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月倒也爽快，“好，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謝京尹?！?/br>
    由于太后答應(yīng)得太快，其他的臣子心里浮起疑惑，對于這局勢是越發(fā)猜不透了。

    酈首輔眼睛幾不可查地一瞇，目光向他右后側(cè)的謝滔掃去，只見謝滔身姿挺拔，眸光堅定，仿佛對于旁邊的眼神渾然未覺。

    原來曾謝滔是酈首輔的小女婿，沒想到小女兒受不了丈夫一忙碌起來，就幾日不著家，一氣之下寫了和離書回了娘家，而這謝滔也沒有挽回這段婚姻，就這么恢復(fù)了單身漢的日子。

    酈首輔知道自己女兒向來驕縱，原本以為是兩人打打鬧鬧，沒想到幾日過去了，謝滔竟也不打算接她回去。

    于是私下里拉下臉面來邀了謝滔相見。

    酈首輔有三個女兒。從前，他總是將三個女婿對比，而他心里最看中的莫過于這個小女婿，謝滔為人謙遜，潔身自好，又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最重要的是，酈首輔明白自己小女兒的性情，能容得了她的人，并不多。

    可如今，謝滔竟與她斷了關(guān)系，作為父親，少不了為兒女的婚事?lián)鷳n，于是，酈首輔親自斟了一杯酒代替女兒向他道了歉。

    可沒料到，謝濤卻是笑了笑，“酈首輔不必為她道歉，此事原本就是我的過錯，既然我公務(wù)繁忙，家里的事總是顧及不到，也難怪她會生出諸多怨氣。既然如此，還不如就如同和離書上所說‘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呢?！?/br>
    酈首輔還想挽回這個后生，可是他的尊嚴(yán)不允許他繼續(xù)說下去，女兒今年已二十三歲，容貌平平，性格又嬌慣，上哪再尋得這么好的親事??？

    這天的談話并沒有向著酈首輔預(yù)料的結(jié)果發(fā)展，然而，謝濤此人一貫彬彬有禮，每日上下了朝會，也都拱手向他行了禮，問一句：“下官敬請首輔鈞安，請問首輔身體安和否？”

    從翁婿關(guān)系變回了普通的上下級關(guān)系，他能做到如此，的確無可指摘，酈首輔也不好多說什么，于是，二人仍維持著一種和睦的關(guān)系，沒想到今天他主動請纓，要徹查此事，令他心生了警覺。

    上了朝，謝滔依舊對酈首輔拱手行了禮，這才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

    酈首輔卻叫住了他：“等等，一塊走吧！”

    謝滔點(diǎn)頭道好，便掖著手站在風(fēng)里等著，看著酈首輔拄著拐杖慢悠悠地走了許久，才到了他身側(cè)，他知道他腿腳不便，也遷就著放慢了腳步，“京兆府的公務(wù)還很忙，不知酈首輔還有何話要問臣？”

    酈首輔也就開門見山道，“不知謝京尹怎的主動請纓，要徹查這事？”

    “謠言本就從京兆府而起，既然圣淑要查，也只能從我這里查起，不是嗎？”謝滔說著，轉(zhuǎn)頭看了看向酈首輔，瞳仁清澈，神情坦蕩。

    “這事恐怕有些棘手，你打算如何查？”

    謝滔嘴唇輕抿，畢竟是不同部門的事情，他并不透露過多，“總會有辦法的?！?/br>
    酈首輔知道他有自己的原則，也不再繼續(xù)追問，反而扯起了其他話題道，“這些日子，英娘已經(jīng)知錯了，只是女孩子家臉皮薄，總拉不下臉來，我知道你是事必躬親的人，也知道你還未成家，所以，我很樂意看著你們重修舊好，你不妨再認(rèn)真考慮一下。”

    “酈首輔，恕我直言，”謝滔并未深思，便拒絕了他，“令愛無需自責(zé)，也不必難過，我說過，這件事原本錯在于我，如今我暫時未有成家的念頭……”

