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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辭冰雪 第49節(jié)

    卿晏離開,應(yīng)該有一段時間了。

    薄野津看到他留下的字條,漆黑的眼眸微垂,只見字條上黑墨已干,那古體字歪歪扭扭的,像是蚯蚓爬,滑稽卻可愛。

    短短的十六個字,他足足看了一盞茶的工夫。

    他沒有等他。

    薄野津垂目,眼眸幽沉,不知側(cè)首在想些什么。

    字條旁邊放著一顆寶石,通體散發(fā)出幽藍(lán)的色澤,薄野津記得,這是卿晏那把華而不實的劍上頭鑲的。他端詳片刻,輕輕折起那字條,將它與寶石一起裝進(jìn)了自己袖中的乾坤袋里。

    仙門大比是修仙界的傳統(tǒng),千年不改,自從薄野津退隱山中,每次仙門大比,薄野楠都寫信邀他出山,薄野津從未答允過。他已遠(yuǎn)離紅塵俗世日久,這些年心性越發(fā)冷淡孤絕,早已不關(guān)心什么打打殺殺的事。

    可如今,他卻走到案前,千年來第一次回復(fù)了薄野楠的飛箋。

    他只回了一個字——“可”。

    這么多年了,如今去山下看看,也無不可。

    離開之前,他打開了書架上的一枚暗格。暗格里放著一些零碎雜物,劍穗絲帕之類,但最上方,是一縷交纏的斷發(fā)。

    當(dāng)日,那道同心契未能結(jié)成,這縷斷發(fā)掉在地方,沒了用處。

    薄野津?qū)喟l(fā)也收進(jìn)了袖袋里。

    他兩袖清風(fēng),身無長物,沒帶什么包袱,只是將翻天劍拎上了,一身清簡地離開了小須彌山。

    那道雪白的身影悠悠,不急不徐,只影往山下去。

    第49章

    卿晏的腳程挺快, 帶著渡靈燈到東海附近之時,漁祭還尚未開始。

    東海附近的小漁村連綿成片,沿著東海岸線, 依海而建,景色優(yōu)美, 村落古樸而寧靜。村子里全是石塊砌成的低矮平房, 伴著遠(yuǎn)處的遼闊大海,迎著無垠的翠綠田野, 夕陽西下之時, 村落屋舍炊煙裊裊,海上漁船盡數(shù)歸港,天然是一副田園牧歌式的圖景。

    村落里沒有仙門, 也沒有修士, 只有普通的老百姓,生活原始, 漁民都以自己的雙手為生, 賣力氣掙錢, 不求仙,不問道, 安寧質(zhì)樸得簡直不像在修真界。

    卿晏和渡靈燈來的時候, 漁祭還在籌備之中,他們看見村民正在造一艘巨大的木船, 為即將到來的漁祭作準(zhǔn)備。

    沒能立刻就看到熱鬧, 渡靈燈有些失望,但卿晏卻覺得挺好。

    他挺喜歡這里悠閑安靜的生活, 遠(yuǎn)離修真界那些打打殺殺的事——雖然卿晏現(xiàn)在還堅持每日按照北云大師留下的那本劍譜習(xí)劍, 只當(dāng)強(qiáng)身健體, 他其實不喜歡打打殺殺的事。

    本來他想到處走走,環(huán)游修真界,現(xiàn)在卻有點兒想在這里安頓下來了。

    這里靠海,風(fēng)景好看,生活節(jié)奏也慢,人跟人的關(guān)系很簡單。雖然待在北原時,也是如此,但北原太冷了,不如這里氣候溫暖潮濕,適合人居住。

    卿晏有點想在這里養(yǎng)老。

    雖然他現(xiàn)在五百歲出頭,在修真界是個剛成年的年紀(jì),但他不想升級,也不想追逐什么浮名,反正寒疾已經(jīng)解了,他一身輕松,至于能把北云大師留下的心血發(fā)揚到什么程度,這全看造化。

    他想安安靜靜養(yǎng)老了。

    村子里不像城鎮(zhèn)中有客??梢宰?,雖然村民很友好,但卿晏是不好意思在別人家投宿借住太久的。

    正好有一戶人家生意做不下去了,要將房產(chǎn)田地變賣了,去城鎮(zhèn)投奔親戚。

    卿晏沖動消費了,用一顆寶石買下了那間房,住了進(jìn)去。

    渡靈燈覺得頗為不值:“就這個破房子,值那么多錢?”她在四面石墻的簡陋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滿臉嫌棄,“到底誰是敗家子???那么多靈石,可以買好多好多冰糖葫蘆了!”

