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剛到二小姐跟前伺候的紫云么？”府里侍弄花木下人見了說，“這丫頭怎么慌慌張張的？”

    “這丫頭才十四，”一旁掃落葉的婆子說，“剛到主子跟前兒，正是搶著獻(xiàn)殷勤的時候?！?/br>
    “她頂?shù)氖钦l的班兒？”花匠問道。

    “翠姑，”婆子倒是門兒清，“那丫頭不知怎么就瘋癲了，要么大喊大叫，要么就說胡話。二姑娘心善，賞了她一百兩銀子，王妃也賞了銀子，讓爹媽領(lǐng)回家了。”

    “一百兩也不算少了，連她的典身錢也沒要吧？”花匠又問。

    “咱們府里最是寬和待下的，她又這個樣子，哪里還會要她的錢呢？別說是她這樣的，就是沒病沒災(zāi)兒的，伺候夠了年限，主子也是發(fā)外頭讓她們自己做主婚嫁，典身錢也一并賞了?！逼抛拥?。

    “有這一百兩銀子，也夠治病了。”花匠嘿地笑了一聲說，“只怕還用不了呢?！?/br>
    “可不是用不了嗎？”婆子咂咂嘴又搖頭，“人都死了，還治什么??？！”

    花匠的剪子掉在了地上，他顧不得去撿，問道：“什么時候的事？怎么就死了呢？”

    “昨兒夜里咽的氣，”婆子嘆了口氣說，“我們家二姑娘的妯娌是她家表親，所以知道?！?/br>
    “不過是瘋了，怎么就死了呢？”花匠還是有些不敢信。

    “誰知道呢？說她只是喊頭疼，說腦袋里長了草，讓快給拔去?！逼抛诱f著也不免有些傷感，“人腦袋里怎么會長草呢？她這就是瘋了，說胡話。后來就不喊也不鬧了，躺在那兒只有出的氣，沒有進(jìn)的氣?！?/br>
    “唉，小小年紀(jì)，可惜了的。”花匠也跟著嘆息，“我原想著能治個差不離，好跟他們家結(jié)個親呢。

    不瞞你說，我有個外甥，就是腿腳有些毛病，可人伶俐又能干，保證能養(yǎng)起一家人來。”

    “嗨，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用啊？半夜里用一口薄皮棺材盛了，天不亮就抬到城外去了?！逼抛诱f道，“這些年她在主子跟前兒伺候，也沒少得賞賜。這些東西加一起，夠她爹媽過下半輩子了。”

    “說的也是，這是她自己病了，主子還賞了這么多銀子。就是一個好好的人，她爹娘領(lǐng)回去再賣了，也賣不了這么多錢。”花匠終于彎下腰，把剪子拾了起來。

    吹吹上頭的土，繼續(xù)給花木剪枝。

    窮人的命不值錢，這樣已經(jīng)算是好結(jié)果了。

    “今早她娘進(jìn)來給主子磕頭謝恩，身上穿的就是翠姑在府里當(dāng)差時的衣裳?！逼抛拥?，“雖說他們老兩口沒有兒子，可有這些錢傍身，下半輩子也有依靠了?！?/br>
    再說這個小丫鬟紫云，她一徑跑到了曾慈跟前，連氣都來不及喘勻，就說：“柯少爺……來了……在前頭……和世子……爺……在……書房……下棋呢……”

    “你跑那么急干嘛？有什么要緊的？快歇歇，喝口水。”曾慈看著她柔柔一笑，仿佛微風(fēng)拂過白荷。

    “多謝……二小姐，奴婢……不渴……”紫云一邊大口喘氣一邊說。

    “這盤竹葉糕你拿下去吃吧，”曾慈指著石桌上的一盤點心說，“新來的蘇州廚子做的點心太甜了，我吃不慣?！?/br>
    小丫頭謝了賞賜，笑瞇瞇地端著點心下去了。

    “姑娘，咱們家大少爺一向最喜歡吃手指粽的，”旁邊的大丫鬟說，“您又不吃，不如把這些給他們送過去?！?/br>
    曾慈聽了，噗嗤一聲笑道：“你這丫頭，倒來我跟前賣乖了。要過去也不必什么借口，自來大哥哥的書房我是常去的，如今就去看看他們誰的棋藝更高。”

    兩個丫鬟聽了自然也高興，柯少爺可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又何況二小姐明顯對他有意。

    “明紈jiejie，你那日隨王妃和姑娘去柯家，他家夫人的確如那般美貌嗎？”攛掇曾慈去曾李那邊的丫鬟問另一個丫鬟。

    “說實在話，柯夫人年紀(jì)雖不算輕了，但的確是個美人。難怪人都說兒子像娘，他家柯老爺虎背熊腰，一部絡(luò)腮胡子，哪有半分斯文相？”明紈說完掩口直笑。

    “沒規(guī)矩，怎能議論別家尊長？！”曾慈輕斥，“叫人聽了像什么？”

    明紈立刻收了笑，老老實實的，再不敢造次了。

    曾李的書房十分闊朗，所有的間隔都打通了。

    一張大條案，一張琴桌，一張棋桌，北墻滿架的書。

    東邊是博古架，西邊是百寶閣。

    今天又是陳思問給曾念治病的日子，柯望忱依然和他同來。

    和上回不同的是，曾李兄弟二人都在家，自然有他們陪著柯望忱。

    “有客人來都不備點心嗎？”曾慈笑盈盈地走進(jìn)來，身后的兩丫鬟每人都捧著一盤糕點。

    “叫他們?nèi)プ隽耍l知你來的更快。”曾李笑著說。

    “大哥別不是要輸了吧？我拿點心來岔一岔，說不定能幫你扳回一局?！北绕鹪?，曾慈更喜歡開玩笑。

    “我們才剛開局，哪就分得出上下了？告訴你，你在旁邊兒觀戰(zhàn)可以，不準(zhǔn)出聲。觀棋不語真君子，懂不懂？”曾李笑著點曾念，他這個meimei聰明得緊，自己下棋都不是她的對手，而且她從來都幫別人，不幫自己。

