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鶯請閉眼 第8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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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孟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愣了一下。 說實話她跟沈少爺真的很不熟,從高中都現(xiàn)在都沒說過幾句話。 私心里也覺得他不好接近。 但此時此刻,她突然覺得他們站在同一條線外。 因為掛念著同一個人,有著同樣的感受。 “應(yīng)該是她被開除之后的那兩年。當(dāng)初我跟她斷了聯(lián)系,所以她怎么得的這個病我不清楚,不過——” 二十歲那年的八月,程孟和林循在晝山火車站重逢。 她從那時候便察覺到,林循好像跟之前不一樣了。 高中時候的林循,雖然性子有些淡漠,但骨子里很生動,有種不像坎坷低頭、永不服輸?shù)膭蓬^。 笑也坦然,痛也率直。 說到自己喜歡的聲音、愛聽的廣播劇時,會侃侃而談;在程孟被同班男生調(diào)侃欺負(fù)的時候,會挑著眉幫她毒舌回?fù)簟?/br> 高二那年,她還幫著程孟,跟一個死纏爛打的sao擾者干過架。 程孟喜歡陳諾之卻不敢表白,還是林循幫她遞的情書,在背后給她打氣。 所以盡管她們來自完全不一樣的環(huán)境,也有截然不同的成長背景與性格,依舊成了好朋友。 程孟總是覺得林循很可靠,像長在懸崖峭壁上的一株蔓,落拓又灑脫,肆意而張揚。 風(fēng)刮不斷,雨打不趴,更沒人攀的上。 后來,林循因為寧瑯的事被開除。 程孟給她發(fā)了好多好多的消息,卻統(tǒng)統(tǒng)都沒得到回復(fù),高考后,她實在放心不下,還去她家里找過她——那個她跟奶奶住了兩三年的地下室群租房。 可林循已經(jīng)搬家了,鄰居也不知道她搬去了哪里,只告訴她,林循的奶奶去世了。 就這樣,她們斷了聯(lián)系。 直到兩年后,開學(xué)前的晝山火車站。 程孟戴著耳機坐在行李箱上打游戲,忽然被人叫住問路。 程孟匆忙抬起頭,一眼就認(rèn)出了林循,卻很難相信那是她。 彼時她拖著一個破破舊舊的二手行李箱,頭發(fā)剪得很短很碎,身上穿著件非常土氣不符合年齡的夾克衫,腳下踩著一雙洗到發(fā)白的旅游鞋。 面色干枯,嘴唇發(fā)白沒血色。 是她。 卻完全不像她。 沒有不羈的高馬尾,也沒有明媚張揚的笑。 焦灼又茫然的雙眼里。 全是疲倦與麻木。 那次之后,她們逐漸恢復(fù)了聯(lián)系。 起初程孟只是以為在火車站偶遇的那次,林循只是太累太著急了,所以狀態(tài)不對。 可在南漓約著見了幾次面后,她越來越發(fā)現(xiàn),林循像變了個人。 她每分每秒都在忙碌,生活里被學(xué)習(xí)和兼職填滿,不再跟她聊愛好、興趣,吃飯的時候要么在走神,要么就是在回兼職消息。 跟她說話,她會禮貌回復(fù),但沒有什么能往心里去。 連笑容都像是模式化,浮在那張空洞慘白的臉上。 程孟雖然覺得這樣的她有點陌生,但也沒太往心里去。 畢竟每個人都會長大,都會變。 比起學(xué)校里其他朋友,她還是更喜歡跟林循在一起,覺得安心。 就這樣過了一個學(xué)期。 某天晚上,程孟跟陳諾之一起去南漓劇院看一個電影的首映式。 兩個人看完電影出來,走過一個狹窄路口的時候,程孟正興奮地談?wù)撾娪袄镉醒衦ou的場面,說到興處,陳諾之忽然打斷了她。 他語氣很遲疑,像是有些不確定:“那是不是……林循啊?” 程孟停下聲音,往馬路旁看過去。 昏暗的路燈下,萬物的倒影都被拉得長而蠟黃。 人行道邊倒著一輛藍(lán)色的很笨重的電瓶車,車燈碎在地上。 那車邊上,蹲著一個女孩子。 