    酈首輔見他波瀾不興的臉，仿佛三年的夫妻情分到了他這里已經(jīng)消散得一干二凈，他不禁心生寒意，“你難道……對她一點(diǎn)情誼也無？”

    謝滔腳上一頓，鄭重其事地轉(zhuǎn)過身來道，“同床共枕三載，若說一點(diǎn)情誼也無，那是不可能的，不過既然分開了，就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繼續(xù)糾纏下去，恐有損令愛的清譽(yù)，這幾年來，我想學(xué)習(xí)做一個好丈夫，可因公務(wù)繁忙，始終虧欠了她太多，倘若重來一次，我也未必能做得更好，所以……還請您海涵?！?/br>
    他不疾不徐地說著，把所有的過錯都攬在了自己身上，酈首輔嘴皮子動了動，到底沒再說什么。

    “那我先告辭了。”

    第四十章

    八百里飛馬快報不斷地上奏青州災(zāi)情, 又過了五天，暴雨才止住。然而，此時的青州大地一片狼藉, 整座村莊淹沒在混滿泥沙的渾水之中。

    嘉月下派官員督察, 一方面把百姓轉(zhuǎn)移，另一方面, 又嚴(yán)懲了在此在此情中不作為的官員。

    災(zāi)后的重建還在繼續(xù)，泄洪、修壩, 以及疫、情的防控, 整個朝廷的身心都撲在了青州災(zāi)情上, 不要緊的其他事情都暫且擱置了。

    然而, 就在嘉月與廷臣們一片焦頭爛額時, 謠言卻也越傳越廣, 愈加誅心的話, 猶如雪片一般層層疊疊地落了下來。

    趁著災(zāi)難, 潛伏在暗處的勢力, 已經(jīng)坐不住了，此時的魏邵還在老家奔喪, 嘉月并不想再令他分神。于是自己硬是頂住了壓力，正常上朝。

    又過了十來天，謝滔上奏，說終于找到了謠言的源頭，原來, 這“箴言”竟是出自一位叫清羽真人的道士口中, 而謝滔順著他的身份往下捋, 查到了舊日，他確實在一家觀里修行, 可后來，因名氣漸盛，便再也沒回去了。

    觀主卻說此人心術(shù)不正，已經(jīng)逐出師門。

    謝濤繼續(xù)往下查，發(fā)現(xiàn)他這些年來，頻繁出入于達(dá)官貴人的家，開壇做法，由此賺得盆缽滿缽。

    所以他早已不是道士，卻以清羽真人之名，坑蒙拐騙。謝滔原本想將他捉拿歸案，卻沒料到，在跟蹤他后，發(fā)現(xiàn)了更大的隱秘。

    那日他的部下來稟，“謝尹，屬下發(fā)現(xiàn)清羽真人有些不對勁……”

    他立即問：“哪里不對？”

    部下?lián)狭藫项^，不解道：“屬下跟蹤他時，發(fā)現(xiàn)他又去了劉尚書家里，按屬下之前查到的，他應(yīng)該在十天之內(nèi)就去過一次劉尚書家，怎么這劉尚書家需要這么多樁法事，見鬼了不成？”

    事出反常，謝滔敏銳地嗅出了這兩者直接，也許會有關(guān)聯(lián)。

    他拍案而起道，“那清羽真人出入的這些達(dá)官顯貴，都有誰，你可有查清？”

    “這個……倒是沒太注意?！?/br>
    “查，就跟蹤他，與何人見面，次數(shù)，再仔細(xì)將這些稟報回我，對了……切記不可打草驚蛇，”謝滔負(fù)著手，在屋內(nèi)來回踱步，最后說出了他的猜測，“我懷疑，清羽真人的背后，還有主謀?！?/br>
    部下瞳孔微怔，后知后覺地感到一陣惡寒。

