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鶯請閉眼 第1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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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欲言又止道:“還有件事……” 孫律師的聲音低下來,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林循有基本的知情權(quán),于是沉聲道:“小林,我記得你說過,你奶奶當年是死于突發(fā)性腦溢血,對么?” “對,怎么了?” “趙桅說,王素梅除了不小心說漏了當年的事,還無意間提起另外一件事。那年發(fā)現(xiàn)了你父親的尸體后,你奶奶總是挨家挨戶地去找你父親的工友,還在趙家門口蹲過點,工地里流言紛飛?!?/br> “然后……” 孫律師有點不忍心,略去了其中一些施虐的細節(jié),說道,“趙帆便找了幾個小混混去攤位上,折了她一只胳膊……還威脅老人家,如果再鬧下去,會對你做更殘忍的事……應(yīng)該是一周之后,你奶奶就腦溢血去世了,心腦血管疾病通常和壓力是相關(guān)的。小林,節(jié)哀?!?/br> “……” 林循握著手機好一會兒,耳朵里嗡嗡作響,仿佛塞進了千萬條棉絮。 她聽不太清電話里頭孫律師的寬慰和勸誡,只聽到自己最后語氣很尋常地說了句“好,我知道了?!?/br> 又說了句“謝謝您,嗯,我不會多想?!?/br> 電話被掛斷。 大腦在酒精作用下,麻木而乏力,想不起任何痛苦與恨。 只是反反復復地重播幾個畫面。 奶奶去世之前一周,某天晚上從攤位上回來,說自己騎三輪車摔傷了手,已經(jīng)在診所包扎過了。 她想帶她去醫(yī)院,可奶奶卻不肯,只說是小傷,不礙事。 林循想起那些被她忽略掉的日子。 她那會兒一門心思撲在案子上,白天裝著出門上學,其實是去律師事務(wù)所。 除了幫奶奶摔傷的胳膊換藥外,她壓根沒怎么關(guān)心她。 只記得那些沉悶灼熱的夜晚,地下室狹窄的房間里,半醒半夢間聽到她一聲又一聲慘淡又壓抑的嘆息。 似是不甘,又像妥協(xié)。 沒過多久,她就突發(fā)腦溢血去世了,還沒送到醫(yī)院,人就沒了。 那她在不甘什么呢,又在妥協(xié)什么呢? 在臨死之前的一周里。 林循咬著下唇,努力地想要回到那些潮濕的夜晚。 她戴著奶奶送的耳機,聽著一集接著一集的人聲勉強入睡的夜晚。 身邊白發(fā)蒼蒼的老人,睜著眼看著自己才剛剛十八歲的孫女,用那只沒有受傷的、干枯的手幫她打著扇。 她輕撫著孫女倔強的馬尾和汗涔涔的后背,在黑夜里輾轉(zhuǎn)難眠,不甘著,妥協(xié)著。 不甘自己千里迢迢帶著孫女來到這么個陌生的大城市,茍延殘喘了好幾年,卻最終沒辦法給兒子討回個公道。 卻又因為孫女能有一夜又一夜好眠,為了她的安全和“光明”前途,而不得不向這惡臭的命運妥協(xié)。 林循扯過被子蓋在眼睛上。 視野里的白色因為透不過光,呈現(xiàn)出一片沒有邊際的黑。 她翻了個身。 又翻了個身。 牙關(guān)后知后覺地開始顫抖。 咬了左手換右手,又開始咬被角,怎么用力都填不滿心里的空虛和惶恐。 奶奶臨死前交代她不要再執(zhí)著這件事。 她把所有積蓄交給她,要她放下,要她毫無負擔地去奔赴自己的未來。 她說:“循循,你爸的事,都是命。以后這世上只剩你一個人了,你可得好好的?!?/br> 五分鐘瀕死般的急性驚恐發(fā)作后,林循松開被咬出血的手指,深深地喘了幾口氣,發(fā)著抖坐起來,去翻湯歡擱在床上、沒有帶走的包。 果然翻到了那個藥盒,里面有八片藥。 ——如果一口氣吃下去的話,會好點嗎? 她恍恍惚惚地想著,哆哆嗦嗦打開藥盒。 可卻在將那些藥片倒進嘴里的前一秒,又頓住。 她哭得難受,雙腿也沒力氣,踉踉蹌蹌捧著那些藥片去了洗手間。 將它們沖進了馬桶里。 不能食言。 她跟他保證過的。 