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走了幾個時辰就到了正午，停在了一處叫做潘家鎮(zhèn)的地方。

    姜家的兩個女仆和桑mama先下了車，在車外向姜暖說道：“請姑娘下車，吃了午飯好再趕路?！?/br>
    里頭墜子也打起了簾子，和鈴鐺兩個人先后下了車。

    姜暖不是那些嬌小姐，她不用人扶，自己單手撐在車上輕輕地跳了下來。

    姜家的兩個仆人互相看了看沒說話。

    進了酒樓，給姜暖要了個雅間。隨行的那幾個男仆就在樓下的大堂里吃。

    姜暖則在一眾侍女婆子的簇?fù)硐律狭藰牵业哪莾蓚€仆婦很是殷勤。

    一個搶著用滾水洗刷杯盤，另一個則又把本就打掃干凈的桌子又擦了一遍。

    “咱們姑娘真是得人心，瞧瞧姨奶奶一家人人舍不得，咱們瞧著也怪不落忍的?！眮斫咏南氯酥?，潘mama是領(lǐng)頭的。

    她的年紀(jì)和桑mama差不多，不過看上去卻比桑mama年輕不少。

    “可是呢，咱們姑娘在姨奶奶家住了這么多年，熱剌剌地說一聲走，誰能受得了?！迸赃叺拇笥邢眿D也說道。

    “不過姑娘也別太傷心了，等到了京城，叫二小姐和少爺陪著你各處逛逛，姐妹們熟悉了，樂子多著呢！”潘mama又說：“不是我老婆子夸口，咱們夫人真真是最慈愛的，自從回到京城時，常念叨起姑娘，總說該接回家來的?！?/br>
    正說著，小二已經(jīng)送了幾樣簡便的菜肴上來。

    墜子趕忙迎到門口，從那小二手里把托盤接過來說道：“你就在門口等著，別進來?！?/br>
    那小二自然是懂規(guī)矩的，一看就知道是官家小姐，哪里還敢造次。

    又過了一會兒，飯菜都上齊了。她們這個雅間里一共設(shè)了大小兩張桌子，姜暖自己坐一桌，另一桌是給下人們的。

    “你們二位也留在這屋里吃吧，別下樓去了?！苯瘜ε薽ama和大有媳婦道。

    “這可使不得?！眱蓚€下人連忙搖頭：“怎能如此沒規(guī)矩呢！”

    “我們這桌子反正也坐不滿，”桑mama說道：“你們便是下去了，總不好和那些男仆人一桌吃飯。”

    那兩個人聽了便謝了姜暖，坐到桑mama她們那一桌上去了。

    若是平常居家，必然是主子吃完了才輪到下人們，可因為是趕路，也不講究那么多了。

    姜暖心緒不佳，所以吃的很少。

    鈴鐺怕她半路上餓，便把桌上的幾樣點心用手帕包了，帶上車去。

    “姑娘躺下歇歇吧?！鄙狭塑嚭?，鈴鐺把車上的枕頭放平，讓姜暖躺在上面。

    “你們兩個也躺下歇歇，坐在車上晃蕩得骨頭疼?！苯约禾上拢沧寖蓚€丫鬟躺下歇著。

    那兩個丫鬟便在她腳下打橫，可喜這段路還算平坦，車上鋪的又厚。

    姜暖昨夜睡得不好，早晨起的又早，到這時終于覺得困倦，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番外 暖（三）

    轉(zhuǎn)眼又過了三天。

    無外是曉行夜宿，饑餐渴飲。因無甚要緊事，故而這路也趕得不急。

    這天晚上，一眾人歇在一處叫做馬家店的地方。過了二鼓，人人都歇下了。

    姜暖躺在床上了無睡意，許是那月色太好了，明朗朗地照進帳子里來，讓她想起了許多事。

    想三月三上灶，大伙兒一起包薺菜餛飩。想夏天在莊子上避暑，下水塘里摸泥鰍。想中秋前抱了長竹竿打棗，紅彤彤的棗子下雨一樣落滿地。還有冬天初雪圍爐，坐在暖炕上吃羊rou喝糯米酒。

    越想心里越空，那睡意像是被偷走了一樣，一絲一毫也不見。

    外間桑mama的呼嚕聲已經(jīng)響起多時，門口睡榻上，墜子的鼾聲悠長平穩(wěn)。

    鈴鐺睡覺一直都格外安靜，姜暖不確定她睡著沒有，所以輕輕咳嗽了兩聲。

    那邊沒有動靜，姜暖于是知道她也睡熟了，否則必然要問自己喝不喝茶的。

    掀開床帳，姜暖輕手輕腳下了地，來到窗邊。

    草木的清香被晚風(fēng)送進來，那月亮端端正正地掛在中天，無遮無攔地潑灑著銀輝。

    很遠的地方有人在吹笛子，笛聲被風(fēng)吹得斷斷續(xù)續(xù)，聽不大清。

    清輝映照下的街道空無一人，只有樹的影子。

    一個念頭從姜暖的心里冒出來，就再也壓不下去了——她想到外頭去。

    什么也不做，就是走走。

    姜暖順著窗子爬了下來，腳剛一落地就覺得外頭著實涼爽，夜風(fēng)浩浩蕩蕩地吹著，她不禁愜意地瞇了瞇眼睛。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底沉悶的感覺似乎變得輕快了一些。

