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陳勉閃身鉆進醫(yī)生辦公室。

    鄧時朗很勉強地笑了下，對成欣然說：“來這邊坐?！?/br>
    兩人面對面坐在病區(qū)外面的休息區(qū)，成欣然面前擺著電腦，正在傳剛剛拍的照片。

    鄧時朗跑到自助販賣機榨了兩杯橙汁過來，“嘗嘗這個。”

    “謝謝?！?/br>
    成欣然接過，禮貌啜飲一口。

    鄧時朗坐在成欣然對面，看著她工作，時不時回答她提出的問題。

    成欣然今天披著一頭長發(fā)，其實也不想披，來醫(yī)院的路上手上細皮筋不知道被她崩到哪去了。她頭發(fā)順滑細軟，低頭打字的時候，總會有那么幾縷跑到前面，成欣然無意識地勾指，將頭發(fā)捋到耳后。

    鄧時朗突然開口：“你一直都這么忙嗎？”

    “嗯？”成欣然手一頓，“沒有，拍片的時候才這么忙。”

    他點頭，“等戲拍完了可以一塊約飯?！?/br>
    她從筆記本上方看他一眼。

    鄧時朗又說：“我也挺喜歡電影。”

    成欣然不是不諳心事的小孩兒，當然知道鄧時朗什么意思。

    但她沒那意思。

    她很客氣地回他：“開機飯，殺青飯，大宇哥還給我們辦了職工食堂卡，約飯機會很多的。”

    倆人正說著話，從示教室跑出來四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學生，有男有女，活力多得溢出來，一看就還沒被臨床毒打過。

    他們嘰嘰喳喳的從二人面前走過，跟鄧時朗打了招呼，又一臉好奇地打量成欣然。

    “你們帶教師兄在辦公室?！编嚂r朗提醒。

    沒多會兒，陳勉從醫(yī)生辦公室里出來，幾乎被實習生推著往前走，臉上是大寫的無語：“不是，我換個藥你們都要跟著？”

    這時候他已經套上白大褂，但發(fā)型還是那個發(fā)型，支棱著，亂蓬蓬的。

    鄧時朗沖他打招呼，成欣然也跟著招手。陳勉隨意瞟了眼他們，跟鄧時朗揮手，但并沒帶眼神給成欣然，快步走進病房。

    又是哪里不順心了??？成欣然搞不懂他。

    誠然，陳勉性格中是有些別扭的?？赡腥撕芏鄷r候并沒那么多彎彎繞的想法。

    他純是覺得在姑娘面前多少得保留點形象，而現(xiàn)在他發(fā)型撈得沒法見人。但在他人眼里，往往會變成另一種解讀，會覺得他盛氣凌人，不好相處，甚至故意針對。

    鄧時朗突然開口：“我們都聽說了，那天他跟你吵過。”

    “嗯？”成欣然自己都不知道。她邊問邊回憶，“我們什么時候吵過？”

    “那天他在院辦把你們回絕了，你去追他，在老樓后面那里?！?/br>
    “........”

    過了不知幾道嘴，每道都編纂出點新意思，到最后就變成了流言。

    “你別介意，”鄧時朗說：“陳醫(yī)生平時就是這樣，不是很好相處?！?/br>
    “是嗎？”

    她盯著病房，里面?zhèn)鞒鲋v話的聲音，隱隱帶著笑聲。

    “我倒沒這么覺得。”她淡淡地說，低頭接著打字。

    病房里，陳勉手腳很輕地給一個老年患者換完了藥,又轉頭囑咐他老婆，刻意提高了音調：“傷口長得不太好，再這樣下去動脈灌注的時候阿公身體受不了。千萬不要再一個勁兒喝粥了，多吃點蛋白質。”

    “好的好的?！?/br>
    “阿婆，我辦公室里早上有好多煮雞蛋，給你拿過來，別偷偷藏，記得給阿公吃，聽到沒？”

    “聽到聽到！”阿婆大聲回答，眼神慈愛打量著陳勉。

    這種眼神殷切里又帶種熟悉，陳勉被盯得發(fā)毛，想帶著實習生趕緊溜，在門口又被阿婆叫住。

    “小陳醫(yī)生。”

    “您還有事兒？”陳勉停下腳步。

    “阿婆想問一下你哈，看你長得一表人才，你有沒有女朋友哦？”

    問題一出口，實習生安靜了，其他病懨懨的患者也安靜了，全都支起耳朵聽。

    陳勉笑著說，“阿婆，這個不方便說?！?/br>
    “師兄！”年輕的實習生們不肯放過這個機會，“沒有就是沒有，不方便說就是有了哦！”

    陳勉思索，手指無意識撫著下唇，“嗯......是有個想發(fā)展的。”