    “屬下必定徹查到底?！?/br>
    “很好?！彼俣嚷渥?，門外卻響起了小廝的腳步聲，抬眸一看，竟是家里的小廝，于是問了一句：“何事？”

    小廝哈著腰走到了他跟前道，“郎主，顧鑾儀下了貼邀您晌午到清風(fēng)閣用飯?！?/br>
    他接過貼子，一目十行地掠過，“我知道了，下去吧?！?/br>
    小廝剛走，部下忍不住問：“謝尹，您和顧鑾儀交好嗎？”

    “不熟?！?/br>
    “那……您會去嗎？”

    謝滔見他警惕的樣子，嘴角綻放了開來，游刃有余道：“去，怎么不去?！?/br>
    很快到了晌午，謝滔依言赴約。

    顧星河包下了一間閣子，謝滔則提前了一刻鐘來到約定的地方，沒想到將邁入閣子，便見一個身著滄浪直裰的年輕男子坐在那里烹茶，他修長白皙的手指取了茶撥舀了茶葉添到茶壺里，接著牽袖提起銅吊子往里注水，而后，燙具，沖茶，不疾不徐，仿佛進(jìn)行修道一般。

    一見他來，他立刻起了身，拱手作揖道：“某唐突相邀，還請謝尹不要介懷才好?！?/br>
    謝滔也深揖了下去道，“哪里哪里，顧鑾儀這是哪兒的話，與您同席，實屬某的榮幸?！?/br>
    顧星河比了座位道，“謝尹客氣，請坐吧。”

    謝滔亦謙虛道，“您先請。”

    于是二人對坐下來，喝過一盞茶，那邊的酒菜也都上齊了，顧星河屏退了其他人，不一會兒，酒閣子內(nèi)就只剩下兩人了。

    按常理來說，入了酒閣，少不了喚舞?伎起霧助興，然而兩人都是清風(fēng)朗月之人，不習(xí)慣這些項目，因而也一概免了。

    酒過三巡，顧星河這才暴露了用意，“不知謝尹這些時日可查出了什么蛛絲馬跡？”

    謝滔抿了一口酒，滴水不漏道，“這是京兆府的事情，還未真相大白前，恕某不便相告?！?/br>
    “謝尹可知某是什么身份？”

    “什么？”

    顧星河嘴角一勾，笑道，“圣淑將她的堂妹許配給某，認(rèn)真算起來，某也算是圣淑的妹夫。”

    謝滔瞬間便拐過彎來，“您是說……是圣淑讓您來打探案情的？”

    “非也。”

    窗外微風(fēng)拂動一片竹海，沙沙的聲響有如海浪一波一波地涌了起來，淹沒了酒閣內(nèi)的談話聲。

    又過了十來天，清羽真人的行蹤已經(jīng)被摸透了，這份達(dá)官顯貴的名單也就這么被呈了上來。

    謝滔仔細(xì)地將這份名單閱了一遍，最后，發(fā)現(xiàn)他“開壇做法”的這些府邸，無一不是與兵部尚書走得極近的同僚，兵部侍郎、太仆寺卿的大名赫然在列。

    而這其中，他出入最多的當(dāng)然還是兵部尚書劉衍的府邸。

    謝滔隱隱覺得此事并不簡單，或許開壇做法不過是個幌子，實則是兵部尚書以及這幾個同僚之間藏著不可見光的秘密。

    只是要查搜查證據(jù)，并非易事，所以散了朝后，謝滔就把這一切稟報給了嘉月。

    “劉尚書？”嘉月眉心緊了緊。

    “是，”謝滔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臣發(fā)現(xiàn)這個道士幾次進(jìn)出劉尚書的后院，便讓人喬裝成木工混入了劉尚書的府中，沒想到竟然在他府中發(fā)現(xiàn)了一處暗道。

