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暖 第74節(jié)
“二房出了事,咱們得早做打算。”這句話在魏氏心里憋了大半天了。 “娘,你是怎么打算的?”徐春素問:“二哥販私鹽我們不會受連累吧?” “到底是婦人家沒見識,”徐道慶嗤了一聲:“都在一個鍋里吃飯,怎么能不受連累?” “我也這么想,”魏氏憂心忡忡:“三姑奶奶必定要拿銀子撈人,人未見得救出來,銀子是一定得花出去的。” “為救他一個,花大伙兒的銀子?!毙斓缿c撇嘴道:“這買賣劃算得很?!?/br> “你三姑姑一向偏心,”魏氏沉沉嘆了口氣,把桌上的蠟燭都帶得晃了幾晃:“去年說好了,讓你跟著道安一起做生意,誰想前后不到兩個月就把你趕了回來。” 魏氏提起這個就滿肚子的委屈和怨氣。 實則是她兒子徐道慶不成器,挪用了柜上進貨的銀子。 可她卻覺得,既然做生意就免不掉要賠些銀子,大房二房兩個少爺也不是沒賠過錢,怎么她的兒子就要被趕回來? 更何況她已經(jīng)拉著兒子向徐瑯求過情了,自己好歹是她的嫂子,竟一點兒情面也不講。 “我早就說,二嫂子懷的那孩子不吉利,”徐春素插言道:“人都說白虎年的孩子要不得?!?/br> “咱們得想個法子,跟他們分了家?!蔽菏系溃骸霸阢y子花光前,還能把咱們的那一份兒給要出來。” “那要是分家的話,咱們就不能在這兒住了吧?”徐春素有些猶豫:“否則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傻丫頭,你娘四十好幾的人了,這點打算還沒有嗎?拿了咱們房頭的那份產(chǎn)業(yè)折變了銀子,就去你外祖家?!蔽菏舷胍旨也皇且惶靸商炝?,只是分家這話要是沒個正當?shù)挠深^實在說不出口:“道凱不是已經(jīng)去你舅舅家了嗎?咱們到時候就說去你外祖家省親,誰還能拘著不讓咱們走不成?” 徐道凱是魏氏的小兒子,上個月去了湛縣外祖父家省親。 “分家?為什么要分家?”徐道慶把茶碗蓋反著放到桌子上當陀螺轉(zhuǎn)動:“只要那老姑婆在,咱們就得不著便宜!” “那依著你要怎么辦?”魏氏從兒子話里聽出了別的意思。 “與其分家還不如奪權(quán)!現(xiàn)在大房沒了頂用的,二房又攤上了事,”徐道慶壞笑:“正該我三少爺當家了?!?/br> 番外 春(三) 第二日果然陰雨綿綿。 徐春君穿上一件夾袍,紫菱扶著她,綠莼在一旁打傘,主仆三人往徐瑯的院子里來請安。 徐春君心里惦記著三姑姑,又不好說別的,只能借著問安的由頭來看一看。 誰想到了門口,就叫岳娘子給攔住了。 這岳娘子是他們到了思源縣就伺候徐瑯的,后來雖嫁了人,卻仍是回到她身邊侍奉。 “五姑娘來的不巧了,姑奶奶正會客呢!”岳娘子帶著兩個丫鬟站在門口,明顯就是在擋人。 “我就是惦記著三姑姑的身體,不知可好些了沒有?”徐春君說道:“既然有客,那我就不打擾了?!?/br> “姑奶奶多少見輕些了,這天氣濕漉漉的,五姑娘小心些?!痹滥镒诱f著把徐春君送到了院門口。 “既然已經(jīng)出來了,就到三jiejie屋子里坐坐去,”徐春君道:“也有好幾天沒見到她了?!?/br> 雨絲如織,打在油紙傘上匯成一片細小又密匝的聲響。 三小姐徐春喬是二房的庶女,平日里常和徐春君一同做針線。前些日子害火眼,不愿意見人,徐春君也沒去擾她。 彼時,徐春喬正同她的生母張姨娘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扎花。 見徐春君來了,連忙起身含笑讓座。 “姨娘好,三jiejie好了吧?又能做活兒了?!