女孩身上穿著外賣員寬寬大大的套裝,戴著同樣很大的頭盔,遠(yuǎn)遠(yuǎn)看去,整個人瘦得只剩一條細(xì)細(xì)的影子。 像被裝在一個很不合適的套子里。 她狼狽蹲在馬路邊,脊背折著,伸手去撿下水道旁邊兩個外賣。 撿起來之后,她焦急地來回檢查了一下,看著里頭摔爛的飯菜,跨著肩膀蹲了很久,旋即站起身走到旁邊,把那兩個外賣扔進(jìn)了垃圾桶。 之后,她摘了頭盔扔在一旁,站了幾秒鐘,被頭盔壓得亂七八糟的頭發(fā)迎著風(fēng)。 下一秒。 女孩子突然抬起頭,直愣愣看著馬路對面的方向。 然后,像是失了魂魄般,徑直往車流里走。 程孟的心臟猛地一跳,身子僵冷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一輛車要剎不住,撞上她。 那一瞬間還是陳諾之反應(yīng)快,迅速上前將她拉回人行道。 車主狠狠罵了一句,揚長而去,女孩兒被扯得一個踉蹌,卻依舊沒動靜。 程孟心臟怦怦跳,連忙跟過去,才發(fā)現(xiàn)她視線直勾勾地看著他們,卻沒有任何神采。 仿佛透過這虛空,在看別的什么東西。 直到程孟走到她身邊,她都沒反應(yīng)。 程孟當(dāng)下便覺得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為什么,很慌。 她伸手去摸摸她肩膀,低聲喚她,卻不敢問出那個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揣測,只聞聲道:“循循?你是摔懵了嗎?這里不能過馬路的?!?/br> 林循這才回過頭,仿佛對剛剛的危險一無所知。 她十分平靜地看了程孟一眼,眼中并沒有對這次偶遇的驚訝與起伏:“孟孟,是你啊。” 程孟邊聽她說,邊借著路燈微弱的光打量她,驀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她身上薄薄的棉襖刮破了一大片,露在外面的手蹭破了皮,再往下看,米色的襪子和褲腳亦全被鮮血浸沒。 明明就摔得很重。 程孟趕緊掃了一眼那電瓶車,車頭已經(jīng)撞得稀爛——這兩天一直有雨,路上很滑,天又黑…… 她心里一緊,又看到車旁邊的地上,鋪著一灘扎眼的血跡。 可林循卻像是感覺不到疼。 細(xì)細(xì)一條影子在路燈下晃,臉色蒼白無生氣。 孤零零的。 像個鬼。 程孟當(dāng)即便繃不住了,紅著眼睛問出了最初的揣測:“……你剛剛想干嘛?為什么要往馬路里走?你怎么了?” 林循扯了扯嘴角,眼睛也跟著彎起來。 那笑容里,再也沒有十幾歲她剛認(rèn)識她的時候那股野蠻生長的勁和蓬勃生氣。 “程孟,我不想再繼續(xù)了……好累,喘不過氣……我想歇一歇,就歇一會兒……” 那一瞬間,程孟幾乎不能呼吸,她張著嘴,喉嚨干啞不能言語。 她卻還在笑,神色恍惚,像是回過神后終于有點慶幸。 “……還好你們拉我一把,多謝——” 程孟以為她在后怕,卻聽到她繼續(xù)喃喃道:“——不然撞我的人真是倒了大霉?!?/br> 她的還好。 不是因為慶幸自己還活著。 程孟的心臟瞬間被刺痛,涌上股難消解的火氣。 她沖上去抖著手扯她的領(lǐng)子,聲音也很兇。 “不就是因為兩個破外賣嗎?多少錢?我他媽幫你賠還不行么?你不開心的話你倒是哭啊,干嘛這樣?你的命還不如兩個外賣值錢嗎?” 二十歲的林循任她撕扯著。 像個沒骨頭的玩偶。 很久很久之后,她在她耳邊,淺淺嘆了一口氣。 “是不如?!?/br> “我的命,哪有外賣值錢啊?!?/br> …… 那次之后,林循有一個月沒去上學(xué),也沒繼續(xù)兼職。 程孟去找她,她也不見。 同宿舍的室友說,她整天就是躺在床上發(fā)呆,點外賣,玩手機,連洗澡都要三四天才洗一次。 曠課曠了一個月,被教授點名批評了好幾次也不在乎。 程孟把情況告訴了她的班主任和輔導(dǎo)員,讓他們盯著她。 但好在她并沒有再做出任何危險的行為。 后來,大概過了很久很久,程孟也不知道林循是怎么走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