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偵:夜半鶴知 第19節(jié)
林鶴知覺得,好像有什么東西拽著他的思路,生生把他拽進一個無盡的深海漩渦。所有證據(jù)都在往一個方向?qū)Ш?,但似乎又有一種敏銳的直覺,反復地在告訴他——萬宇嫣早就死了。 那又如何解釋其它的線索呢? 他的邏輯到底在哪里出了問題? 林鶴知突然發(fā)瘋似的,起身用力扯下自己“線索墻”上所有的證據(jù),線索卡連著線與膠帶散了一地,露出藥師殿光禿禿的,臟兮兮的墻面。 重新來過。 從頭開始! 林鶴知從地上撿起萬宇嫣的照片,貼回墻壁的正中間。 雖說案發(fā)之后,萬宇嫣屢次以“電話”,“語音”,“發(fā)微信”的形式與人發(fā)生過互動,但她最后一次被人看見,是在9月17日。 不——有一個細小的聲音在林鶴知腦海響起——這只是那個人,希望你相信的日期。 林鶴知翻起那厚厚一沓警方的詢問筆錄,找到了萬宇嫣常去的那家spa美容院。萬宇嫣是金卡vip,有專門負責對接的美容師。那個美容師說,萬宇嫣是???,雷打不動每周兩次,分別是周三和周日,一次做按摩,一次做美容,但她最后一次來按摩店是9月10日,接下來一個周三就缺席了。她周日9月17日再次缺席以后,美容師做了個隨訪,但沒有打通電話。當晚,美容師用微信聯(lián)系上了,萬宇嫣和她說最近不在寧港,她便沒再打擾。 也就是說,9月13日的美容院spa,萬宇嫣就已經(jīng)缺席了。 如果不算龐云帥的話,萬宇嫣最后一次被人看到,其實是9月10日。不過,她的線上消費活動,一直活躍到9月17日。關(guān)于這個案子的一切推斷,都是從9月17日出發(fā)的——所有人都相信了龐云帥的錄像,因為在那段錄像里,龐云帥提起了當時紅極一時的“藏尸行李箱”案。 所有人都會默認—— 先有行李箱拋尸案,再發(fā)生了萬宇嫣離家出走。 電光石火之間,林鶴知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反了。 全都反了! 林鶴知在半夜撥通了單瀮的電話,對方還在局里加班。 “上個月行李箱那個案子!”林鶴知急切地問道,“當時倒賣尸體的犯罪團伙說,他們在寧港的尸體交易順利完成,且收到尾款,但我們一直不知道尸體最后是怎么出現(xiàn)在綠江小區(qū)附近的,這件事有后續(xù)調(diào)查結(jié)果嗎?” 單瀮大約是沒想到他來這個,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刑事案件已經(jīng)偵破,冥婚這種事不歸我們管,早就交給當?shù)刂伟泊箨犃恕H~飛,當時材料是你送的對吧,他們有更新進展嗎?” 電話那頭遠遠地傳來葉飛的聲音:“副隊,他們好像還沒找到丟尸體的人,我就聽說是在當?shù)刈隽艘徊ǚ磳せ榉饨孕诺男麄鹘逃!?/br> 林鶴知感到一股難以描述的戰(zhàn)栗,從大腦一路沿著脊椎骨往下,他幾乎有點口干舌燥:“客廳離家出走的視頻是真的——但這一段視頻的拍攝時間并非今年九月!正如龐云帥所說,萬宇嫣這個人經(jīng)?!x家出走’,所以,這是一段兩年前客廳錄到的視頻!龐云帥所說的行李箱拋尸案,并非楊明怡的案子,而是兩年前——那起同樣發(fā)生在九月初,轟動全國的行李箱拋尸案!” 把先前的思路推翻后,林鶴知頓覺豁然開朗,所有奇怪的細節(jié)瞬間都有了答案。 “所以,在這個視頻里,熱愛換包的萬宇嫣還拿著兩年半前流行的黑皮包!所以,那條被萬宇嫣穿過的黑裙子上沒有脂粉味,而是樟木味!因為它早就被萬宇嫣束之高閣,放進了儲藏間里——所以——龐云帥現(xiàn)在看著很瘦,但他前段時間發(fā)了福,肚子上都出現(xiàn)了迅速變胖后拉扯皮膚的痕跡——可是他必須得再瘦回來,瘦回兩年前視頻里的狀態(tài)!” “所以他在濟慈寺請了兩盞佛燈,因為他的手上有兩具尸體。”