毙齑壕呱锨埃匀欢坏貜男齑簡淌掷锬眠^那花樣子來,仔細瞧了瞧說道:“手藝越發(fā)地精了,這又是給二jiejie的?” 三小姐徐春喬和二小姐徐春茂是同父異母的姐妹,比起徐春君自然更近了一層。 “好多了,就是每日還得拿冰再敷上兩次。”徐春喬說話細聲細氣的,她打小性子就懦弱。 張姨娘叫小丫頭子捧來茶水點心放在桌子上,對徐春君道:“你們姐妹兩個好幾日沒見了,在一塊兒說說話吧!我到太太屋子里去看看?!?/br> 徐春君見此情形便知這母女兩還不知道徐道安出了事,便只好說道:“姨娘從廊下過去吧,那邊沒有積水。” 張姨娘走后,姊妹兩個坐下來說話,也不過是說些天氣和針線上的事。 徐春君就拿過針線來和徐春喬一起繡那條百蝶穿花的飄帶,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半天。 “天下雨不好走,叫丫鬟過去告訴三嬸嬸一聲,就說你午飯留到這邊吃了?!毙齑簡陶f。 “還是不麻煩了,我們太太陰天下雨總說膀子疼,我得過去給她捶捶?!毙齑壕鲅灾沟溃骸岸嘀xjiejie美意。” 徐春喬一樣是庶出的女兒,知道徐春君的難處,也不相強,就說:“既然如此,我也不強留你了,做完這個花瓣兒你就回去吧?!?/br> 徐春君正要答應(yīng),忽聽東邊的院子有人大放悲聲。 徐春喬不知所以然,納罕道:“這是誰在哭呢?” 徐春君的眉頭一跳,知道事情不好了。 東邊的院子正是二房孫氏婆媳的住處,必然是知道徐道安的事了。 只是這風聲是誰走漏的呢? 等徐春君他們過去的時候,那院子里就剩下張姨娘和兩個下人了。 張氏是一副倉皇神色,發(fā)梢被雨水打濕了貼在臉上。 一見徐春君姐妹兩個便一把抓住徐春喬,徐春喬忍著疼問:“姨娘,這是怎么了?太太和二奶奶呢?” “她們都去三姑奶奶那邊了,”張氏聲音抖得厲害:“吩咐我留下看屋子?!?/br> “這樣的天氣,二嫂的身體……”徐春君滿眼擔憂,徐道安的妻子宋氏已經(jīng)有七個月的身孕了,可不能折騰。 “我在這兒,你們過去看看?!睆埵纤闪耸郑骸芭匀瞬还埽矝]有咱們袖手旁觀的?!?/br> 張氏雖然是個妾,這點見識還是有的。 當徐春君姐妹兩個趕到徐瑯這邊的時候,只見站了半院子的下人,屋里頭又是哭又是勸的,亂得不成樣子。 兩個人不好貿(mào)然進去,可又不能掉頭走了,只能站在臺階下等著。 站了一會兒,岳娘子從里頭走出來,對院子里的下人說道:“該做什么做什么去,一個個杵在這兒扮蘑菇嗎?” 又對徐春君和徐春喬說道:“兩位姑娘來得好,快把二奶奶扶回去吧!解勸著些?!?/br> 徐春君這才隨著岳娘子進了屋,只見二太太孫氏和二奶奶宋氏婆媳兩個邊哭邊央求徐瑯快些想辦法救徐道安。 徐瑯病容憔悴,兩腮的rou都瘦干了,一雙眼睛顯得尤其大。 不等徐春君開口,徐瑯便說道:“三丫頭五丫頭,快把你二嫂嫂攙回去,她身子沉重,千萬小心?!?/br> 說著眼含深意地望著徐春君,徐春君會意,點了點頭便上前去扶宋氏,說道:“二嫂嫂千萬保重,咱們先回去,姑姑自然會想辦法的?!?/br> 宋氏本不想走,可她哭也哭了,鬧也鬧了,又畢竟是小輩,不好太違拗了徐瑯,只好起身道:“三姑姑,你千萬要把我家二爺救出來,我來世做牛做馬報答你!” 那邊孫氏還在哭,她本來就生得富態(tài),一著急便要上不來氣,兩個丫鬟不停地在她后背捶著。 二姑娘徐春茂陪在母親身邊,也不停地用手帕拭淚。 徐春君扶著宋氏走出門了,恰好徐春素也走了來,二話不說就把徐春君擠到了一邊,殷勤地對宋氏說道:“二嫂嫂快別難過了,你自己的身子才是頂要緊的?!?/br> 徐春君只好跟在后頭,此時雨差不多停了,只是天還陰著,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幾個小姑子把宋氏扶回了屋里,宋氏的貼身丫鬟香草忙擰了熱手巾給二奶奶擦臉。 