    “只是還沒等臣查清暗道之后的秘密，劉尚書便走進(jìn)了暗道，部下怕被發(fā)現(xiàn)，沒有繼續(xù)往下追查，趁機(jī)溜了出來，沒想到還是令他心生警覺，而今要混進(jìn)他府里，可就愈發(fā)難了。臣懷疑，這個清羽真人，實則為劉尚書的幕僚，只是苦于沒有正當(dāng)?shù)乃巡榱?，因此，將此次報與圣淑，有請圣淑決斷?！?/br>
    “好，辛苦你了。這件事不可cao之過急，朕會派人暗中盯著?！?/br>
    翌日朝堂之上，嘉月特地問起謝滔案子進(jìn)度，只聽他叉手道：“臣無能，尚未追究查出結(jié)果，還請圣淑在寬限幾日，肯定能給圣淑一個答復(fù)?！?/br>
    沒想到就在劉尚書再次召了清羽真人進(jìn)府密談時，府邸竟被禁軍團(tuán)團(tuán)圍住了。

    顧星河摁緊了佩劍長驅(qū)直入，徑自到了正廳，掏出了令牌對對匆匆趕來的劉尚書道，“劉尚書勿怪，某查到了一個敵國細(xì)作偽裝成道長竊取機(jī)密，事急從權(quán)，只好向圣淑調(diào)來搜查令，還請劉尚書海涵。”

    劉衍眼睛瞪得銅鈴大，張大了嘴一直重復(fù)道，“什、什么？什么細(xì)作？”

    顧星河冷冽的目光斜睨著他，一字一頓回，“盉丘國的細(xì)作。”

    叛國的罪名可不是輕而易舉就能揭過的，劉衍臉上霎時血色盡失，絮絮叨叨道，“不可能？我府中怎么可能有什么細(xì)作，再說……盉丘國都是褐膚金眼，若是有這種人出入我府中，理應(yīng)沒人不注意得到，你問問，我府上可有這等人……”

    “劉尚書可別忘了，盉丘國褐膚金眼畢竟是少數(shù)，更多的是與我們外表相差無幾的人?！?/br>
    話音一落，劉衍嚇得幾乎站不住。

    顧星河冷下臉道，“給我搜！”

    “等等，顧鑾儀，”劉衍急忙上來扯他的袖子央求道，“后院都是女眷，不大方便，要不在前院搜搜得了……”

    “那可不行，”顧星河無情地拂下他的手，斜乜了他一眼道，“倘若讓細(xì)作逃跑了，我可擔(dān)當(dāng)不起罪名?！?/br>
    他抬手一比，那些禁軍便齊刷刷地分頭行動，將劉尚書府翻了個底朝天。

    而那廂的清羽真人也覺察出不對，剛想溜出密道便看到幾個禁軍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說什么敵國細(xì)作。

    他一聽，立馬警惕地縮回了密道，顧不上收拾東西，威脅劉尚書家的小廝，剝下了他的衣服，披在道袍之上，匆匆系好，從密道的另一頭逃了出去。

    卻不想在他彎彎繞繞，繞了許久，從一處極為隱蔽的石門上鉆了出去時，卻發(fā)現(xiàn)原本外邊郁郁青青的藤蔓已經(jīng)不知何時已被人砍斷，幾張冷冽的臉便怎這么暴露在他眼前。

    為首的人睨著他道：“鬼鬼祟祟的，你究竟是何人？”

    清羽真人指著石門后的密道說，“官爺息怒，小人在此密道見到一個道長，他二話不說就想拿刀殺我，我只能拼命地逃了出來……”

    “你是說這道士還在密道里面？”

    他點(diǎn)頭如搗蒜，一個勁的重復(fù)道：“沒錯沒錯……”

    那禁軍頭領(lǐng)比了個眼色，其他人便一窩蜂的從石門里鉆進(jìn)了進(jìn)去。

    清羽真人眼見這里只剩下了那位頭領(lǐng)，便哈著腰向他行禮，接著慢悠悠的繞到他身后我，往人來人往的市集上倉皇地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