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夫人時常會盯著段老頭發(fā)呆，后者估計是習(xí)慣了，由著她看，卻并沒有很歡喜的表情，反而有些苦惱。

    他一開口說話，一口地道的姑蘇腔調(diào)，老楊將軍絕對是一口純正的京腔，就算有帶口音，那也是東北那邊的腔調(diào)。

    幾十雙眼睛鑒別后得出結(jié)論，此人絕非楊振天！

    一行人剛到京城，城門口排排站著楊家?guī)仔值?，馬路兩側(cè)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到了嗎？讓我看看，到底像不像?。俊?/br>
    “應(yīng)該在馬車?yán)锇?，沒瞧見啊，不知道幾位楊家少將軍一會兒會不會發(fā)飆，會不會把人揍一頓？”

    “我覺得這就可以看出點名堂來了，如果是親爹，那肯定打不得，如果不是，拐走了自家親娘，那還不得打個半死？”

    “別說話，來

    了來了……”

    楊家?guī)仔值芤粋€個冷眉冷眼地站著，由于氣場太強大，周圍的下人都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不敢靠近他們。

    隊伍在城門口停下，禁衛(wèi)軍下馬給楊鉞等人行禮，然后乖巧地避讓到一旁，讓他們母子相見。

    馬車慢吞吞地走過來，車夫是楊家的車夫，老熟人了，可瞧見這場面也怵得慌。

    他“吁”了一聲，等馬車停下后趕緊跳下去，城門正中央的馬路上就只剩下楊家兄弟和那輛馬車對峙著。

    馬匹不安地扒著蹄子，直到有人推開車門走出來，百姓們才伸長脖子張望。

    先出來的是楊夫人，一身樸素的布衣裝扮，頭上只插著一根銀簪，就與那普通的民婦沒什么兩樣。

    那些不認(rèn)識楊夫人的百姓差點以為是楊家的仆從。

    楊鉞等人上前給母親行禮，楊夫人露出笑臉，問：“都還好吧?”

    這話讓人難以回答，楊鉞努力憋出一個笑容：“還好，母親呢？玩得高興嗎？”

    “挺高興的，帶了一個人回來給你們認(rèn)識?！睏罘蛉苏f完，朝馬車?yán)锏娜撕傲艘宦?，緊接著，眾人就瞧見了一個男人也從馬車?yán)镢@出來。

    這下百姓們站不住了，紛紛交頭接耳。

    “不對啊，老楊將軍何時坐過馬車？”

    “這身量也不對吧，比老楊將軍矮多了?！?/br>
    “還彎著背呢，嘖，說他是老楊將軍簡直是在侮辱人，我瞧著也沒比我隔壁家的大爺好看多少?！?/br>
    “就這氣質(zhì)，一看就是地

    地道道的農(nóng)民，過慣了苦日子的，你們瞧他走路的姿勢，努力裝出昂首挺胸的模樣，卻用力過猛，顯得狐假虎威。”

    “楊夫人怎會看上這樣的男人？”

    “別說，長相還是有幾分相似的?！?/br>
    尋常人看人，首先看臉，然后才是姿態(tài)身段等，但因為這個男人被說成是假死的楊振天，所有人見到他時第一反應(yīng)是挑剔他的缺點，那有些相似的五官倒變得微不足道了。

    眾人都在等楊家兄弟的反應(yīng)，只見他們四人并排站著，目光無不死死盯著那個男人。

    或許是被嚇到了，那人好不容易裝起來的氣勢突然一瀉千里，背彎得更嚴(yán)重了。

    其實眾人看得出來，他駝背并不是身體問題，背上并沒有駝包，只是因為長年累月的重勞作，被壓彎了脊背，形成了下意識的反應(yīng)。

    楊鉞見兄長們不說話，上前一步，朝對方冷聲問道：“老人家如何稱呼？”

    “草民姓段，段明覺?！?/br>
    “哪里人士？”

    “益州人，因家鄉(xiāng)戰(zhàn)禍，所以南下，在姑蘇城落腳。”