    其實渡靈燈作為一個器靈,也并不需要吃飯,她只是嘴饞而已——她替卿晏rou痛,其實是在替自己以后的生活品質(zhì)而擔(dān)憂。

    這些日子花銷不少,錢袋只出不進(jìn),卿晏現(xiàn)在身邊只剩一顆寶石和一些散碎靈石了。

    卿晏道:“你懂什么?!?/br>
    這是海景房啊海景房!

    從這間矮房的窗戶里往外望,就直接能看到白色的波濤,水天一色的海面,視野極佳。

    不練劍的時候,卿晏將那家農(nóng)戶留下的一張?zhí)僖伟岬皆鹤永?,一邊欣賞遠(yuǎn)處的海景,一邊讀那本劍譜。

    這日子真是美滋滋。

    唯一讓他掛心的,就是經(jīng)濟(jì)問題。雖然他現(xiàn)在還不至于窘迫潦倒,因為那戶農(nóng)家給卿晏留下了一小片菜地,里面的菜蔬瓜果長得茁壯,可以直接吃,但是靈石總是越花越少的,卿晏覺得,他該去找個工作了。

    漁祭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村子里也熱鬧了不少,南來北往的貨郎多了起來,那艘大船打制完成,??吭诤_叺母劭?,船身系著紅色的綢帶,像一個等待婚禮的新娘。

    漁祭之前,村子里有其他的小型市集,算是預(yù)熱的活動。

    這種熱鬧渡靈燈肯定是要湊的,卿晏帶著渡靈燈去逛,看見村中最為寬闊的那條官道上擠滿了人,各種售賣的小玩意兒琳瑯滿目。

    春日晴朗,海風(fēng)拂來,帶著微咸的味道。

    渡靈燈在人群中穿梭來去,活潑得要命,卿晏一會兒錯眼不注意,她就不見了。

    根本看不住這精力旺盛的熊孩子。

    卿晏只好跟緊了,免得待會兒不知道上哪兒去失物招領(lǐng)。

    這集市上不僅有售賣貨物的攤販,街頭還有各種耍寶的賣藝人,雖然是在舞刀弄槍,但都不是真刀真劍,這些賣藝人不是修士,只是耍個好看的招式,逗大家一樂而已。

    村民們也樂意為這些虛虛熱鬧買單,隨手扔幾個錢。

    “卿晏卿晏,前面好像有好玩的!”村民們圍了一圈,渡靈燈拉著卿晏往人堆里湊。

    卿晏只好陪熊孩子去。

    他們擠進(jìn)人堆里,見一個赤膊的漢子正拎著一把極為巨大的劍耍得正酣,一個亮相,一個劍花,周圍的村民一陣陣喝彩,看高興了,小塊靈石就紛紛砸了上去。

    渡靈燈也跟著喊了聲“好”,小手啪啪地鼓掌,非常捧場。

    卿晏卻看著那舞劍的人陷入沉思,他問渡靈燈:“你說,我也去怎么樣?”

    他感覺賣藝對他來說不是一份很難的工作。這些村民外行看熱鬧,不就喜歡看花里胡哨的招式么?這玩意兒北云大師留下的那本劍譜可太多了,卿晏也跟著學(xué)了不少。

    主人準(zhǔn)備掙錢,這就代表她的糖葫蘆有著落了,渡靈燈立刻說:“可以。我負(fù)責(zé)在旁邊幫你收賞錢。”

    卿晏不是開玩笑的,他是真的在認(rèn)真思考賣藝賺錢的可行性,正在沉吟之間,忽然聽到后方的人群發(fā)出一陣驚慌呼喊。

    他思緒中斷,扭頭向后看去。

    只見剛才還忙不迭往上湊的人群倏地自動朝兩邊分開了,村民們的臉色又驚又怕,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獸,都推推搡搡地往旁邊躲,剛才還擁擠的街道突然變得空闊。

