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暖 第103節(jié)
只等她走得不見了身影,兩個婆子才立刻又扯起了舌頭。 “這老狐貍,想必又拿壓腰錢去填補小白臉兒了?!泵滓呀?jīng)下鍋了,淘米的婆子磨起了刀。廚房的刀幾天就得磨一回,況且比起大熱天在火房里煙熏火烤,這磨刀的活計算是好差事了。 “要我說那張小三也是個沒骨頭的,”擇菜的婆子還在擇菜,“那胡婆子比他娘年紀(jì)都大,他也肯兜攬。年紀(jì)輕輕的,舍出一身力氣怎么養(yǎng)活不了幾口人?” “咳咳……”一個彎腰弓背的老頭子從伙房那邊走了過來,朝地下吐了一口濃痰,語氣不善地訓(xùn)斥兩個婆子道:“不好好干活兒,背地里嚼什么蛆?怕是蘿卜干吃多了,凈放屁!” “我們手里頭都有活兒,誰也沒干待著?!眱蓚€婆子不肯受他的氣,“你又不是大管家,管好自己得了!我們吃不吃蘿卜干與你有何相干?你自己醋還沒喝飽嗎?” 這個老頭子外號叫于大蝦,他和那胡嬸子兩個人從來都不清不楚的。 后來胡嬸子三不知二地搭上了賣鮮貨的,就把他丟到了一邊。 于大蝦被這兩個婆子搶白,氣得好一頓咳嗽。 前院,胡嬸子把從張小三那里拿來的鹽酥胡豆放進白釉淺盤里,對坐在桌邊的年輕女子道:“小三說了,那燭臺外頭只一層金箔不值幾個錢。” 說著,她從褲腰里掏出一塊碎銀子放在了桌上。 “這個破家也只一個空架子,哪還找得到什么值錢的東西?!”年輕女子沉著一張小長掛臉,薄薄的眼皮不耐煩地翻了一下。 她是鄭無疾的小妾,柳惜惜。 “爛船還有三斤釘,瘦死的駱駝怎么也比馬大不是?”這胡嬸子卻很知足,柔聲勸柳惜惜道,“別管怎么著,這個家里大爺就是天,有他疼你,自然沒人難為咱們?!?/br> “哼!”柳惜惜冷笑一聲,把那塊小小的碎銀子收了起來,語氣又懶散又煩躁,“這大奶奶馬上就要過門兒了,我看呀,咱們的好日子也快到頭了?!?/br> “姑娘,別說這喪氣話。她來了又怎么樣?雖然她是妻,你是妾,可你比她進門早了兩年呢!”胡嬸子這人年紀(jì)雖然大了,可全身上下就沒有一處穩(wěn)重的地方,一說話必定搖頭身子晃,“這滿京城,誰不知道大爺沒定親就納了你?你又不是養(yǎng)的外宅,是老太太和太太點了頭的。 他徐家姑娘也是知道的,就算她進得門來,頂好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咱們彼此都好過。若真要拿出奶奶的款兒來轄制人,咱們也不是軟柿子?!?/br> “說起來,徐家這位到底是怎么個為人性情,咱們到現(xiàn)在可還不知根底呢?!绷в朴茋@了口氣,緩緩抬起手,撐住了下頜,“男人家都喜新厭舊,這新婚燕爾的必定如膠似漆,我就成了夏爐冬扇,一邊兒涼快去吧!” “憑她是什么天仙人物,也有膩味的時候?!焙鷭鹱訐u頭晃腦道,“咱們大爺是個貪玩兒的,要不了多久就得厭煩她?!?/br> “別的還罷了,我就想這大奶奶過門兒必定是要管家的。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別燒著了咱們?!绷дf話的時候總是一副帶笑不笑的樣子,像嘲諷又像使壞。 “她倒是想燒,只怕燒不著。咱們能叫她個小丫頭給治住?只要姑娘你給大爺吹吹枕頭風(fēng),憑她帶著多少嫁妝,都給她弄出來,供咱們吃喝?!?/br> “這法子真不錯!離著上秋交租還好幾個月呢!手里頭沒錢,實在是不好過呀!說到這個,我倒真有點兒盼著大奶奶快點兒過門了!”柳惜惜貓兒一樣瞇了瞇眼睛,眼里閃過幾絲貪婪。 “嘻嘻……咬人的狗不露齒,咱們把她恭維好了,還愁賺不到甜頭嗎?別的不說,她必定是要臉面的,又想要賢惠的名聲。若想人前顯貴,就得背后受罪。吃些啞巴虧也是活該!” 兩個人一遞一話,竟說得如唱戲般熱鬧。 “這幾日天熱,吃不下東西去,這會兒竟忽然又有胃口了。你到廚房看看,讓她們給我做一道火腿炒面筋,調(diào)個素湯,再切一盤甜瓜?!绷Э瓷先ト醪唤L(fēng)的,但每天都要花上許多時間琢磨吃什么嗎。 “我的好姑娘,你可總算有想吃的了!我這就去,姑娘你稍等?!焙鷭鹱优ぶ玖似饋?。 “大爺都兩天沒回來了,今天想必還不回來,你和我一桌兒吃飯吧!”柳惜惜倦倦地說,“弄一壺酒來,喝了好睡覺。” 胡嬸子巴不得這一聲兒,嘴里的饞蟲都快爬出來了。 柳惜惜這邊也有丫鬟伺候著,可凡是吃喝上頭的事,都是胡嬸子上前。 鄭無疾已經(jīng)兩天沒回府了,家里人早都習(xí)以為常。 他就如野馬一般,從來不肯收心。 第165章 疑心 京郊百里外的薺圃馬場,因為坐落于山間,即使暑熱時節(jié)依舊涼爽怡人。 說是馬場,實則里頭賭錢喝酒樣樣俱全。 這里從來只接待熟人,不接待生客。 鄭無疾跟著幾個狐朋狗友一同來此消暑,他們這班紈绔子弟,當(dāng)真是一個賽一個的敗家。 在這里每天的花銷最少也要百兩銀子,他們已經(jīng)來了三天,卻還樂不思蜀。 “鄭兄,你看上的那只紅嘴鸚哥兒,齊王世子也看中了,依我說你還是讓出來為是,犯不上為了這個得罪人?!眲襦崯o疾的人叫劉宗瑞,是永康伯府的少爺。 “劉兄,此話差矣。凡事有個先來后到,并不是他家的爵位高,就得事事讓著他?!编崯o疾喝得有七分醉,桃花眼欲睜還閉,只是嘴上依舊不肯服軟。 “這鸚哥兒最多值二百兩銀子,世子拿五百兩銀子換,你出手就是了?!毙琶骱罡乃纳贍斷u權(quán)輿說。 “不賣,不賣!多少錢我都不出手,叫他死了那條心。”鄭無疾前仰后合,不耐煩地說。 “不過一只鳥兒,有什么好議論的?!”這時,一個人擒著酒杯走過來,向鄭無疾說道,“聽說鄭兄好事將近,屆時兄弟們可都得上門賀喜去。” 鄭無疾認得他是魯家庶出的大少爺魯則識,平日里交往雖不多,卻也算常見。 又見他恭喜自己,便朝他拱了拱手,說道:“多謝多謝!歡迎歡迎!” 魯則識笑道:“不知未過門的嫂夫人是哪家的千金呢?” “是徐家的五小姐,”劉宗瑞在一旁說道,“去年才進京的?!?/br> “哦,就是和岑家大小姐走得很近的那位吧?”魯則識恍然道,“鄭兄真是好福氣?!?/br> 他們這起紈绔子弟,文章經(jīng)濟上的事一屁不通,卻對誰家有好馬、誰家有美女了如指掌。 岑云初艷冠群芳,早被這起人瞧在眼里了,徐春君和她走得近,他們自然也認得。 “真是可惜了,岑家這朵名花叫陳老七摘去了!”在座的不少人扼腕嘆息,可惜自己下手晚了。 “徐家這位也是一等一的人材呀!”魯則識咂咂嘴道,“諸位可都是閱女頗多的老道之士,難道不知這越是端莊貞靜的女子床笫之間越是有奇趣兒么?” 鄭無疾聽他如此說,登時變了臉,站起身一拳揮過去,正打在魯則識的眼框上。 徐春君是他未過門的妻子,被魯則識當(dāng)眾言語羞辱,讓他如何能忍。 眾人連忙上前勸架,紛紛說道:“鄭兄消消氣,魯大少也是喝醉了酒,玩笑開大了。” 鄭無疾冷著臉,他很少有神情如此嚴(yán)肅的時候。 誰想到魯則識并不還手,兀自笑嘻嘻地說道:“鄭兄,你打也就打了。俗話說好漢不打醉漢,何況我見你可憐?!?/br> “我鄭某人還輪不到你可憐!你個小娘養(yǎng)的,以后少在我跟前尋晦氣。”鄭無疾不領(lǐng)他的情。 “哎呦!你少在我面前挺腰子了,有本事你跟陳思敬叫板去!”魯則識邪笑道,“怕是你見了小陳大人,連個屁都不敢放吧!” 陳思敬和他們的年紀(jì)差不多,可是為人端方又上進,算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 鄭無疾他們這些人平日里花天酒地,自得其樂。卻也知道自己走的不是正道,跟陳思敬沒法比。 “你提他干什么?我和他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编崯o疾不受他的激將。 “哎呦,合著你還蒙在鼓里呢?!”魯則識做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嘲笑鄭無疾道,“這岑云初和徐春君結(jié)做了異姓姐妹,就好似這蓮花池子里挨著的一對兒出水粉蓮。