林鶴知喃喃,“我終于知道楊明怡為什么被拋尸了?!?/br> 之前,林鶴知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把一具已經(jīng)死亡的尸體直接丟在馬路中間。假設一戶人家因為冥婚買了尸體,無論出于什么樣的原因,他們決定不再需要這具尸體,直接找個地方把人埋了便是——為什么要讓尸體放在一個吸引人目光的行李箱里,公然放在一定會有人經(jīng)過的馬路邊? 如果,那個客戶找上鬼媒人,并不是為了一場千金求尸的冥婚……而是因為,有人需要一起發(fā)生在九月的“行李箱拋尸案”呢? 鬼媒人說,他們并不知道買方的具體身份,匯款來自海外,警方發(fā)現(xiàn)對方使用的是一個注冊于印尼的手機號,恰好,龐云帥在準備海外投資移民,且在印尼有旅游置業(yè)。 這都太巧了,不是嗎? “只要警方以9月17日為基點調(diào)查開始,我們就直接走進了龐云帥的設計,接下來的一切都是被牽著鼻子走——我們找不到萬宇嫣在社會里的行動軌跡,也找不到龐云帥的在場嫌疑,甚至還浪費了大量的時間去研究那張‘似乎’藏著信息的sd卡……” “我想更新一下我之前的說法。萬宇嫣的死亡時間,比我之前的推斷還要早。在視頻發(fā)生的9月17日,萬宇嫣就已經(jīng)死了,而她真正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在9月10日與9月16日之間。后面就一樣了,9月20日,警方給萬宇嫣打通的電話,以及幾天前徐子靜接到的求救電話,都是錄音。他們之所以把電話打給徐子靜,是因為龐云帥知道徐子靜是律師,所有電話都會有記錄?!?/br> “龐云帥一定還有一個幫手,那人手里掌握著萬宇嫣的錄音以及她的手機。而且,龐云帥和這個‘同伙’之間,有一種不通過社交軟件的溝通方式。” “最后,關(guān)于那張sd卡——我認為,早些時候讓劉洋去偷拍龐云帥的人,可能的確是萬宇嫣,但在萬宇嫣死后,龐云帥就已經(jīng)掌控了她的那個微信號。所以,‘萬宇嫣’在讓劉洋去拿sd卡的時候,只能手動輸入一大段字,而非語音——因為這一段話是不可能先前錄好的。至于卡里的內(nèi)容,我暫時沒有解釋?!?/br> 林鶴知一口氣說了很多話,興奮到有些氣喘,才停了下來,電話那頭也陷入了詫異的沉默。單瀮第一反應是“這也太離譜了”,可細細想來,林鶴知說的每一條解釋他竟然都無法反駁。 無法反駁,但也沒有證據(jù)支持。 半晌,他低聲開口:“……很大膽的猜想,但你的證據(jù)呢?” 第23章 消失的她 林鶴知思忖片刻, 打算從最簡單的入手:“龐云帥他們家客廳那個監(jiān)控,9月17日前后幾天的視頻還有嗎?” “沒有了。”單瀮嘆了一口氣,“他們那個錄像是直接儲存在設備公司云端的,除非單獨付費, 保存時間只有10天。當時, 是龐云帥在警察局直接登錄云盤, 由警方截取的視頻。那次爭執(zhí)前后的內(nèi)容,當時沒做保留,現(xiàn)在早就清除了?!?/br> “那我再想想?!绷助Q知心情平靜了一些, 又琢磨起來,“我不想看9月17號以后的‘線索’了——比如那張葫蘆娃sd卡——萬一是他故意留的‘線索’, 思路直接被帶進陰溝里。從拋尸開始吧, 我想從行李箱拋尸這件事切入。我不信他能完全不留痕跡?!?/br> “別忘了,最重要的是尸體?!眴螢兲嵝阉鞍凑漳氵@個思路,龐云帥在9月17日之前應該還處理了萬宇嫣的尸體。沒有尸體,那么你說的一切都無法被證明。可現(xiàn)在這個社會,尸體可不是那么好藏的?!?/br> 第二天一早, 林鶴知打算去局里拿材料。