宋氏拉了徐春喬哭道:“這可是天要塌了!” 徐春喬最是個沒主意的,除了陪著嫂子哭,竟說不出什么安慰的話。 “二哥斷然不會做這樣的事,到底是哪個下人擅自做主,還是有人故意陷害?嫂子可知道嗎?”徐春君覺得一味哭鬧根本解決不了問題,眼下要緊的還是查清楚真相。 “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宋氏急得直甩手:“打二爺起,竟沒一個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跟船的都在,也都給抓了,只放管家一個人回來報信。鄰縣的知縣朱有量最是個不講情面的,落到他手上哪還有好?” 番外 春(四) “更何況這半年上頭下令嚴查販私鹽的,這不是撞在槍口上了嗎?”宋氏怎么想怎么覺得兇多吉少。 徐春君也覺得這事的確難辦,最怕的就是縣官不肯仔細去查,只要屈打成招。 她本來還算是個有章程的,可一來關(guān)心則亂,二來也確實不容樂觀。 這時一直在旁邊察顏觀色的徐春素便上前道:“二嫂嫂莫哭,這事情又不是沒回轉(zhuǎn)的余地,端看三姑姑愿不愿意救了。” 宋氏一聽這話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連忙松了徐春喬的手去拉徐春素,嘴里急急問道:“你怎知還有余地?三姑姑必然是愿意救的呀!” 徐道安是徐瑯的親侄子,哪有不愿意救的道理。 “哎呦,是我口不擇言了。”徐春素一副自悔失言的樣子:“嫂子千萬別當真?!?/br> 她雖這么說,可臉上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如此,宋氏焉能放手?雙手死死地拖住她道:“好meimei,我這心里都快急死了,你好歹把話說清楚?!?/br> “我也是方才在路上聽幾個婆子說的,只怕當不得真?!毙齑核赝掏掏峦碌模骸霸僬f這話也不怎么好聽,剛才是我一時情急了,這終究不該是我們女孩子議論的?!?/br> 她越是如此,宋氏就越是著急,恨不得扒開她的嘴,直鉆到她心里去。 “四meimei,你瞧瞧大伙兒都急成什么樣子了?!不管這法子管不管用、該不該說,這時候也得說出來??倸w是個辦法不是?”徐春喬也出言催促。 徐春素這才勉為其難地說道:“那幾個婆子說只要三姑姑肯去求曹知縣……” 她只說這半句,眾人便都懂了。 如今思源縣的知縣名叫曹泓,到任還不足兩年。 曹泓也不過三十出頭,但妻子卻又老又丑,且只有兩個女兒。 他自然要納妾的,但又不肯隨便納。 徐家人都知道,曹泓看中了徐瑯。 只是徐瑯早就立意不嫁,因此曹知縣雖然托了不少人來說情,卻都被徐瑯一一回絕了。 如今徐道安出了事,雖然是被鄰縣抓了,但依照律例,只要曹泓開出文書,是可以把徐道安移交回本縣來的。 雖然販私鹽是重罪,可只要曹泓肯幫忙,徐道安要脫罪,也不是不可能。 徐春素的話,算是給宋氏提了醒。 事已至此,她的目的也達到了,因此說道:“二嫂嫂放心吧,姑姑不會不管二哥哥的。你快躺下歇歇,我們也不打擾了?!?/br> 說著便拉了徐春君一同出去。 “若是別的,三姑姑自然會答應(yīng)的,只是這件事……”宋氏的心好像在滾油里煎熬一般:“咱們都知道她是不肯嫁人的,何況是做妾?!?/br> 徐瑯不肯嫁人,一方面是家中需要有人照料,另一方面眾人雖然不說卻也都清楚,當初她在京城時,已經(jīng)和陳家的公子定了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