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先生今天不忙？”

    今天是周一，按理說顧定澤上午是有例會的。

    顧定澤夾菜的手不停，只說：“有那么多副總，例會不一定非要我參加?！?/br>
    前幾年，他廢寢忘食工作，同老股東們抗爭，慢慢提拔上來不少年輕精英。

    現(xiàn)在這些精英終于能挑起公司的重任，顧定澤才逐步把不太重要的工作放手，讓他們獨自去完成。

    趙未語說得對，作為領導者，有時候不用非得事必躬親，該信任屬下的時候就信任。

    尤其是這半年來，他來來回回奔波，努力安排好一切，讓他提拔上來的那些精英們逐漸接手大項目，慢慢成為公司的棟梁。

    到了現(xiàn)在，顧定澤終于可以不那么忙了。

    他有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生活，對于她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陪伴。

    無論以后如何，但顧定澤可以保證，只要程意心愿意讓他靠近，他就能做到這些。

    程意心看著顧定澤的氣定神閑，看著他臉上淡淡的笑容，同奶奶對視一眼，兩個人一起笑了。

    顧定澤確實變了很多。

    他能對工作放手，是程意心沒想到的。

    “既然不忙了，顧先生也多休息休息?！背桃庑恼f。

    顧定澤點頭：“好，都聽你的?！?/br>
    他話音落下，手機忽然響了。

    顧定澤放下筷子，對趙未語歉意一笑，這才起身出去接電話。

    一開始程意心以為是工作上的事，但等了五分鐘顧定澤都沒有回來，程意心不由有些擔心。

    她跟著出了客廳，在露臺上找到了正在蹙眉聽電話的顧定澤。

    顧定澤的面色難看得嚇人。

    自從顧定澤重新出現(xiàn)在程意心面前，就再也沒有擺出過小顧總的凌厲架勢，他總是溫柔，平和，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風輕云淡。

    大半年相處過來，程意心幾乎都忘了以前的顧定澤是什么模樣，在工作時有多么殺伐果斷。

    程意心以為是工作上的事，她的腳步微頓，沒有進入露臺。

    但顧定澤卻聽到了推門聲。

    他倏然轉過頭，看向了程意心。

    程意心注意到，顧定澤的眼睛已經(jīng)紅了。

    工作是不能把他逼到這個地步的。

    程意心心里一驚，她匆忙推開門，邊走邊說：“怎么了？”

    顧定澤上前一步，一把把程意心抱進懷里。

    緊接著，程意心聽到了他含著淚的嗓音。

    “心心，爺爺進了icu?！?/br>
    程意心心中一沉，她輕輕拍了一下顧定澤的后背，對他說：“顧定澤，吸氣，呼吸?！?/br>
    顧定澤隨著她的話，深深吸了口氣。

    一個呼吸之間，顧定澤終于強迫自己安靜下來。

    他松開程意心，用紅彤彤的眼睛看她，卻不顯得脆弱無助。

    方才的痛苦仿佛只是曇花一現(xiàn)，只不過一個呼吸，顧定澤就又變得堅不可摧。

    顧定澤看著程意心，手里捏著手機：“心心，我得走了，你別告訴奶奶。”

    說完，顧定澤也不顧上禮貌，轉身就要走。

    但程意心卻一把拽住了顧定澤的胳膊。

    “我跟你一起去?！?/br>
    “你先去換衣服，我跟奶奶說句話，這就來?！?/br>
    顧定澤抿了抿嘴唇，最終還是點頭：“好?！?/br>
    很快，兩個人就坐上了車。

    “我跟奶奶說你公司有大事，我不太放心，跟你一起過去。”