    聽他說自己是益州人，不少人都疑惑起來，這也太巧了，怎么聽不出一點益州口音呢？

    楊鉞沒有繼續(xù)問話，而是對他說：“皇上召見你，入宮后記得少說少看，皇上問什么答什么，不可有所隱瞞?！?/br>
    “草民曉得。”

    楊鉞對禁衛(wèi)軍領(lǐng)隊說：“宋校尉，我直接帶母親與他入宮面圣，各位隨我一起即可?！?/br>
    “是?！?/br>
    楊家

    兄弟護送著父母二人入宮，能否過這一關(guān)就看楊振天在宮里的表現(xiàn)了，到目前為止，他沒覺得勝算很大。

    但宮里驗人不會只用眼睛看，檢查是免不了的。

    楊鉞趁著無人注意時，偷偷對他爹說：“宮里的黃御醫(yī)對您的身體非常清楚，傷口可以改變，但脈象估計很難隱瞞，不過您對黃御醫(yī)有恩，他就算有所懷疑應(yīng)該也不會戳穿您。”

    “哼，我這些年的掩飾也不是白練的，別說是御醫(yī)，仵作來了也驗不出來?！?/br>
    見他如此自信，楊鉞也就放心了。

    “皇帝才是關(guān)鍵啊?！备缸觽z心里明白，最終還是得看皇帝是否愿意相信。

    邵蕓瑯扶著老太君等候在宮門口。

    老太君全程面無表情，即使見到楊夫人也只是淡淡地問候一聲，對那位不知真假的替身只粗粗看了一眼，然后就退到了馬車上。

    但據(jù)有心人觀察，老太君上馬車后默默哭了許久，周圍的人能聽到鎮(zhèn)國公夫人安慰她的聲音。

    眾人覺得，老太君一定是看到了與兒子相似的面孔所以觸景生情了，她若是毫無反應(yīng)才是不正常的。

    宮中氣氛嚴(yán)肅，滿朝文武都在等著，梁祭酒站在大殿中央，闡述著他查到的資料，一半真，摻雜一半他的推測，還原出了當(dāng)年楊振天以假亂真，逃出戰(zhàn)場的事實。

    如果楊鉞在這里，一定會拍案叫絕，雖然有些細(xì)節(jié)對不上，可梁祭酒確實復(fù)述出了當(dāng)年發(fā)生的事情，連原

    因都猜的很透徹，讓人不得不佩服這老頭的分析能力。

    第577章 對峙

    “宣……榮親王妃、鎮(zhèn)國公楊鉞等入宮覲見！”

    楊家兄弟站在楊夫人兩側(cè)，他們的親爹則走在后方，看著這熟悉的皇宮恍如隔世，他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入宮了。

    他曾經(jīng)怨過楊鉞，為何不讓他光榮地戰(zhàn)死沙場，馬革裹尸本就是楊家人的歸宿。

    可知道這一切都是先帝的陷阱后，而且對方要的是楊家一整族人的性命以及楊家?guī)状舜蚱闯鰜淼拿u。

    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不能死，不值得死，所以他寧愿做個寂寂無名的小老百姓，在慈幼堂照顧那些戰(zhàn)爭遺孤，看著他們一點點長大，他才會覺得自己還真實的活著。

    “臣楊鉞……參見皇上，吾皇萬歲！”

    皇帝一時間沒有響應(yīng)，他與所有大臣一樣，將目光投放到了楊鉞身后那人身上。

    許久，大殿中有人咳嗽一聲，皇帝忙開口說道：“愛卿快平身！給榮親王妃賜座！”

    楊夫人甚至還穿著那身樸素的布衣，卻能在一眾朝臣面前坐下，姿態(tài)端莊，絲毫不受影響。

    楊鉞走到梁祭酒面前，露齒一笑，“聽說就是梁老大人說我爹還活著，晚輩很感謝您，直到今日還有人記得我爹，人已經(jīng)到了，恕晚輩眼拙，實在沒認(rèn)出他就是我親爹，不如請梁老大人來認(rèn)一認(rèn)。”

