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流木說：“那就等到那一天。”

    陳山愣了一下，看他的表情，非常平靜而堅定，說完就自己上樓了。他心里暗嘆，看外表誰能看出齊流木是個這么離經(jīng)叛道之人，說邪氣都不為過了。

    怪不得能和李團結(jié)走到一塊。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就出發(fā)，他們背著收集到的工具，沿羅盤指引的方向走，再次進了森寒的冰窟。

    小五追上齊流木：“我還是把衣服給你吧?！彼拿抟伦蛱鞆氐讏髲U，如果不是齊流木將自己的分給他，今天就要穿著單衣上山了。

    齊流木道：“不用了?！?/br>
    小五咬著唇：“是我不好，我不該跟他起爭執(zhí)……但我就是不服，憑什么我們要看一個妖獸臉色行事？”

    齊流木停下了腳步：“如果沒有他，我們所有人都活不到現(xiàn)在?！?/br>
    小五沒話了。

    冰壁就在前方，所有人都拿出了錘子鑿子，像礦工一樣敲打了起來。冰屑紛飛，大塊大塊的冰塊掉落下來，進度比想象中的快很多，冰壁后的光越來越亮，他們的手都凍得通紅。

    陳山道：“休息一下吧?！?/br>
    一壺烈酒傳著喝，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就連齊流木這種原本滴酒不沾的人都要破戒，實在是不喝點就撐不下去。一股熱流燒暖了肺腑，他揉了下蘿卜般的十指，耳邊忽然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

    輕微的震顫感從他們坐著的地方傳來，電光火石之間，他的腦海里閃過冰面下一閃而過的龐然巨物——

    “不好！”

    第185章 第一百八十五夜

    震天撼地的碎裂之聲之后，冰冷的湖水劈頭蓋臉的卷來，好像下了一場瓢潑大雨，又好像山洪泄頂，一瞬間就將所有人都埋沒在了洪流之中。

    齊流木吞了滿口的冰水，寒冷帶來了針扎般的刺骨之痛，他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卻眼見一張血盆大口兜頭而來，生死危機前他只來得及拼盡全力朝旁邊一撲，堪堪避開了。

    一聲又一聲慘叫響起，有同伴被吞入了怪物的腹中。

    齊流木大喊：“陳山！陳山！”

    遠遠的有微弱的回應(yīng)傳來，他心下一松：“往外游！”

    所有幸存者掉了頭，用吃奶的力氣拼命往來時的路游，但寒冷麻痹了腿腳，不斷有人被冰水吞沒，背后的怪物仍在翻天攪地，他們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

    陳山體力最好，最先到了洞口，抬頭一看，他從頭到腳涼透了：“沒路了！”

    那里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重重冰晶封上了，前有狼后有虎，他們一時不知如何自處，只能隨波逐流。

    齊流木在被水浸透了后重如鉛石的大衣里胡亂摸索，終于摸到了薄薄一張符，幸好獨這一張涂了厚厚的油，沒有被泡軟揉爛。

    他回頭看了一眼，終于看清了這怪物的真面目，好一個龐然大物，龍首魚身，長著鲇魚一樣長長的觸須，牛一般的犄角，渾濁的大眼和肥厚粘膩的嘴唇。

    齊流木明白它為什么只會橫沖直撞了，在黑漆漆的湖底待了不知多久，這妖獸的眼睛已經(jīng)看不清了。

    他有了主意，但摸遍全身也沒有想要的東西，只能大喊：“火折子！”

    這種特殊的火折子在水底也能燃燒。

    不知從哪里一只火折子被扔了過來，明亮的火光劃過怪物渾濁的眼睛，仿佛流星倏忽而逝，齊流木一把抓住，它的注意力就被完全吸引了過來。

    齊流木深吸一口氣，潛入了水中，放任自己越沉越深，怪物果然緊追過來，在血盆大口將要觸及他的前一秒——

    嘭！

    巨大的旋風從深潭里刮起，湖水被攪蕩的如鼎中盈沸，形成的漩渦可以吞并一切，這是上次用來對付混沌的符咒，風系妖獸的精魂煉制而成，一共兩張，他寶貝得很。

    陳山等人被浪濤卷上了天，冰晶轟然碎裂，炸成漫天冰花——出口通了。

    這震動一直綿延向遠方，大地，山體，甚至連飄落的雪花都被攪成了一團團飛絮旋渦，越來越大的喀拉拉聲中，冰凍三尺的湖面竟然從中間裂開了一條縫隙，由細到粗，最后深藍的湖水噴涌而出，將大塊的碎冰卷入漆黑的深淵，看起來就像是湖水在大口吞入山河，讓人汗毛倒豎。

    洞xue中，齊流木和怪物一起被漩渦卷入了湖底。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背靠在石壁上，滿臉的水幾乎結(jié)成了冰，他用手一抹，細碎的冰碴子掉了一地。

    外面的水幕隱隱約約，這竟然是個湖底洞xue，有空氣注入，這才救了他一命。

    一個冷冷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在看哪里？”

    齊流木一驚，脫口而出：“你怎么會在這里？”

    李團結(jié)道：“我怎么不能在這里？”

    齊流木回頭，這才見他渾身上下不僅一點水跡也無，穿著也不同以往，是一身寬袍廣袖，頭戴碧色高冠，黑發(fā)齊束，幾縷散于肩上。

    齊流木瞧了半晌，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他心中浮現(xiàn)出了一句非常不恰當?shù)脑挘_實如此——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齊流木道：“你并非在我身邊?！?/br>
    “我的魂魄在。”李團結(jié)道，“你鬧出來這么大的動靜，不就是想引我出來？”