    大家像是挖到什么大新聞一樣，興奮對看著。

    阿婆不死心：“小陳醫(yī)生，那你肯定沒結過婚咯？”

    陳勉笑：“這個真沒有?！?/br>
    “沒結婚四舍五入相當于沒有女朋友咯！”

    阿婆為了拉郎，什么都能四舍五入。

    “我跟你講，我孫女現(xiàn)在法院工作，優(yōu)秀得不得了，就是沒有男朋友，咱們加個微信，我一會兒把她照片發(fā)給你哈！”

    變著方兒給他塞對象的人太多了，從各種老師到護士長，從年輕患者到患者家屬，這種情況陳勉不曉得遇到多少次。

    身邊實習生都在看著，各個眼冒賊光，陳勉沒辦法，拿出手機加了阿婆微信。

    把實習生都打發(fā)走，再回頭看，休息區(qū)早就沒人了。辦公室里就剩鄧時朗在看文獻。

    “你完事了？”

    “嗯。”鄧時朗看他。

    陳勉隨意問：“那導演走了？”

    “剛剛走了?！?/br>
    一聽人走了，陳勉反倒踏實些。在半身鏡前認真把自己狗啃的頭發(fā)抓蓬點，換身新衣服走人，今晚還要泡在實驗室跟數據大戰(zhàn)一番。

    可晃到樓層盡頭，陳勉看見個人影。

    成欣然在等電梯。

    她側頭瞟了眼來人，沒再打招呼，那么會裝瞎的一個人，打了也白打。

    正是交完班的時間點，醫(yī)護都趕著下班。

    電梯慢悠悠下來，一開門，人差點涌出來。

    “陳醫(yī)生上來吧，”電梯員阿姨對本院電梯的容載量很自信，“姑娘其實也能上。”

    成欣然揣著單反和小腳架，包里還背著電腦。她不想機器被擠，搖搖頭說：“謝謝，我不上了?！?/br>
    連等四五趟電梯，趟趟都是這樣。成欣然沒那個時間再耗下去，干脆扛著機器去走樓梯。

    還沒下幾節(jié)臺階，有人從她手里攫過腳架和單反。

    成欣然一愣。

    陳勉掂掂手里腳架，成欣然帶的腳架是拍攝現(xiàn)場專門用的，還拖著個大云臺。看著黑黢黢細長的一條，實際很有分量，一姑娘從九樓拿下去確實會吃力。

    “包重嗎？”他問。

    “不重?！彼磻^來，“我自己來?！?/br>
    他嗯了聲。

    兩人在空曠的樓梯間里緩步下行，一時無話。也不曉得誰在照顧誰的步履，總之他們都走得不快。

    “周四我們開機飯，就在三院邊上的灶臺魚，你來嗎？”

    “不來?！标惷阏f：“太忙?！?/br>
    “可是周主任都來，孫主任也來?！彼终f：“鄧醫(yī)生和方醫(yī)生也來。”

    “嗯。”

    跟他有什么關系？

    成欣然抿唇，繼續(xù)說：“段逡和商崇也會來呢。”

    陳勉皺著眉頭搜羅，她看他一副茫然的樣子，說：“他們是主演?！?/br>
    “哦?！彼麩o所謂，“我就不去搶他們風頭了?！?/br>
    成欣然沒忍住，憋出聲細糯的笑。然后小聲叨一句，“不來算了?！?/br>
    她瞄一眼他，眉眼比以前沉斂，但這些年過來，脾氣還是那個脾氣。

    對病人那么耐心溫柔，怎么就不知道分點給旁人。

    其實她還有很多想問的。問他為什么怎么都不肯做顧問，問他為什么主動不對她打招呼，問他在病房里說想發(fā)展的對象到底是誰。

    等等等等。

    但她不想聽到他疏遠冷淡、似有若無的答案，這會讓她多想，許多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越是到低樓層，燈光锃亮的樓梯間里遇到的人就越多。

    “小陳醫(yī)生好啊。”

    “師弟下班了？”

    “陳勉你今兒去實驗室嗎？”

    陳勉附和著答，大家無一例外都在打量他跟身邊那位年輕女導演的關系。不都傳他們吵架嗎，怎么現(xiàn)在又一塊走樓梯了？

    他也不主動挑明，任他們猜。

    走到住院部大廳時，成欣然主動從他手中接過腳架和相機。

    “謝了，陳醫(yī)生?！背尚廊粵_他笑。

    好歹他也賣了點力氣，剛剛在科室里小小的不愉快被消解很多。

    “你自己能拿回去嗎？”其實他想說，他去實驗室剛好順路。

    “哦，沒關系的，有人幫我拿?！?/br>
    “誰啊?！?/br>
    成欣然沒說話。

    得，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