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厲蒼梧有記憶以來,沒有人不喜歡自己。 他生得漂亮,皮膚白,自然卷,眼角飽滿上翹,稚氣中又有妖氣,男孩子長了這樣一張臉,生來就是要多得幾分寵愛的。 但是這張臉,生平第一次,在那位趙家少爺、他被再三囑咐應該叫哥哥的人那里,碰了壁。 厲蒼梧琢磨:大概是皮相的好看太過粗淺,而趙牧比較深沉,像趙家那些古書古畫,所以瞧不上他。 直到多年以后,厲蒼梧改名換姓長成了趙二,才知道趙牧骨子里其實全是俗氣,非常喜歡自己這張臉,尤其放不下他的身體,同時像只護食的狼,對趙家的每一筆財產都看顧得嚴。 趙牧之所以會和趙二結婚,就是因為趙二手上握著一筆趙家巨大的遺產。 趙二知道這件事情,是陳晚過世以后。 陳晚在兩千零七年三月查出了蟄伏已久的絕癥,趙湛平在兩年前的冬天就車禍去世了,陳晚也不打算手術和化療,安排好遺產后就計劃去國外安樂死。 但在安排遺產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奇怪的紕漏,律師們日夜核對,也找不出趙二從趙湛平那里繼承的百分之二十遺產的合理轉移方向。 趙二不懂生意,對投資和資產轉移更是兩眼一抹黑。 能不驚動任何人的辦好這件事情,當然不會是他本人的cao作,遺囑里列明了只有兩種情況能動那筆遺產——除了趙二本人,就是他的合法伴侶。 陳晚于是順藤摸瓜,查到了冰山一角,驚得差點心跳驟?!暮⒆雍挖w湛平的孩子居然有鮮為人知的親密關系。 從沒有血緣的兄弟到合法結婚的配偶,轉變太過突然,宣揚出去,對趙家,對趙二,對趙嘉柏,對趙牧分別有什么影響? 陳晚考慮得長遠且周詳,一一衡量后,封了律師的口,打算把自己的遺產轉給趙二,盡力將這段關系瞞得久一點。 但是干燥的紙總會被火灼穿,趙二對自己的事情不大上心,但是對弟弟趙嘉柏平時用哪款洗發(fā)水都能了如指掌。 陳晚過世后,趙二為趙嘉柏仔細確認在趙家立足的資本——趙嘉柏名下并沒有多出陳晚在遺屬中聲明的百分之二十的財產。 他下意識擔心豪門為了爭奪遺產骨rou相殘的事情會在趙家發(fā)生,慢慢派人摸去,結果摸到了趙牧和他結婚的致命真相。 趙二一直不知道趙湛平有一道給陳晚吃定心丸的遺囑,為了確保他這個和趙家沒有半毛錢關系的繼子能在日后有所仰仗,趙湛平在和陳晚剛結婚時就擬定好了文件: 里面一一記載了趙家大筆的動產和不動產,酒莊,博物館,寫字樓等等不一而足。能擁有的這一切的人只有趙二,如果趙二和別人結婚,那么他的伴侶也擁有同等的權利,趙家不能以任何方式阻攔和削減他的繼承權。 趙湛平為了讓陳晚安心,十幾年前就已經為他這個繼子謀劃了這么好的出路,但很可惜—— 一切盤算都白費了。 因為趙家唯一能阻攔和削減他繼承權的趙牧,直接把他整個人都拿下了。 從身到心,從骨到皮,一口碎渣子都沒剩。 趙牧是在兩年前的冬天,趙湛平車禍過世的那一天,和趙二求的婚。 他不費吹灰之力,略施小計就奪回了本該屬于他的財產,還順帶著白睡了趙二幾年,聽了他無數(shù)糊耳朵的情話。 真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 趙二心如陳鐵,而趙牧是氧氣和水,接近他時有多溫柔,到最后就能扒下他多少片片凋落的鐵銹,他已經記不起曾經想去森林里撿星星給趙牧的純真了,因為扒開一層皮,身體的左邊只剩下被蛀空的一柄枯敗。 趙二提出離婚,趙牧倒也沒意外,只用鋼筆閑閑地敲了敲書桌,說:“要離婚?可以,用陳晚轉給你的那筆遺產來換。” 趙二二話不說就全轉給了他。 他從來不稀罕趙家那些大到空曠的房子和地產,他只想離婚。 趙家一直以兄弟客氣相稱,人前也不甚親近的兩位先生——多年后因為一場離婚糾紛鬧得整個趙家人盡皆知的時候,驚掉了為趙家做事幾十年之久心腹的下巴。 這件事對趙嘉柏的沖擊更大,他一夜醒來,兩個原本客氣相處哥哥就結了仇,而且還是那種要鬧到離婚的情仇。巨大的轉變讓他目瞪口呆,甚至從陳晚過世的悲痛中輕易解脫了出來。 漫長的談判和較量持續(xù)了三個多月,趙牧把趙二手上的財產榨得一點不剩。 從春到夏,兩個人都曾不遺余力地傷害對方,磨瘦了最后一點交情,終于敲下了七月十四日飛去德國離婚。 趙二在飛德國的前夜在畫室安靜畫畫,突然想起來他們結婚那天,也是在德國,覺得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下一秒,秦折就吊著得意的步子走了進來。 對著他千瘡百孔的心,撒了一把雪白的砒霜。 滾下樓梯,其實是趙二故意的。 本來秦折只想陷害他,自己滾幾級樓梯去趙牧那里討心疼,讓趙牧更厭惡他;但是眨眼之間,趙二就拉著他的手臂狠狠一拽。 天旋地轉中,趙二才模模糊糊地回過神來——自己這是何必呢? 明明他想要的一紙離婚書近在眼前。 但秦折自扇耳光的那一瞬間,有一個念頭冒出來讓他背脊生涼,他不太想寡淡,不太想長命百歲了,他想要極致,想和秦折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