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暖 第90節(jié)
左正青非僧非道,可接迎岑云初的婆子卻穿著道袍,身后跟著兩個剛留頭的小丫頭,也是道童打扮。 “岑小姐請到這邊來吃茶,”這婆子的年紀也不過四十上下,高且瘦,說話的時候已然不著聲色地把岑云初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稍后再去見我家先生。” 左正青逢五逢十給世家小姐看相,但每次僅限五人,可少不可多。 且看相的時候,都是一個一個看過,這也是岑云初來之前祖母就已經告訴她的。 岑云初被帶到一處名為“曲玉”的客室,里頭果然已經有三個人在等了。 其中一個孫家小姐是在莫玉珍的生日宴上見過的,另外兩個不認識。 不過既到了這里自然要彼此見禮,也就知道了另外二人一個是翰林院修撰高家的女兒,一個是按察司僉事叢家的女兒。 之前那婆子叫人給岑云初上了茶,站在門邊又朝這邊看了兩眼。 跟著岑云初的婆子會意,走出去悄悄往她手里塞了幾兩碎銀子。 岑云初見了,不禁微微皺了皺眉。 她也不過剛坐下,今天的最后一位也來了,竟也是一位熟人。 “各位有禮了,”孟喬含笑向眾人見禮:“請恕我來遲之罪?!?/br> 另外三個人都笑著還禮,岑云初最后站起身福了一福。 扶嵐在一旁冷眼看著,這位孟姑娘還像在莫家所見到那樣對誰都熱情有禮,也并不因為自家小姐的怠慢有任何不快。 如今這屋子里的五位小姐,岑云初的樣貌自然是最好的,孟喬其次。 孫家小姐眉眼還算清秀,但瘦瘦小小的,仿佛還未長開。 高家那位小眼睛獅子鼻,總像是在生誰的氣,她也自知長相不好,所以總是低著頭。 叢家姑娘則有些太過豐腴,兩頰的rou把鼻子和嘴唇擠在中間,看著怪不舒服。 又過了一會兒,從外面走進來一個丫鬟,那婆子便對最先來的孫家小姐道:“孫小姐,請隨她去吧。” 那孫小姐便站起身,向眾人行了個禮,隨著那丫鬟去了。 自來左正青給人看相,都是從東邊過去,從西邊出來,并不走回頭路。 看過相的自然就直接出府去了,不會再回這里來。 等待難免讓時間過得漫長,岑云初百無聊賴,后悔不曾帶本書來。 但前三個人也并沒耽擱太久,前后總共有兩炷香的功夫。 “岑小姐,先生有請?!边@時太陽已經升的很高,院子里滿是荼蘼花的香氣。 岑云初搭著扶嵐的胳膊從客室走出來,隨著左家的丫鬟穿花拂柳來到一處所在。 那是單獨的一處院落,小巧精致的三間上房,院子里假山池沼一應俱全,還養(yǎng)著仙鶴。 “請小姐單獨進去,伺候的下人暫且在外面候著?!鳖I她們來的丫鬟說道。 “這……”扶嵐忍不住出聲:“身邊沒伺候的人怎么成?” “凡來看相的都是如此,”那丫鬟笑著解釋道:“便是公主郡主也是一般,先生定的規(guī)矩自有道理,姑娘請吧!” 扶嵐無法,只得松開了手,讓自家姑娘進去。 此時客室只剩下了孟喬自己,她輕輕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心跳得有些快,她努力地調勻了呼吸,盡量不讓人看出她的緊張。 左正青久負盛名,若是能從他這里得個好批示,那么必定會高嫁。 京城中的女子都把這件事看得無比重要,孟喬也不例外。 畢竟女子后半生的榮辱都由嫁人決定。 “前三位每人不過大半柱香,怎么岑家的這一位要這么久?”孟喬的丫鬟凌霄道。 “急什么?不信她還能看出一個時辰去。左右咱們今天就這一件大事,正午前能輪到咱們就是了?!绷硪粋€丫鬟香蘿道。 “菩薩保佑!叫左神仙給咱們姑娘批個大大的吉相?!绷柘鲭p手合十對空祈禱:“好讓小丫鬟我也跟著沾光?!?/br> “這妮子好不害臊!”凌霄一邊伸手刮著臉臊她一邊說:“心里想什么呢?!” “這有什么好害臊的,難道你心里不想長長遠遠地服侍姑娘?”香蘿反問她。 孟喬也跟著笑了,說道:“若真如你所說,我好了你們自然也跟著好?!?/br> 這兩個丫頭是打小就服侍她的,將來出嫁多半也要跟著。 自來陪嫁丫頭無外乎兩條出路,一是做通房丫頭,主子給個名分便是姨娘了。 第二種便是配小廝,一家子都做奴才,孩子就是家生子,打娘胎里就是奴才胚子。 況且男主子們有幾個是正人君子?她們這些跟前服侍的人,略平頭正臉些的多半不能落個清白。 便是不能過明面,暗地里也早摸索上手了。 與其這樣名不正言不順,還不如大大方方地做姨娘,好歹也是半個主子。 不提這兩個丫鬟心里打什么算盤,又過了一會兒,那道婆過來相請,孟喬便起身走了出去。 她往過走的時候,心里想著不知道在自己之前的那四個人都是什么樣子? 但不用說,岑云初一定是與眾不同的,否則也不會耗費那么多功夫。 左正青給人看相,最后都會用朱砂筆在紙上寫下來,免得口說無憑。 所以要不了多久,她們看相的結果就都會流傳開來,成為結親的一項重要參證。 而此時,岑云初已經離開了左府,坐上了馬車。 她神色清冷,手里拿著一張折起來的字紙。 