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孩子怎么越發(fā)胡說起來了？你能不能懂點(diǎn)事兒？！這話要是傳出去，你還要不要臉面了？”馮昭儀平時(shí)就是個(gè)愛說話的，可也知道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

    “我這會(huì)兒還要什么臉面？我連命都不想要了！”靈犀是公主，自幼嬌生慣養(yǎng)，此時(shí)心緒浮動(dòng)，管不了許多。

    “我知道你心里頭著急，你當(dāng)我不急嗎？”馮昭儀的眼圈也紅了，“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rou，這么些年我在宮里謹(jǐn)小慎微，為的又是哪一個(gè)？”

    “那你為什么一個(gè)勁兒等著？等到父皇正式下旨要我去和親嗎？”靈犀問。

    “不是我要等，實(shí)在是我人微言輕?！瘪T昭儀當(dāng)然清楚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你總催著我跟皇上說，可是我怕??！”

    “你怕什么？當(dāng)娘的，為自己的女兒說句話這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難道父皇會(huì)吃了你？”靈犀的語氣幾乎是在質(zhì)問了。

    “我是怕萬一我跟皇上說了，皇上直接把這事定死，那可就沒有回轉(zhuǎn)的余地了。”所謂關(guān)心則亂，馮昭儀考慮得越細(xì)致，就越遲遲不敢有所動(dòng)作。

    “那您去求求皇后??！”靈犀說。

    “我去過幾次了，可皇后在禮佛，不見人?！瘪T昭儀皺著眉，使勁搖了搖頭。

    “現(xiàn)在前朝的大臣有不少都在勸說父皇將嫡親的公主嫁過去和親，說是能保江山社稷。

    說我一個(gè)人能頂十萬大軍，這不就是等于用我的清白性命做犧牲嗎？”靈犀哭著說。

    “好孩子，快別哭了，你都快把我的心揉碎了?！瘪T昭儀摟著女兒心疼地說，“我再去求皇后，只要她肯向皇上進(jìn)言，總還是有希望的?！?/br>
    三公主聽她這么說，方才止了淚。

    喝了杯熱茶，又吃了幾塊點(diǎn)心。

    “瞧瞧你，眼睛下邊都是青痕，這幾天想必都沒怎么睡吧。你乖乖的聽話，在我這兒睡上一覺，我現(xiàn)在就去見皇后?！瘪T昭儀不忍心女兒如此煎熬，叫侍女拿來披風(fēng)，穿戴好了出門去。

    到了皇后寢宮門外，恰好碰見周仁要出去。

    馮昭儀連忙攔住了他，陪著笑說：“周總管，皇后娘娘可禮完了佛沒有？我有事想見一見?！?/br>
    “皇后娘娘這幾日頭痛發(fā)作，不想見人，娘娘還是改日再來吧?！敝苋收f著抬腿就要走。

    馮昭儀一把拖住他，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周總管，你就行行好吧！我真有要緊事要見皇后娘娘?！?/br>
    說著她從手上褪下一只赤金嵌寶的鐲子來，套在了周仁的手腕上。

    周仁嘴上說著：“娘娘快拿回去，這可不成?！?/br>
    可卻并沒有真的把鐲子還回去。

    “周總管，你就幫幫忙吧！”馮昭儀把手收了回去，放在了袖筒里。

    “那您請(qǐng)稍后，我進(jìn)去問問娘娘?！敝苋收f著又返了回去。

    馮昭儀站在寒風(fēng)里，一顆心卻虔誠得如同朝圣。

    她望著周仁走去的方向，甚至連眼睛都不愿眨一下。

    周仁走進(jìn)去向皇后說道：“馮昭儀來了，在門外呢?！?/br>
    “沒跟她說我不見嗎？”皇后的眼簾低垂著，語氣有些漫不經(jīng)心。

    “說了，可馮昭儀不走啊。”周仁說道，“奴才想著，您不妨見一見她?！?/br>
    “她必然是為了靈犀的事兒來的。”皇后說，“可你也知道，這事兒我不想過問?！?/br>
    皇后自然也知道了吐蕃來求親的事，更知道前朝大臣們的意見。

