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鶯請閉眼 第6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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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艸,你他媽摸我干嘛?死流氓,當(dāng)老子好惹的?” 女聲色厲內(nèi)荏地落下,而后響起了某種玻璃碎裂的聲音,和中年男人拉長而嘶啞的痛呼。 兩人扭打起來,男人似是落了下風(fēng),因為疼痛倒吸著冷氣,匆匆說:“姑娘,我就是看你醉醺醺的,扶你一下,不可以亂講的啊?!?/br> 話是這樣說,可男人的語氣卻慌亂掩飾:“惹不起你我還躲不起么,算了,我不跟你這個醉鬼計較?!?/br> 說著,腳步匆匆地經(jīng)過他身邊,想要逃跑。 沈郁眉心一跳,只覺得渾身血液和止不住的戾氣沖上頭頂。 他當(dāng)即伸出盲杖,憑著耳畔急匆匆的腳步聲,幸運地將擦肩而過的人絆倒。 他知道自己看不到,如果真的打起來,沒有任何優(yōu)勢。于是趁著男人沒反應(yīng)過來,重重摁著他后背,將他壓在地上。 他一邊死死摁著他,一邊拿出手機想要報警。 那男人俯趴在地上,反抗不了,看他打了110,起初還慌張掙扎著為自己辯解,可還未等電話接通,他似乎察覺出什么,忽然停止了所有動作和聲響。 幾秒鐘后,男人一邊低低笑了聲,一邊附在他耳邊說話。 “原來是個瞎子。” “你報警,打算說什么呢,你看到我摸她了嗎?這小姑娘醉醺醺的,你又是個瞎子,能做什么證?我胳膊上還流著血呢,警察來了,你覺得,他們會帶走誰?” 他聽到這話,心里狠狠一跳,驀地沉了臉,額角青筋不住抽動著,拳頭控制不住地直往他臉上揮。 可最終還是掐斷了電話。 他摁著那男人不肯松手,生怕一松手,男人會再次惡向膽邊生。 卻連分心去扶她都做不到,只能一邊給班主任打電話,一邊死死拽著男人后領(lǐng),聽她彎腰站在街邊,一聲又一聲嘶啞地嘔吐著。 那嘔吐聲散在沉沉的風(fēng)里。 他到今天都記得。 …… 當(dāng)年同樣十八歲的他,對命運尚且不甘心,卻沒辦法不承認(rèn),他這個情況,最頂尖的醫(yī)學(xué)也無能為力,更不是自己努力就能有用的。 很多對于正常人來說,十分自然簡單的事情。 對他來說,如同山脈海峽,難以跨越。 身邊的人亦會被拖累。 特制家具、二十四小時助理和司機、老太太每餐飯細心挑出的骨頭和魚刺…… 老太太常說,她就是上輩子欠了他們母子倆,這輩子來還債的。 - 沈郁想到這,忍不住舔了舔干燥至極的下唇。 也怪他自己。 明明十年前就明白的道理。 偏重逢后一次又一次克制不住地靠近,失了分寸。 哪怕察覺到她喜歡他的聲音,也貪婪地沒有遠離,幼稚得像個想要得到表揚的孩子,一次次炫技。 他壓下心里的所有情緒,疏離地解釋:“我知道你現(xiàn)在是想談一個輕松愉快的戀愛。但如果對象是我,那就很難輕松,也很難愉快?!?/br> 林循覺得他的呼吸有點壓抑,聲音也很壓抑。 她怔怔地問:“為什么?” 男人面無表情地伸手,指尖在離她發(fā)頂幾寸的距離頓住,又收回。 他的聲音如同被套上了生銹的枷鎖。 空洞而嘶啞。 卻很鎮(zhèn)定。 “比如今天這種情況,你喝醉了,如果沒有周洲或者其他人在,我沒辦法一個人送你回家,連停車場都找不到?!?/br> “如果你遇到困難,或者遭遇壞人,我沒有能力保護你,鍛煉再多也沒有用,一個十歲的孩子都能輕松把我絆倒?!?/br> 他說到這里,實在很難再繼續(xù)。 可仍是沒停,語調(diào)散漫地接著說。 “不說這些極端的情況,就說你想要的甜甜的戀愛、約會?!?/br> “我沒辦法跟別人一樣,陪著你看你喜歡的電影、陪你追劇。” “一起去逛街的話,我不能在你挑選衣服的時候幫你作參考?!?/br> “你換了發(fā)型或妝容,我發(fā)現(xiàn)不了,也給不了任何的反饋。” 他的聲音麻木而干枯。 如同窗外長夜里穿梭的風(fēng)。 “如果一起去旅游,我看不到你眼里的風(fēng)景,不能感同身受,更不能幫你拍好看的照片?!?