    齊流木沒有回答，反問：“你為什么會知道我在哪里？”

    李團結(jié)當然不會告訴他他又將一縷神魂粘在了他的衣角上，只說：“自然是因為我神通廣大。”

    齊流木道：“那現(xiàn)在怎么出去？”

    “不知道?！?/br>
    李團結(jié)閑閑的坐下：“難得你我二人能清凈一會，不如就在這里待到天荒地老吧?！?/br>
    齊流木動了動胳膊，棉服已經(jīng)被凍的鐵板一樣：“如果你想要一座冰雕和你作伴的話，我也沒什么意見?！?/br>
    李團結(jié)笑了，把手伸了過來，齊流木握上，就覺一股暖流從相連處源源不斷的傳過來，不一會，他身上已經(jīng)開始冒出騰騰蒸汽，好像武俠小說中用內(nèi)力驅(qū)寒的武林高手。

    兩人交握了許久，久到齊流木已覺身上guntang似火，對方卻始終沒有放開。

    李團結(jié)道：“為什么不看我？”

    齊流木沒有說話，李團結(jié)輕輕捏了下他的手，他就用力的甩了出去。

    李團結(jié)見他把手縮回了棉服袖子里，便用余光將他一遍又一遍瞧，好像興味盎然，好像秤斤稱兩，又好像什么也想。

    寂靜了一會，齊流木的開口都顯得有些突兀了：“……你是窮奇吧？”

    李團結(jié)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先說是與不是?！?/br>
    “是。”他挑眉道，“怎么，我是兇獸就不行了？”

    齊流木搖搖頭：“其實我早就有猜測了，都說四兇之中，窮奇的性情最為乖僻，喜怒無常，我就覺得是你。”

    半晌，他又加了一句：“如果是你，做出幫助我們對付兇獸的舉動也不足為奇了?！?/br>
    李團結(jié)道：“你在試探我？”

    “只是有點好奇?！?/br>
    “我和那些家伙不是一路貨色。我是窮奇不假，難道就因為造物天然，因為世人強加的名頭，我就應(yīng)該幫他們？千百年來，四兇之間的爭斗從未停止，我本就有殺盡那些家伙的念頭，非要說的話，我和你才是一個陣營?！?/br>
    齊流木道：“殺光了他們，之后呢？”

    李團結(jié)看了他一眼：“這是我要問你的問題。”

    “之后呢？”他湊近齊流木，低聲道，“……是不是要對我動手了？”

    第186章 第一百八十六夜

    齊流木看進了他的眼睛：“只要你永遠不害人，我就永遠不會傷害你?！彼恿艘痪?，“我發(fā)誓?！?/br>
    李團結(jié)退開了一些，懶懶道：“人類的誓言總是聽起來很甜蜜，可是一旦翻臉無情，一百句也不作數(shù)。”

    齊流木沉默了一會：“你聽說過血盟嗎？”

    李團結(jié)道：“飲下對方的血，約定永結(jié)同盟，若傷害了對方，自身就會反受其害?！?/br>
    “你知道吧，我可是兇獸，血盟表面是交換血液，實際上是交換魂靈，你的魂魄上會永遠打下我的印記。”

    齊流木說：“怎么想也是我比較占便宜?！?/br>
    李團結(jié)卻笑了：“不一定?！?/br>
    齊流木道：“我只用一點血，就換得你永遠不能對我出手，難道不是……”

    榆——唽——

    他忽然止住了話頭。

    李團結(jié)知道他明白了：“我定下的血盟只是不能傷害你，不代表我不能動其他人?！?/br>
    “人類在意的東西太多了?！彼Φ暮芎每矗叭绻惚撑盐?，我就讓你體驗一下所有人在你眼前一個個死去的感覺，那滋味一定生不如死?！?/br>
    齊流木的臉色發(fā)白，不知是因他的話還是氣溫。

    如果是陳山等人在這里的話，一定會被嚇得半死不活，渾身觳觫，斥責他心狠手黑，其心可誅，是無可救藥的妖獸。

    但齊流木不一樣，他自見他的第一面就知道那副遵規(guī)守矩的表面下隱藏著怎樣不為條條框框所束的才能心智，幾乎可以邪氣論。

    “怎么樣？”

    齊流木道：“我只換一份真心?！?/br>
    李團結(jié)與他對視良久，愉悅似的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就咧開嘴，齒關(guān)閉合，咬在艷紅的舌尖，一滴精血飄了出來，在空中輕輕浮動，像眉間一點朱砂。

    “張嘴?！?/br>
    齊流木依言做了，舌尖一痛，兩滴精血分別觸上了對方的舌面，他頓覺口中一陣腥甜苦澀，腦海中走馬燈似的閃過很多模糊不清的畫面，不知哪里灼燒般劇痛，由缺到圓，由格格不入到水rujiao融。

    “今日我與你定下血盟，指山河為誓，日月共證，若違此誓，天地共誅。你可愿意？”

    齊流木咽下這一口苦甜摻半：“我愿意。”

    血盟立成。

    李團結(jié)在他手心上輕劃了一下，自己攤開手，那上面赫然是一道一摸一樣的血痕。

    祁景幾乎要奇怪自己居然還沒被嚇醒，對六十年前那一段過去的認知和眼前的事實背道而馳，在他想都沒想到的劇情上脫韁狂奔。

    如果兩人定下了血盟，齊流木是怎樣誅殺窮奇的？……難道這血盟本身有貓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