    姜暖順著一條街信步徐行，一邊走一邊大口的呼氣吸氣，仿佛這樣就可以將自己心中的抑郁吐出來。

    臨走前姨母一再叮囑她要穩(wěn)重懂事，不可以再像往常那般跳脫隨意。

    她知道姨母說的對，更是為了自己好。

    可性子這東西是天生的，她不確信自己真的能改過來。

    不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

    姜暖從小在外祖母和姨母姨夫身邊長大，家里人都性情樸直，心地良善，她自己也是個直性子。

    姜暖不喜歡讀書，家里也沒什么讀書人，她父親倒是進士出身，只是從小就沒跟她住在一起。

    外祖母家人從未說過父親的一句壞話，可這也擋不住姜暖心里有個疙瘩。

    當(dāng)初她母親留在登州，沒有陪父親去上任。

    父親走的時候，原本是帶著個姨娘的，為的是路上方便照顧。可到了任上不久就又納了妾，接連生了一兒一女。

    那時候，姜暖的母親正纏綿病榻，卻還想著有朝一日養(yǎng)好了病，去和丈夫團圓。

    那個在岷州納的妾室原本是被流放的官宦之女，后來皇上開恩，他家又復(fù)了榮。再加上姜暖的母親已經(jīng)去世，所以父親便將這個妾室扶了正，就是如今的孟氏。

    孟氏所生的大女兒，只比姜暖小了一歲多。

    她想不通，難道父親就不惦記著母親的身體嗎？身邊又不是沒有人照顧，卻那么急不可待地又納了一房新姨娘。男人的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呢？

    有人說男人總要納妾的，這是人之常情。

    姨夫和姨母成親十多年，姨母并不是容不下人的，可到現(xiàn)在連一個妾也不肯納，可見人和人終歸是不一樣的。

    她那個繼母和弟弟meimei不知都是什么樣的人，是否真的像潘mama她們說的那樣好呢？

    姜暖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走出了很遠。

    等她發(fā)覺自己走的路有些偏僻的時候，已經(jīng)看不到自己住的客棧了。

    這是一條窄窄的胡同，南邊的墻很高，似乎是一座廟宇的后院，北邊則是荒圮的廢園，墻垣殘破，草深樹高，把月光遮住了大半。

    姜暖的心忽然就縮緊了，她覺得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

    就在她轉(zhuǎn)身的時候，從暗處走出一個人來，他腳步很輕，但姜暖還是聽到了。

    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但那人更快，幾步就追了上來。

    姜暖正在猶豫是快跑還是回頭，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已經(jīng)抵上了她的后心。

    她知道，那應(yīng)該是一把未出鞘的匕首。

    “姑娘留步，”那人的聲音比匕首還要冷和硬，且不是中原人的口音：“身上可帶了錢嗎？”

    姜暖是個姑娘家，但外祖父和姨夫都是武官，她自幼聽過一些戰(zhàn)場和江湖上的事，知道自己是碰見劫道的了。

    她并不認(rèn)為這賊溫文爾雅，只覺得他應(yīng)該是個“老手”。

    只是不想自己害怕驚叫惹出麻煩，才會說得如此和緩。

    姜暖也能比劃幾招，那是在姨夫教兩個表弟的時候她偷學(xué)的，可她還沒自大到以為自己能對付得了身后的這個人。

    就算看不見，也能察覺到這人身量很高，何況他手里還有刀。

    “這里頭有二十幾兩銀子，你拿去吧！”姜暖拿出錢袋說：“別傷我就成。”

    她其實最怕的不是受傷，更擔(dān)心那人對自己動邪念。

    要真是那樣，只好魚死網(wǎng)破，絕不能受辱。

    “我只要五兩，”那人從錢袋里拿了五兩銀子：“算是我借你的。”

    這倒真是出乎姜暖的意料之外了。

    “你可以都拿去，只要別傷我，我也絕不會報官的?！苯终f。

    “如果有機會，我會還給你?！蹦侨苏f著撤回了匕首。

    “不必了，”姜暖沒回頭，她姨夫說過，遇到此等情形，最好不要看歹人的樣貌，免得激怒他們：“我只是路過這里，明早就走了?！?/br>
    “你去哪里？”那人似乎很執(zhí)拗：“我有了錢就去找你還給你?！?/br>
    “我要去代州?！苯瘺]說自己去京城，但她也不喜歡撒謊，所以就說了一個半路會經(jīng)過的地方。

    “那好，半個月后我在代州的獅子橋等你，”那人道：“也是這個時候?！?/br>
    姜暖沒去過代州，但也聽說過獅子橋。

    天下人沒去過代州的多了去了，但沒聽過獅子橋的卻沒幾個人。

    “好的，我知道了。”姜暖當(dāng)然不打算去，所以她只說“知道了”，而不說別的。

    “你一定要去，”那人又強調(diào)一遍：“我今日如此，是不得已?！?/br>
    番外 暖（四）

    早起，鈴鐺把手在姜暖的額頭上貼了貼，不熱。

    “姑娘是夜里著了涼嗎？怎么蔫蔫的？”墜子包好了包袱走過來問。

    姜暖一早晨起來就顯得格外倦怠，這不由得讓幾個伺候的下人擔(dān)心。

    她們姑娘從來都是活蹦亂跳的，就算這幾天比以往沉悶了，可也不該是這般神情。

    “我沒事，就是夜里做了好多夢，覺得累?！苯蛄藗€哈欠說。

    她是真的沒睡好，直到快天亮才瞇了一會兒。

    “早知道昨晚就不開窗子了，”墜子有些后悔地說：“這時候白天自然不涼，夜里還是不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