/br> “除此之外,平時散步,還得勞駕你照顧我,幫我看著路。” “一起吃火鍋,我連調(diào)醬料都做不到,得麻煩你幫忙端到我面前。” “去到不太熟悉的地方,我會本能地感到恐懼、局促,談何分心照料你?!?/br> 他說到這,忽然覺得咽喉干痛難忍,心里也麻木鈍痛,再也說不下去了。 “……還有很多,你想接著聽嗎?總之,跟我在一起的話,生活的所有方面都會受到影響?!?/br> “這會是你想要的戀愛么?!?/br> 他在十八歲那年,一次又一次沖動地想要回過頭,跟坐在后桌、近在咫尺的女孩告白。 但那會兒,他就無數(shù)遍想過這些事,次次都無解。 ——這些小事,就連他再看不上的人,都能輕松無礙地做到。 所以哪怕寧瑯不值得。 他自己也未必值得。 沈郁忍不住深呼吸了一下,扯了扯嘴角,安撫般伸手摸摸她頭發(fā)。 “林循,如果是別人,我可能懶得說這些。但你這么多年獨自一個人走過來,從青原到晝山,又到南漓,養(yǎng)活自己,努力生活,已經(jīng)很辛苦了。真的不用談個戀愛都比別人艱辛?!?/br> 他說完話,從床上站起身,拎起一旁的盲杖,斂眉哂道:“好在我們都不是真的喜歡對方,可以及時止損。我就當(dāng)你喝醉了,明天之后,我也不會再提。你好好睡,我先走了。” 手指不自覺從口袋里摸出煙盒,腳步加速,似乎再多待一秒,就要后悔了。 就會難以收場。 可下一瞬間,衣服下擺卻從身后被人拽住。 “你先別走?!?/br> “沒有你長篇大論說完,不讓別人說的道理?!?/br> 她的力道不大。 他的腳步卻頓時僵住,眉毛一點點擰起來,漂亮的下顎也緊繃。 像一根快要崩斷的弦。 身后,濃釅的風(fēng)吹得窗簾沙沙作響。 她的聲音很淡,也同他的一樣沙啞。 “沈郁,我承認(rèn)你說得對?!?/br> “抱歉,你說的這些我之前的確沒考慮到,是我想得太簡單了?!?/br> “嗯,”他贊同地點頭,聲音啞的不像話,“現(xiàn)在明白也不晚?!?/br> 林循嘆了口氣。 “是不晚,但我還是想試試?!?/br> 她盯著男人瞬間僵硬的背影,低聲說:“你也知道,我奶奶去世之后,我一個人獨自生活了九年。這九年里,我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個決定,都是為了賺錢生存,為了養(yǎng)活自己而迫不得已。而你,是我唯一一次,自己想要的,特別想要,所以患得患失、不敢輕易開口。” 林循不知道原因。 她明明只是喜歡他的聲音和外貌,只是想跟他談個輕松愉快的戀愛,并不曾與他心心相印、靈魂相交。 可剛剛聽他冷著臉說話的那幾分鐘里。 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心臟疼痛。 感覺自己快要爆炸了,如鯁在喉、喘不過氣。 像是驚恐發(fā)作,但又其實不是,只是并不比那好受多少。 她心尖狂跳著,某一處慢慢塌陷,有一種強烈而迅速的直覺。 ——如果今天讓他離開,那往后,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想到這里,身體本能地先于大腦做出了決定。 而此時此刻,大腦才后知后覺地,因為留住了他而慶幸。 心里堵著的那股氣,好像也終于能喘勻了。 她抓著他衣服的手慢慢探到他手腕,又順著那手腕滑到他五指,輕輕拉住他。 “我覺得不是不能嘗試……不看電影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聽演唱會。我追完我自己愛看的電視,可以跟你一起聽電臺和廣播劇?!?/br> “我這人買衣服向來不參考別人意見,只挑自己喜歡的,你參考不參考,意義不大?!?/br> “別人對我的妝容有什么反饋,對我來說更不重要,我天生麗質(zhì)不需要粉飾,得體就好?!?/br> “如果一起去旅行——” 她掀開被子站起身,光著腳走到他身后。 “——我可以告訴你,山是什么樣,海是什么樣,人們又是什么樣。恰好我拍照技術(shù)很好,你這個模特也頂尖?!?/br> “沈郁,”她聲音沉沉,眼神也沉,“或許我們以后不一定會很喜歡對方,這場戀愛也未必能談多久,但我覺得它一定會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