陳七采了一朵,你當(dāng)陳六不想采另一朵嗎?” “你什么意思?”鄭無疾扯住魯則識的衣領(lǐng)兩眼冒火地問道,“敢造謠我就拔了你的舌頭!” 魯則識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把手攤得開開的,一副隨你打的模樣:“告訴你吧!在徐家那位和你定親之前,陳思敬可是登了徐家的門,想要求親的。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徐家沒有答應(yīng)。陳思敬為這事兒可是消沉了好久呢!別問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說的都是真的。 這天下的女人,只要不眼瞎,又怎么可能不選陳思敬選你?這里頭是怎么回事,想必你心里是清楚的。徐家那位名義上是你老婆,只怕心早已有所屬了。你這活王八當(dāng)?shù)脛艃簞艃旱?,真是讓人笑掉了大牙!?/br> 在場的這些人沒有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左擁右抱的,可若是誰的老婆與人不清不楚,那可就是奇恥大辱。 雖然徐春君和陳思敬多半沒有茍且之事,可還是讓鄭無疾異常羞憤惱火。 他當(dāng)然知道徐春君為什么嫁給自己,那都是他姑母誠毅侯夫人一手cao辦的。 一半施恩一半脅迫,為的就是讓徐春君嫁給自己。 陳思敬上門提親,徐家為了信守約定,當(dāng)然不可能答應(yīng)。 他想起那次在街上偶然遇見徐春君,端妍清麗,的確是上等人材。 這樣的人,會心甘情愿嫁給自己嗎? “我的鄭大少,快醒醒吧!”魯則識掙開他漸漸無力的手,“有打我的力氣,不如想著怎么在你老婆過門后好好調(diào)教調(diào)教她。免得她和你同床共枕的時候,夢里頭卻是別的男人!” 鄭無疾又一拳打過去,魯則識嘴角流出血來,他伸出舌頭舔了舔,然后往地上吐了一口帶血的吐沫,一臉不屑地走了出去。 “都散了,散了!該干什么干什么去。沒見過人喝醉了打架嗎?”劉宗瑞等人扯著鄭無疾走出去,“咱們出京也有些日子了,趁著是天氣涼快回去吧!” “鄭兄啊,那姓魯?shù)脑捘憧蓜e放在心上,他喝醉了酒胡吣的?!边@些人一邊扶著鄭無疾往外走,一邊解勸他,“這都是沒影的事兒,全是他瞎編亂造出來的?!?/br> 鄭無疾冷著臉,一言不發(fā)。 有些東西一旦在心里生根發(fā)芽,就無論如何也拔不掉了。 疑心似鬼,揮之不去。 第166章 小產(chǎn) 蟬聲嘶鳴,云頭壓得很低。 天氣悶熱難當(dāng),人們都躲在屋里,若不是要緊的事,誰也不到街上去。 一個背著藥箱的大夫從姜家的側(cè)門走進來,長袍的衣領(lǐng)上都是汗?jié)n,布料貼在后背上,被汗水塌濕,肩胛骨印出個八字來。 同行的婆子也不停地拿袖子擦汗,可汗水還是順著臉頰往下淌。 把大夫領(lǐng)到后院,這婆子便完了差事,急忙忙走了出去,不停小聲咒罵道:“這死熱荒天弄鬼掉猴的,帶累得旁人受罪!沒廉恥的小賤貨,三不知二地跟老爺摸索上了!活該你小月!” 原來伺候太太孟氏的大丫頭水杏小產(chǎn)了,這婆子就是奉了命去給她找大夫的。 孟氏身邊的兩個大丫頭,一個叫辛夷,一個叫水杏。 孟氏嫁給姜印之的時候,孟家被除了爵流放,所以身邊就沒帶著陪房丫頭。 這辛夷是她扶正之后買進來的丫頭,在她身邊伺候的時間最長。 那些她做妾的時候身邊的下人,后來都讓她以各種由頭打發(fā)了。 進京之后,孟氏便把辛夷給了姜印之做通房,一來顯示自己不妒,二來更是籠絡(luò)了人心。 辛夷自此對她忠心不二,只待孟氏開恩,容自己生下個一兒半女,將來老了好有個指靠。 這水杏是進京后買進來的,比辛夷年輕貌美,姜印之一直對她有意。 但孟氏不開口,他也不好意思張口要。 但哪有貓兒不偷腥的?這兩個人到底還是趁著孟氏不留神的時候暗度陳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