    可是說到底，三公主又不是她親生的。

    皇后也有自己的打算。

    如果她替靈犀向皇上求情，未免有后宮干政的嫌疑。

    靈犀和親與不和親，于她都無關(guān)痛癢。

    甚至如果她去和親，馮昭儀的地位必然還有所提高。

    她一向是追隨自己的，到了關(guān)鍵時(shí)候，未嘗沒有用處。

    因此她便對(duì)外裝病，不肯見馮昭儀。

    “皇后娘娘，馮昭儀來找您，您不妨勸一勸她?！敝苋式o她出主意，“到時(shí)候皇上和前朝大臣也會(huì)念您的好??！”

    這么多年，宮里頭其實(shí)一直沒有人和皇后爭寵，可如今不一樣了。

    岑云初得寵，五皇子也得寵，皇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jī)。

    他現(xiàn)在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鞏固太子和自己的地位。

    皇上的歡心她是得不到了，那就只能從別的地方著手。

    只要自己和太子不出大錯(cuò)，那么人心還是在他們這一邊的。

    馮昭儀的性情她是知道的，自己就算一直不見她，她也會(huì)去跟皇上求情。

    到時(shí)惹得皇上不痛快，難保不會(huì)遷怒自己。

    因此說：“你說的也有道理，如此就讓她進(jìn)來吧?！?/br>
    周仁答應(yīng)一聲出去了。

    “馮昭儀，讓你久等了，快進(jìn)去吧！”

    馮昭儀聽了幾乎要凍僵的臉扯出一抹笑來：“有勞周公公了，真是多謝你！”

    皇后肯見她，就說明事情還有機(jī)會(huì)。

    馮昭儀一邊往里走一邊在心里盤算著，等見了皇后，自己到底該怎么說合適。

    皇后的頭上勒著一條抹額，祥云水草紋，正中間還鑲著一顆珍珠。

    氣色看上去不錯(cuò)，但馮昭儀還是小心地問道：“聽聞皇后娘娘頭痛，不知道可好些了？”

    “你知道這是我的老毛病了，”皇后和藹地說，“快坐吧！外頭冷得很?！?/br>
    第555章 心冷

    皇后的溫和話語讓馮昭儀有了錯(cuò)覺，想著自己這么多年的恭敬小心，多少應(yīng)該能換回一絲憐憫。

    心中升起的希望讓她不禁眼眶發(fā)熱，看著皇后就像看著救苦救難的觀音。

    “臣妾也知道皇后娘娘鳳體欠安，實(shí)在是不得已才來打攪您?！瘪T昭儀語氣歉然地說。

    “有什么事你不妨跟我說說?！被屎蟮男θ轀赝駱O了，為了這母儀天下的笑容，她不知對(duì)著鏡子練了多少年，“不過也得分是什么事?！?/br>
    馮昭儀聽了忙說：“這事正該皇后娘娘您過問，臣妾思來想去，只有皇后娘娘您能幫我了?！?/br>
    “你別著急，慢慢跟我說?！被屎笥醚凵癜矒嶂T昭儀，“咱們都是姐妹，能幫你的我一幫?！?/br>
    聽了皇后的話，馮昭儀心里更有底了，于是說道：“想必皇后娘娘也聽說了吐蕃前來求和親的事兒。為著這事，我和靈犀已經(jīng)好幾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了。

    前朝的那些大臣們一個(gè)勁兒鼓動(dòng)皇上把靈犀嫁過去。說什么皇室女地位尊崇，更能讓吐蕃安心臣服。

    大道理我是不懂，可是想著那吐蕃人本就野蠻，所在的地方更是寒冷蠻荒。

    靈犀她嬌生慣養(yǎng)長到這么大，哪里能受得了這種苦楚？

    所以請(qǐng)皇后娘娘開恩，幫幫我們。在圣上面前替我們求求情，選個(gè)宗室女嫁過去也就是了，這在前朝也是有先例的呀！”