林循光著腳踩在衛(wèi)生間冰涼的地板上,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給沈郁打電話。 電話接通得很快。 他的聲音跨越距離傳進她耳朵:“晚宴結(jié)束沒?喝酒了?” “喝了一點,不多,”林循咬著唇,轉(zhuǎn)身靠在洗漱臺上,手指輕輕扣著大理石臺面鋒利的邊緣,聲音啞啞地跟他撒嬌:“好想你?!?/br> 他的聲音斷了幾秒。 林循以為是信號不好,看了眼手機,卻聽到他問:“怎么了嗎?” 林循抿著唇?jīng)]說話。 心想原來掩飾得再好,也會露出端倪。 過了很久,她清清淺淺地笑道:“沒,就是感覺,很多事情都沒辦法預料?!?/br> 他的聲音夾雜在風里,像是在某處穿行。 “比如呢?” “比如,”林循閉了閉眼,一鼓作氣道,“比如你?!?/br> “我有時候甚至會懷疑,你是不是真的。會不會是我太痛苦了,瘋掉了,所以自己想象出來的?” 涼氣順著腳底竄到頭皮。 “沈郁,我總覺得我這個人好像一貫運氣不好,又很抓馬,不是個能過日子的人。我有點不敢相信,你這樣的人,為什么會喜歡我?你不會是跟我開玩笑的吧?” “或者說,暫時喜歡我,以后保不準哪天就不喜歡了?” 他的呼吸沉沉的。 林循卻沒讓他打斷她,急切地把自己扒開來,把最偏激的一面展現(xiàn)給他。 “是,我們只是談個戀愛而已,互相喜歡已經(jīng)很難得了。但我……但我好想要你……永遠永遠喜歡我,永遠愛我,不要發(fā)生什么意外,長長久久地陪在我身邊。我再也不想要一個人,我會活不下去的?!?/br> 這話說的,像那種分手后就要死要活的極端分子。 林循低著頭深吸了一口氣,忽然有點害怕他的反應(yīng),她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你會不會覺得很有負擔,覺得我有毛???你就當我喝醉了亂說,別往心里去?!?/br> 她話音落下,那頭急促的風聲停了。 他的腳步聲平緩,伴隨著盲杖規(guī)律點地的聲音,和背景中嘈雜的人聲。 他的聲音傳來,很溫和,像是完全沒被她嚇到。 “你不想讓我聽的話,我就當沒聽到。但有一句話我聽到了,你說你想我?” “嗯,”所有的委屈在這一刻涌上心頭,林循嗚咽出聲,揪著胸口哭道,“我想你了,好想你,要不我買一會兒的票回——” “——那就下樓,”她的話被打斷,“林老板,下樓接我一下好么。” 林循怔住。 半分鐘后,她連酒店的室內(nèi)拖鞋都來不及換掉,套上件襯衫就往外跑。 摁了電梯,卻嫌太慢,直接推開安全通道,沿著樓梯往下跑。 還好只是四樓。 她幾乎一路狂奔到樓下,金碧輝煌的酒店大堂里,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她一眼看到他。 ——穿著件黑色毛衣站在門口,臂彎上挎著不合氣候的羽絨服,左手拎著盲杖,右手拿著一個陌生的木盒子,整個人那樣顯眼又好看。 林循用手背抹掉滿眼的淚,穿過重重人群朝他走過去,輕輕撲進他懷里抱住他。 “……你怎么來了?” “夢到你說想我了,都想哭了?!?/br> 他玩笑道。 因為兩手都拿著東西,只用手臂圈了圈她的腰身,又把右手的盒子提起來在她眼前晃了晃:“而且,也想跟你說件事?!?/br> 他說著,語氣正經(jīng)了些。 “原本擔心會讓你有負擔,所以一直沒說來著,但現(xiàn)在我改變主意了?!?/br> “不就是永遠愛你么?” 他嘆了口氣。 “林老板,咱倆今年都二十八了,你算算我們還有幾個十年好活?” 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他溫和地給出了答案:“如果我們都能活到八十八歲,那就還有,六個十年。” 大堂里人來人往。 酒店門童穿著筆挺的制服。 茶香味在空氣里彌漫。 水晶燈在頭頂閃耀。 林循抬眸,愣愣地仰視著她年少時候天之驕子般的前桌,她以為的,突如其來的、短暫的、抓不住的好運。 那好運忽然低下頭,拉平他們之間的距離,琥珀色的雙眸“平視”她。 “打開看看,”他將提了一路的“行李”交到她手里,彎起嘴角,“林循,在你不知道的時候,我已經(jīng)愛了你一個十年,輕輕松松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