    兵部尚書先一步走出來，“皇上，臣與老楊將軍共事多年，打過無數(shù)交道，無論是長相、身形、聲音還是筆跡，臣都了如指掌，請由臣來

    第一個辨認(rèn)?！?/br>
    “準(zhǔn)奏。”皇帝按捺著激動，對跪在大殿中的人說：“這位……老伯，請起吧。”

    他一抬頭，連皇帝都覺得太像了，就像楊振天老了十歲的模樣。

    兵部尚書先是站到那人面前，兩人對視一眼，楊振天無端地心虛了一下，低下頭，然后聽對方命令道：“請站直！”

    他比劃了一下身高，“啟稟皇上，臣覺得此人身高與楊振天相差無幾，五官有七成相似，最不同的是這雙眼睛與眼神，不過這些不能作為分辨標(biāo)準(zhǔn)?！?/br>
    他讓對方開口說句話，結(jié)果對方開口說了兩句，卻是一口煙嗓，語調(diào)帶著江南腔調(diào)。

    “你嗓子受過傷？”兵部尚書問道。

    楊振天點點頭，將事先想好的理由說出口：“是，當(dāng)年家人全死在戰(zhàn)火中，草民哭了七天七夜，嗓子哭啞了，眼睛也快哭瞎了?！?/br>
    楊家?guī)仔值荦R齊低下頭。

    這個理由還算正當(dāng)，兵部尚書繼續(xù)吩咐：“那請你寫兩個字來看看?！?/br>
    有太監(jiān)送來筆墨紙硯，楊振天拘謹(jǐn)?shù)卣f：“小人只識得幾個字，寫只會寫自己的名字?！?/br>
    “那就寫自己的名字?！?/br>
    楊振天用一種別扭的姿勢拿起筆，沾了墨，在紙上寫上“段明覺”三個字，其中還有個錯別字。

    兵部尚書又提了個要求：“換個手寫試試?！?/br>
    楊振天在內(nèi)心呼嘯：早知道有今日，當(dāng)年就不該和這混蛋做朋友。

    他換到左手，這回連筆都拿不好，字重復(fù)

    寫了幾遍才寫出三個像樣的來，看起來確實是沒怎么拿過筆的人。

    楊振天這幾年都在練字，別人練字是為了好看，他練字是為了換個難看的字體，好在難看總比好看容易。

    兵部尚書下了結(jié)論說：“啟稟皇上，臣已經(jīng)檢驗完畢，此人并非楊振天?！?/br>
    梁祭酒第一個不答應(yīng)，“任尚書，你此話老朽不能同意，他不想承認(rèn)，自然可以裝做什么都不一樣，聲音可以改，字體可以變?！?/br>
    “那梁祭酒覺得該怎么判斷他是或不是？”

    “這還用判斷嗎？他這張臉就是最好的證據(jù)，天底下哪有這么巧，剛好讓楊夫人在姑蘇遇到了一個與亡夫長相相似的男人？”

    別說，這話深得不少臣子的心，只看楊夫人的行徑，確實很難辯解此人不是楊振天。

    可人家就是不承認(rèn)啊，你能拿他有什么辦法？

    “皇上，臣以為可以請御醫(yī)來檢查一下這位的身體，楊將軍征戰(zhàn)多年，身上傷痕不斷，長相可以相似，但傷口總不能也相似吧？”岳次輔提議道。

    大臣們紛紛附和，今日不把事情弄明白，大家恐怕都要睡不著覺了。

    但不少大臣心里已經(jīng)覺得不是了，如果是，只能說楊振天實在太能裝了，連妻兒都不能相認(rèn)，這犧牲也夠大的。

    黃御醫(yī)很快被請來了，面對大變樣的楊振天，他收起疑惑，按照要求給他檢查身體。

    楊夫人先退出大殿，楊振天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脫下上衣

    露出滿是傷痕的身體。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