    皇后聽了微微一笑，說道：“馮昭儀，你的心情我能明白。可是身為皇家的人，就不能只為自己考慮。

    其實(shí)圣上又何嘗舍得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嫁到那邊塞去呢？可終究還得為社稷著想呀！

    如今公主中適婚的只有靈犀，吐蕃來求的又是公主。你讓圣上怎么辦呢？”

    馮昭儀頓時(shí)就慌了，說道：“難道就不能封宗室女為公主嗎？”

    “后封的公主就算嫁過去也多半不會(huì)得到敬重，真要有什么事情，吐蕃還不是想反就反？”皇后像教導(dǎo)小孩子一樣，語重心長的對(duì)馮昭儀說，“那和親之功安所見乎？”

    “可是靈犀她……”馮昭儀急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你回去勸勸她吧！她是孩子不懂事，你這么大的人了，難道也不懂事嗎？只想著自己享福，不為國家出力，這話要是讓圣上聽見了，必定會(huì)震怒的?！被屎笮煨靽@了口氣說，“難道人家宗室女就該死嗎？你想著母女團(tuán)聚，不讓女兒受苦。人家父母不也會(huì)這么想嗎？”

    馮昭儀低下頭不再說話了，她知道說什么也沒用了。

    皇后看了她一眼，換上更為柔和的語氣：“你不要只想眼前，往后看看。

    靈犀若去和親，這是名垂青史的美事。將來哪一位公主也不及她的美名呀！”

    “多謝皇后娘娘指點(diǎn)，臣妾明白了?！瘪T昭儀站起了身，語氣依然恭敬，但眼睛卻不看皇后，“臣妾打擾皇后多時(shí)，這就告退了?！?/br>
    “你也不必太傷感，這事若是成了，圣上也會(huì)感激你們母女的。”皇后說道，“我記得靈犀這孩子喜歡吃酥塔，回頭叫御膳房的廚子做了給她送過去。

    她是天家女，金尊玉貴，到哪兒都不能變。那吐蕃贊普只能敬她，愛她，又哪里會(huì)讓她受委屈呢？”

    馮昭儀從皇后的寢宮慢慢走了出來，她沒有坐肩輿，而是步下走著。

    天似乎更冷了，卻冷不過她的心。

    皇后的話像一支支冰錐，刺進(jìn)她的心里。

    要為社稷著想？

    呵！你們母子怎么整天都想著如何把持朝政和后宮？！

    從你姚若蘭嫁給皇上的那一天起，你何嘗不是處心積慮，排除異己？！

    這些年多少人死于非命？多少家妻離子散？

    不都是因?yàn)槟阋卫巫诨屎蟮奈蛔由?？?/br>
    那個(gè)時(shí)候你何嘗想著為社稷？不過純粹是為自己罷了。

    還跟我說什么和親是名垂青史的美事。

    你若有女兒，肯送去和親嗎？

    那吐蕃贊普都已經(jīng)快五十歲了，比皇上的年紀(jì)還大。

    你能忍心讓自己花朵般的女兒被那樣的野蠻人糟蹋？！

    馮昭儀才不稀罕自己的女兒名垂青史，她只要她快快活活地過一輩子。

    與吐蕃和親，注定將來要守寡，注定要在那高寒之地過完一生，注定要聞著腥膻氣和那些野蠻粗俗的人生活在一起幾十年。

    這樣的日子別說讓她去過了，就是想一想，她都恨不得立刻去死。

    更何況如果馮昭儀還有兒子，女兒和親能夠替兒子鋪路也還罷了，偏偏她又只有這么一個(gè)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