    “那好，那好，我只看著不說話。”曾慈連連點頭。

    柯望忱執(zhí)白子，用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枚白玉棋子，竟然分不清究竟是他的手白，還是棋子更白。

    男子長成他這樣，都不知道老天爺是怎么想的。

    曾慈每次見他，心跳就會變得格外快，快到亂掉了，像林間小鹿亂撞，像驟雨打碎浮萍。

    曾慈在心里無數(shù)次回味她與柯望忱初見的情形。

    四月末的天氣，落花成陣。

    四目相對的驚艷，結(jié)成了一場落花心事。

    她方才明白，以前的喜歡一點都不純粹。

    摻雜了嫉妒和執(zhí)念，喜歡就不是真的喜歡，只是強(qiáng)占罷了。

    第305章 退親

    除卻巫山不是云，百轉(zhuǎn)千回念初心。

    傍晚的殘照將窗外的幾縷飛云度成金色，天空絢麗無比。

    綠樹繁花，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蒲公英的絨毛在風(fēng)中自在起舞，鳥兒棲落在枝頭，啾啾喳喳。

    熱鬧無比的初夏黃昏，將岑同的身影襯托得分外孤凄。

    今日他去陳家退掉了親事。

    這件事早就已經(jīng)同家里人都商議妥當(dāng)了。

    岑云初到現(xiàn)在還杳無音信，沒必要再讓陳家人苦等。

    終究沒有進(jìn)門沒有拜堂，這婚事還是能退的。

    岑同愿意為女兒保留最后的尊嚴(yán)，所以退親必須由他提出，而不能讓陳家人耗盡了耐心先提出來。

    岑云初的嫁妝都堆放在她的屋子里，那些箱籠岑同再也沒有勇氣打開。

    那里面的東西，都是他精心準(zhǔn)備并一一過目了的。

    準(zhǔn)備時費(fèi)了多少心血，如今再想便有幾多錐心。

    如果不是尋找女兒的信念支撐著，岑同只怕早已垮掉了。

    行囊已經(jīng)備好，他將近兩年沒出過遠(yuǎn)門了，如今又要啟程。

    只是再也沒有了游山玩水的閑情逸致，心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找到女兒。

    他不知道女兒在哪里，但他不能整天耗在家里等消息，那樣他會瘋掉。

    他愿意行遍千山，他愿意踏破鐵鞋。

    他甚至甘心頭破血流，至死方休。

    他的心頭血，他的掌上珠，他最最疼愛的寶貝女兒，如今到底在哪里呢？

    岑二爺吃不下，也睡不著。

    一想到女兒不知道在哪里受苦，他就覺得自己每吃一口飯，每睡一次覺，都是在作孽。

    一個丟了女兒的父親，不配過得好。

    他是如此自苦，陳思問又何嘗好過？

    從掀開轎簾那刻起，他的心每時每刻都在煎熬。

    那種心痛到稀巴爛，又重新拼補(bǔ)起來的滋味，比殺了他還痛苦。

    可他知道自己連死都不配。

    只有找到岑云初，只有將虧欠她的通通彌補(bǔ)，自己才能像個人一樣活下去。

    所以岑同來退親的時候，他死活不同意。

    他的態(tài)度堅決，岑同更堅決。

    而陳家父母，尤其是陳夫人，命人將陳思問拉了下去。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雙方父母都同意退婚，陳思問自己已然說了不算了。

    更何況一向站在他這邊的小叔叔和哥哥，此時都不在。

    送走岑二爺后，陳夫人來到了兒子的房間。

    陳思問的教養(yǎng)讓他永遠(yuǎn)都不會跟母親爭吵。他只是靜默如石，一句話也不說。

    陳夫人嘆息一聲，叫著兒子的名字說：“思問，和岑家的親事必須得斷掉。從小到大，很多事情娘都依著你。你不愿科舉，我不逼你。你想要娶岑家的姑娘，我也答應(yīng)了。

    可如今她下落不明，名聲已毀。說什么也不能再這樣下去。我可以準(zhǔn)許我的兒子終身布衣，可絕不許你名聲受辱。

    我知道，你心里怪我，可是我不后悔。等再過些年，你會明白的。”

    陳思問只是不說話，陳夫人又嘆息了一聲。

    知道多說無益，只叮囑伺候的人好生伺候著，便從陳思問的房中退出來了。

    誰想第二日一早，伺候陳思問的小廝便急忙忙來報，說道：“夫人，七少爺收拾了東西要出門去。”

    陳夫人一聽就急了，問道：“他要去哪里？”

    小廝說：“七公子說他要出去尋岑姑娘。小人攔不住，所以來告訴夫人?！?/br>
    “真是胡鬧！這孩子怎么這么不聽勸呢？！”陳夫人急的直跺腳，什么也顧不得，連忙趕過來。

    陳思問正要出門去，被陳夫人攔下了，哭著說道：“你是要氣死我嗎？！”

    “母親，我只是出去尋人，找到找不到，過段時間都會回來?！标愃紗柦?jīng)過一夜的思考，覺得就算是跟岑云初退了婚，自己還是要繼續(xù)尋找她的下落，否則心下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