扶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自家小姐,想說什么又不知如何開口。 自從小姐看相出來,便一言不發(fā),整個人仿佛被一層冰霜包裹。 扶嵐伺候她這么多年,還沒遇見過這等情形,試探著問了幾句,小姐都不說話,她也不好再問了。 番外 云(九) 梧桐樹的翠色活潑潑地綠上了窗紗,明艷的石榴花開得熱鬧極了,初夏時節(jié)的景色很是堪賞,可惜有人心緒不佳,生生將這樣的景致忽略了。 盧太夫人又一次把手按在太陽xue上,這幾天她的頭昏昏沉沉,好似有人拿了錘子不停地敲。 勒緊了抹額,涂了清涼油也不見好轉。 看什么都煩,聽見聲音也煩,因此把屋里的人都趕出去,只留兩個丫鬟服侍。 “老太太,該吃藥了,奴婢扶您起來吧?!毖诀叽禾野阉幫胄⌒牡胤旁诖策叺男咨险f:“再不喝就要放涼了?!?/br> 這藥本該早起就喝的,如今已經重新熱了兩遍,老太太還是不肯喝。 “吃什么藥?!”盧太夫人十分不耐煩:“我聞著藥味兒都要吐了,還不快端走!說過了,我不喝就是不喝,為什么還一個勁兒的讓我喝?現在我的話都這么不管用了嗎?!” 春桃求救似地看著一旁的秋菊,服侍老太太的四個大丫鬟里,頂數秋菊最能哄老太太開心。 可此時秋菊也是一籌莫展,這幾天,老太太的心情無比煩躁。別說她一個下人,就是家里的老爺太太們,也得不著一個好臉兒。 “老太太好歹賞個臉兒,把這藥吃了吧!奴婢已然給您預備下過口的蜜餞了。”秋菊堆起了笑低聲下氣地哄勸道。 “甜膩膩的,誰吃它!”老太太絲毫不領情。 正在這時,二爺岑同走了進來。 秋菊急忙迎上前,說道:“二老爺來了,奴婢給您倒茶去。” “老太太可吃過藥了嗎?”岑同問。 “你們一個個的,就會讓我吃藥!”盧太夫人的火氣很大,訓斥自己的兒子道:“哪里就死了不成?!” 岑同見她如此便對丫鬟說:“把這藥端出去倒了吧!已經涼了。” 丫鬟出去倒藥,岑同便坐在母親床邊的椅子上溫言問道:“母親今日身上覺得怎么樣?要不要再換個大夫給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你知道我這是心病,開再多的藥也治不好?!北R太夫人長嘆了口氣說:“云丫頭在做什么?” “我早起打發(fā)人去她那邊看了,說是已經起來了,正在讀書呢?!贬馈?/br> “虧她還能讀的進去。”盧太夫人語氣聽上去不知是夸獎還是生氣。 “依兒子說,母親也不必太為這個煩心?!贬鈩竦溃骸安贿^是個術士之言,咱們不把它當真也就是了?!?/br> 原來那日岑云初到左正青那里去看相,左正青說她是天生的孤寡窮命,注定父母不全,刑子克夫。除非一輩子不嫁人留在娘家,或是出家,否則必定要將婆家克得家破人亡。 盧太夫人知道了,當時便急得險些昏倒。 眾人百般解勸,老太太好容易上來一口氣,可怎么想怎么憋屈,一連幾天都臥床不起。 “從來左正青給人看相,有好有不好的,便是不好,也不會是這個樣子,”盧太夫人有氣無力地說:“怎么云丫頭的命就這么不好呢!” “母親不要再想這些了,凡事往前看吧?!贬睦镆膊缓檬埽刹还茉趺凑f,他也不會因為這件事而薄待自己的女兒,只能更心疼她。 “往前看,還怎么往前看?有這么一檔子事,誰家還愿意和咱們家結親?”盧太夫人只覺得岑云初的婚事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唉,還是古語說的對,女子無才便是德。這丫頭讀了太多的書了,把個命都給讀薄了?!?/br> 岑同自然是不認同母親的話的,可是他也沒有出言反駁。 “發(fā)昏當不得死。還是得打起精神來,想辦法破綻破綻?!北R太夫人道:“偏偏那左先生這幾日出京去了,咱們也難見他?!?/br> “母親也不必過于憂心了,等左先生回京兒子去拜訪他。”岑同道:“您且靜心安神,保重身體最要緊?!?/br> “我這把老骨頭有什么大不了?”盧太夫人忍不住長吁短嘆:“你還是去看看云丫頭,別叫她為這件事委屈壞了。” “多謝母親想著,我一會兒再去看她?!贬溃骸八皇莻€心小的,母親也別太擔心她。” 盧太夫人點點頭說道:“不必在這里陪著我了,說來說去也只是個鬧心。你且出去吧,我一個人靜一靜,倒還好些。” 盧太夫人脾氣強硬,如今雖然老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遇到憂心的事最不喜歡有人在旁寬慰,所以家里的小輩們都沒有在她身邊陪著,害怕適得其反。 岑同聽母親如此說不敢違拗,又說了兩句安慰的話便起身告退了。 想了想,終究放心不下女兒,便到岑云初的住處來。 臨溪在桌子旁磨墨,扶嵐則在窗前打理那盆剛開的素心蘭,岑云初則正在專心臨帖。 三個人見岑同到了,都放下手里的事起身問安。 “早起吃過飯了沒有?”岑同坐下問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