他才剛出藥師殿, 便看到不遠處的山路上, 龐云帥頂著一副墨鏡,從義工修行的僧院里大步走了出來。他身后, 跟著一名戴著白手套、一身商務司機打扮的青年男性,正幫他提著行李箱。走近前,林鶴知聽到龐云帥在感嘆什么“簽證終于下來了”。 簽證? 他要出國? 林鶴知眼神一暗, 快步追了上去,面上笑瞇瞇地喊了一聲“早”。 “龐先生, ”他故作意外地上下打量著他,“怎么,修行這么快就結(jié)束了?” “啊,小師父!”龐云帥見到林鶴知,熱情地迎了上去,“哎,本來還想找?guī)煾競兊纻€別,但又覺得,你們看到我也很煩心吧。說起來,也是怪不好意思的,因為我,白白擾了你們這里的清靜,光警察就不知道跑了多少趟。我看我還是不繼續(xù)打擾了。” “接下來什么打算?”林鶴知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無意打探您的生活,但剛不小心聽到您提了簽證的事,怎么,躲老婆躲到國外去了?” 龐云帥聽了哈哈大笑:“小師父,不瞞你說,我確實是想去國外住段時間,回澳大利亞。本來嘛,我新的生意都在印尼那一帶,我過去處理點生意,再順便待一段時間。說真的,那邊的海灘真的特別棒,等我們的度假村開起來,有機會我邀請你來!” 林鶴知沒接話茬,只是有些擔心:“那您妻子怎么辦呢?上次那事之后,有消息沒有?” “啥消息都沒有,也不知道她作妖要作到什么時候?!饼嬙茙洺镣吹貒@了一口氣,“你們可能很難理解,但我是真的了解她!她就是在和我鬧脾氣,躲起來,偷拍,讓警察拼命sao擾我。行,她躲起來,那我也躲起來,直到她給我出來好好說話!” 聊著聊著,山間那一條鋪著石板的小路也走到了盡頭。林鶴知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與人握了握手:“龐先生,一路順利?!?/br> “小師父香火興隆!” 本來就只是一個禮節(jié)性的握手,可就在龐云帥想抽手的時候,林鶴知突然加重了力道:“難得棋逢對手,龐先生這一走,又沒人陪我下棋了?!?/br> “我偶爾還會想起,那天被警方打斷的那盤棋……” 龐云帥愣住,仔細回想一下,他并未覺兩人當時那盤棋有任何特別之處,自己甚至都沒走出一步“妙棋”。 林鶴知直愣愣地盯著他,笑容卻是溫柔的,他慢條斯理地說道:“希望有機會,能和龐先生把那盤棋下完?!?/br> 這才松開手。 “一定,一定?!饼嬙茙浻行擂危哿宿圩约呼W角的頭發(fā),心里莫名慌得不行。他也說不上來為什么,但剛才林鶴知的那一眼,讓他心頭猛地一跳,全身雷達都開始警報—— 那是一個狩獵者看到獵物的眼神。 他知道。 “那我就送到這兒了?!绷助Q知微笑著停下腳步。 他目送龐云帥和他的司機走出了院門,這個位置可以看到山腳下的停車場,一輛黑色的賓利揚長而去。林鶴知轉(zhuǎn)身就給單瀮打了電話,語氣懨懨的,似乎不太開心:“龐云帥要走了,他要出國,去澳大利亞?!?/br> 單瀮一愣:“什么時候走?” “我不知道,這得你們?nèi)ゲ椤!绷助Q知蹙眉,“有方法把人攔下嗎?萬宇嫣她jiejie不是說,龐云帥之前有一個什么投資移民的計劃?要是他真的是兇手,保不準就一去不回了?!?/br> 單瀮把查機票的任務交給了段夏,才回到通話中:“我暫時沒理由限制他出行自由?!?/br> “上次我們拘留了他二十四個小時,最后因為沒有確鑿證據(jù)證明他與萬宇嫣的失蹤有關(guān),只能放人?!眴螢冋Z速飛快地解釋道,“我們必須要有明確的證據(jù),指向龐云帥是殺死萬宇嫣的犯罪嫌疑人才可以將其攔下。以目前的證據(jù)來看,萬宇嫣只能算‘失蹤’并沒有確認死亡,且萬宇嫣‘出事’那晚,龐云帥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目前階段,我們是不能把他當成犯罪嫌疑人扣下的?!?