刀刃上。 頃刻間?血流如注,裴譽看著那花一般年紀的公主?就這么一點一點在自己?面前停止了呼吸。 蕭珩慌了神,跌跌撞撞地自石階上跑下來?,被積雪絆得狼狽。 他聲嘶力竭地朝裴譽吼道:“快去追!把小舒還?給我!” 裴譽沒有猶豫,轉(zhuǎn)身跟了出去。 鄧硯塵腿腳麻利,早已經(jīng)消失在宮道內(nèi)。 錦衣衛(wèi)的其余人跟不上他的腳力,只得裴譽一人追隨而去。 裴譽是?在出京城城門處尋到了鄧硯塵縱馬的身影,出乎意料的是?,他似乎是?想帶著許明?舒朝北邊荒無?人煙的地方離去。 裴譽策馬一路跟隨,見他背著許明?舒在一處山腳停下來?。 他周身傷痕累累,身下的白馬被鮮血浸染,不過是?靠著毅力在掙扎罷了。 裴譽輕手?輕腳地下了馬,隔著很長一段距離,默默地看著鄧硯塵將許明?舒背在身上,用腰帶固定著。 他前行了幾步,似是?負傷的身體承受不住重量,筆直地跪了下去。 裴譽看著他抱著許明?舒,在流淚,在低語,在訴說著心中的愛意。 良久后,他就著這樣的姿勢,膝行著爬上慧濟寺坐落著的那座山。 三步一叩,九步一拜。 他背著許明?舒,爬完了九千長生階。 裴譽跟在他身后,腳底下的青石上覆滿了他溫熱的血跡。 山頂風雪更盛,詭異的天氣叫京城周邊百姓紛紛躲在家中閉門不出,偌大的慧濟寺空無?一人,唯有焚香裊裊。 鄧硯塵凍得黑青的雙手?覆在雪地上,掙扎著越過門檻,爬進殿內(nèi)。 殿內(nèi)十六尊佛像皆是?一副慈悲面,鄧硯塵用盡全身的力氣,跪于蒲團上,虔誠地拜了下去。 “諸天神佛在上,罪人鄧硯塵,此生所犯殺戮無?數(shù),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我一命,換她一個來?生......” 淚水混合著鮮血自他臉頰流淌下來?,逐漸凝結(jié)在風雪中,失了蹤跡。 裴譽這才明?白他帶許明?舒來?這里的緣由, 人死如燈滅,自盡而亡的人,沒有來?世。 為?將者最驕傲的軍功戰(zhàn)績,如今成了他口中的殺戮業(yè)障。 他愿意拿自己?余生的壽命,去換許明?舒一個來?生。 “諸天神佛在上,罪人鄧硯塵,此生所犯殺戮無?數(shù),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我一命,換她一個來?生......” 裴譽站在他身后,聽見他氣若游絲的聲音一聲低過一聲,逐漸沒了動靜。 許明?舒的側(cè)臉貼在他脊背上,而她身下的人依舊保持著叩首的姿勢,卻再也?不動了。 寺內(nèi)鮮紅色的祈福帶隨著風簌簌作響,飄揚的下擺急速翻飛,坐落在山頂?shù)那昊睒湓陲L雪中搖曳著,一眼望過去白的冷冽,紅的刺眼。 凡塵未盡,業(yè)障四起。 裴譽立在原地,只覺得五臟六腑撕裂一般地疼痛。 他扶著身邊的祈福樹,蜷縮起來?忍著胸口的劇痛時,聽見寺廟內(nèi)傳來?一陣悠長的鐘聲。 意識昏沉前,他掙扎著朝香案處望過去,似是?聽見殿內(nèi)佛像的一聲嘆息。 再次睜眼,他倒在慧濟寺山腳下,腰間?還?掛著靖安侯府的腰牌,不遠處同樣躺著的是?昏迷不醒的蕭珩。 第92章 京城的?天一直陰郁著, 分明正值晌午,殿內(nèi)的?燭火較平時多點亮了幾盞。 蕭瑜倚在虎皮榻上?,手指在書案上一下一下敲動著, 他面前放著一副水墨畫, 畫中?的?人身騎白馬手握銀槍,一雙眼睛生得好看又明亮。 右下角處一行小字規(guī)整地寫著年份時?間, 那字跡蕭瑜再熟悉不過, 出自他那個?不成器的?meimei成佳公?主之手。 蕭瑜盯著畫中人那雙眼睛。面色極為?不佳。 半掩著的?殿門在此時?突然被人撞開,內(nèi)侍跌跌撞撞地跑進來, 中?途因為?驚慌險些絆倒。 蕭瑜聞聲抬眼,懸著一上?午的?心此刻頓感不妙。 他朝殿內(nèi)跪著的?內(nèi)侍看過去,滿面急切問道:“可是朝堂之上?出了變故?” 內(nèi)侍一連點?了好?幾個?頭, “回四殿下的?話, 今日一早黎將?軍遞折子于內(nèi)閣, 說北境兵力補給不足,急需派兵增援?!?/br> 蕭瑜緩緩向后靠了過去,“我還當是什么要緊事,他久不問朝政, 此番是如何得?知北境的?消息?” “這個?奴婢沒打探到……” “內(nèi)閣怎么說?” 內(nèi)侍低下頭, 思索片刻道:“首輔大人宋訶的?意思是請兵符, 調(diào)兵增援是朝中?大事, 黎將?軍自受傷之后許久未上?戰(zhàn)場, 且又拿不出證據(jù)證明北境的?確處于困境,光憑他一人之詞, 朝廷無法做出判斷?!?/br> 話音未落, 坐在主位上?的?蕭瑜冷笑了一聲。 通往京城的?官道驛站都是他的?人,北境過來的?軍報都被他暗中?攔下調(diào)換過, 一直以來,朝廷中?人都對北境實際情況了解甚少。 且天高皇帝遠,隔著千里誰又能知道北境的?真實戰(zhàn)況。 靖安侯位高權(quán)重,他難以從許侯爺身上?下手。 一個?出身寒素的?鄧硯塵,處置此人于他而言不過是碾死一只螻蟻一般簡單。 只要鄧硯塵出了變故,北境一眾將?士就會成為?一盤散沙,玄甲軍也會因此受到壓制自顧不暇。 現(xiàn)如今光承帝病重,隨時?都有撒手人寰的?可能。 他與蕭珩分庭抗禮,一個?掌管禁衛(wèi)軍,一個?手中?握著錦衣衛(wèi)。 只要玄甲軍受敵軍壓制無法返京,時?機一到他便會帶著禁軍和藏在暗地里的?五萬私兵控制整個?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