    顧定澤坐在她身邊，沒有說話。

    他紅著眼睛，呆愣愣看著窗外，看著街邊迅速倒退的景色一言不發(fā)。

    他從來都沒有這樣過。

    這種顯而易見的痛苦和脆弱，似乎同顧定澤無緣，不太可能出現(xiàn)在他身上。

    之前即便再痛苦，顧定澤大約也都能保持理智，現(xiàn)在的他卻已經(jīng)聽不進去別人的話了。

    程意心嘆了口氣。

    她知道親人生病是什么滋味，也正是因為知道，所以現(xiàn)在的她沒辦法再維持疏離了。

    程意心垂下眼眸，找到顧定澤的手，輕輕握在手心里。

    “顧定澤，爺爺是個很堅強的人，這么多年來，奶奶都挺了過來，我相信爺爺也可以?！?/br>
    冰冷的手被溫熱溫暖，顧定澤倏然回神，轉頭看向程意心。

    “心心。”

    顧定澤的聲音都啞了。

    “心心，我就剩爺爺一個親人了?！?/br>
    他從小就是個天煞孤星的命格。

    顧定澤現(xiàn)在都能回憶起來，當時父母忽然去世，有遠房親戚過來吊唁，在靈堂里說的話。

    “我聽說那孩子的生日不好，瞧瞧，這才幾歲就克死了父母?！?/br>
    “老顧就這一個兒子，現(xiàn)在可好，只剩下一個孫子了?！?/br>
    “那孩子也不知道是命好還是不好呢?！?/br>
    哪怕已經(jīng)過去二十年，顧定澤依舊能回憶起那些話語。

    后來，奶奶也過世了。

    顧定澤覺得自己仿佛活在孤島里。

    他如果不努力，不能咬牙支撐起鼎羿集團這座大廈，那別人會怎么說爺爺？會怎么看他？

    是，顧家是沒多少人了，但也不能被人看了笑話。

    他從來不承認自己是天煞孤星，在他看來，自己是最合格的繼承者。

    但現(xiàn)在，顧定澤忽然動搖了。

    “心心，前幾天我陪著爺爺去醫(yī)院體檢，結果還挺好，醫(yī)生說爺爺身體健康，除了有點低血糖，其他的三高病都沒有?！?/br>
    “這才幾天，爺爺就忽然暈倒了?！?/br>
    顧定澤一邊說著，眼睛猶如充了血，紅彤彤的，看起來難過極了。

    “是不是因為我，爸媽過世了，奶奶也過世了，現(xiàn)在，我連爺爺也留不住嗎？”

    程意心忽然伸出手，把他抱在了懷里。

    顧定澤從來都是堅強的，強大的，他是所有人的依靠，能為別人遮風擋雨。

    可現(xiàn)在，他卻也需要別人的安慰和愛護。

    程意心緊緊抱著他，右手輕輕撫摸在他脖頸上，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讓他可以盡情哭泣，而不擔心別人的嘲笑。

    她輕輕拍著顧定澤的后背，給了他最需要的溫暖。

    許久之后，程意心的耳畔傳來很低的抽氣聲。

    “心心，心心，我不想讓爺爺離開我?！?/br>
    程意心的眼睛也紅了。

    但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不能哭，她如果也跟著哭了，顧定澤的一定會崩潰。

    她強忍著心里的擔憂，對顧定澤說：“他不會離開你?！?/br>
    “他會很堅強，看著鼎羿集團越來越好，看著你越來越好?！?/br>
    她的聲音染著淚意，眼淚卻沒有落下。

    顧定澤伸出手，輕輕緊緊抱住了程意心的腰。

    現(xiàn)在能抱在懷里的，能讓他依靠的，只有程意心。

    如果是電視劇，現(xiàn)在顧定澤恐怕要說“我以后只有你了”。

    但這不是電視劇，顧定澤也不能把壓力轉嫁給程意心，即便再痛苦，也不能拉程意心下水，綁架她，強迫她必須跟自己破鏡重圓。

    大千世界，人海浮沉，又有誰必定幸福呢？

    此時此刻，顧定澤只希望爺爺可以闖過難關。

    顧定澤的眼淚終于流干了。

    他緩緩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懷中人溫柔且溫暖，她的話猶如春日里的暖風，撫慰顧定澤干涸的靈魂。也讓他冰冷的身體逐漸回暖，也讓他崩潰的理智重塑。

    “心心，謝謝你?！?/br>
    顧定澤說。

    他能說的唯有感謝。

    他的聲音很低，猶如吟唱一般，在程意心耳畔響起。

    “還有，對不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