/br> “你昨天說的都是猜測,我需要證據(jù)?!?/br> 林鶴知眼珠子一轉(zhuǎn),目光落向不遠處修行義工的僧房,突然笑了起來:“如果我記得沒錯——假設龐云帥有尚未結(jié)束的民事案件,那他也是不能離境的。比如,龐云帥可能在濟慈寺偷了東西,哦,他可能在我們大殿里放了一個自|制|炸|彈,你看怎么樣?夠你們把人再關(guān)起來了嗎?” 單瀮:“……” “林鶴知,我勸你慎重,”他從牙縫里蹦出一句,“不然你可能要比他先進去?!?/br> 林鶴知“嘖”了一聲。 很快,話筒那邊傳來段夏的聲音:“查到了!查到了!明天下午五點從寧港國際機場起飛,新加坡轉(zhuǎn)澳大利亞!” 林鶴知冷笑一聲,心說這跑路跑得真是迫不及待。 單瀮臉色瞬間凝重:“我們只剩下三十小時左右了。一定要找到龐云帥作為犯罪嫌疑人的確鑿證據(jù),不能放他出境!” * 單瀮從檔案室重新調(diào)出了“9.05”藏尸行李箱一案的資料。 根據(jù)多方詢問以及視頻監(jiān)控,警方早已明確了幾點: 其一,行李箱“神秘”地出現(xiàn)在9月3日晚上8點之后,9月4日凌晨5點之前這樣一個深夜區(qū)間。 其二,距離拋尸地前唯一的十字路口裝有紅外攝像頭,徹夜沒有拍到行李箱,通宵值班的小區(qū)保安也沒有見過,所以行李箱一定是被藏在車里運輸?shù)摹?/br> 所以,警方整理了拋尸時間段內(nèi),所有進出區(qū)域的車輛信息,以及當時開車的司機。 單瀮把資料依次發(fā)放下去:“查。車子,司機,車載人員——有沒有和龐云帥其人、其公司,有任何朋友關(guān)系、經(jīng)濟往來,或者在龐云帥相關(guān)娛樂產(chǎn)業(yè)下的消費?!?/br> 散會后,辦公室里再次忙碌了起來,鍵盤聲,電話聲此起彼伏。警方甚至再次擴大了監(jiān)控區(qū)間,沒有放過任何一塊綠江大道十字路口出現(xiàn)過的車牌。 可是,這些司機與車牌,似乎和龐云帥都沒有什么關(guān)系。 龐云帥自己的身份證、銀行卡、駕照下的記錄也都很干凈,可他在海外的手機、銀行賬號,寧港這里一時半會兒拿不到信息。 “我可以理解,龐云帥需要一個‘離寧港’近的拋尸地點,這樣他和萬宇嫣說‘最近不安全,你不要出去’才立得住腳,但是寧港市內(nèi)監(jiān)控如同天羅地網(wǎng),不方便他行動,只能選擇人流更少,公安監(jiān)控尚未健全的周邊區(qū)域?!?/br> 林鶴知很沒坐相地癱在椅子上,雙腳時不時地蹬一下地,讓轉(zhuǎn)椅慢悠悠地“轉(zhuǎn)圈”。 “但為什么——是綠江小區(qū)?”林鶴知自言自語似的喃喃,“他為什么要選擇在這個地方拋尸?” “一定是有原因的?!?/br> 林鶴知甚至從物業(yè)那邊調(diào)了一份小區(qū)住戶名單。寧港市向外擴張也就是最近幾年的事,綠江小區(qū)建成還沒幾年,離市中心又遠,業(yè)主基本都是一些年輕的、省外來的打工族。 他沒能找到任何與龐云帥的聯(lián)系。 行李箱到底是被誰,用什么樣的方式丟棄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著,離龐云帥的國際航班起飛越來越近了。 龐云帥查完了,單瀮又把調(diào)查范圍擴大到了他的公司,親戚,以及主要的合作伙伴名下。 直到次日凌晨,一切才有了進展—— 段夏查到,從8月15日到9月15日,龐云帥公司司機張凡的駕照名下,在寧港市一家名為“飛虎租車”的連鎖租車店里,租了一輛黑色大眾suv,車牌號為“鹽a-36jk2”。 段夏從桌面上堆積如山的筆錄里,又翻出了鬼媒人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