    舞刀弄棒的賣藝人也跑了,倉皇之間,劍扔在地上,沒來得及帶走。

    人群散了,視野也跟著開闊起來,卿晏瞇了下眼,看見道路盡頭竄出一個黑乎乎的龐然大物,橫沖直撞,撞翻了旁邊的許多攤位,首飾吃食嘩啦傾倒在地上。

    是……一頭野豬,黢黑肥壯的身體,生著滲人的獠牙,一臉兇相,正沖著人群闖過來,奔跑起來一身rou膘都在顫抖。

    卿晏:“……”

    渡靈燈完全不怕,“咦”了一聲,道:“哪來的豬???長得好難看?!?/br>
    因為剛才烏泱泱一大片人都跑了,那頭野豬就更肆無忌憚了,街上只有卿晏一個人立著,目標(biāo)太過明顯,他惡狠狠地沖著卿晏奔來。

    覆地劍已有些靈性,護(hù)主心切,還不等卿晏動作,就已出鞘擋在卿晏面前。

    卿晏眉頭舒展,有些無奈地?fù)崃讼赂驳貏Φ膭Ρ?,以示安慰?/br>
    一頭野豬而已,還用不著出劍。

    他沒用劍訣,而是單手結(jié)印,靈光從指尖飛出,化為了一道金色的繩索,飛快地落在那頭暴躁的野豬身上,拴緊了它的四足。

    劍術(shù)卿晏日日練習(xí),符術(shù)卻不是。卿晏這會兒正好拿它試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在小須彌山學(xué)的東西一點兒也沒忘,沒生疏。

    野豬登時絆倒在地,發(fā)出“嗷嗷”的叫聲,狂怒地掙扎,但是無濟(jì)于事。

    方才的村民們本來就沒來得及跑遠(yuǎn),一看野豬已經(jīng)被制伏,立刻調(diào)轉(zhuǎn)方向,紛紛回來了。

    “哇,后生,你將它抓住了!”

    “什么后生?我剛才看見他施法術(shù)了,這分明是位道長!”

    “哎喲,道長??!這是位道長……”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的表情都是驚喜的。

    “我們村子居然來了位道長!”

    人群將卿晏團(tuán)團(tuán)圍住。卿晏本是個生面孔,在集市上無人跟他打招呼,但現(xiàn)在卻成了香餑餑。

    知道了他的身份,村民們的態(tài)度簡直天翻地覆——在這個世界里,本來就是以修仙問道作為第一流,道門仙長是人們最為敬重的存在,一聽你是個道士,便肅然起敬。

    “道長,你來了,就可別走了。我們村子臨海又靠山,經(jīng)常有野豬出沒傷人,你要是在這兒,我們可就不愁啦!”村民們紛紛道,“你解決了它,保我們村子一方平安,你要收多少靈石,我們都能給你湊來!”

    卿晏:“……”

    他被眾人簇?fù)碇?,有些無奈,沒想到他還沒確定工作,活兒先找上了他。

    他在小須彌山獵過那么多次野獸,都不成問題,對付這東海村子里的普通野豬,實在是太容易了。

    村民們七嘴八舌的,卿晏被說得有些頭大,問:“這只豬該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殺了吃酒啊!”村民們熱情邀請,“走,道長你也去。”

    說著,兩個年輕力壯的漢子把那野豬抬了起來,往村長家里走。

    人太多了,卿晏再三推辭,到底沒去那宴席,但不多時,村長親自送了一盤片好的豬頸rou來。

    他只好收下。

    到現(xiàn)在,卿晏還是不愛吃rou,渡靈燈倒是吃得滿嘴流油。

    從這一日起,便經(jīng)常有村民來找卿晏,為的不是別的,就為了野豬的事。

    “道長,野豬把王家的牛棚撞倒了,你快去看看吧!”

    “道長,野豬把李家的稻田踩壞了,你快去看看吧!”

    “道長,野豬又跑到官道上去了,你快去看看吧!”

    “……”

    諸如此類。

    卿晏意外地忙碌了起來,擁有了練習(xí)符術(shù)的機(jī)會,以一種他怎么也沒想到的方式。

    他有些哭笑不得,但又想了想,這也沒什么不行的。

    眾人皆追捧仙門,但他卻覺得平平淡淡才是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抓野豬,也不失為一門手藝。都是靠自己的能力吃飯,職業(yè)之間,哪有高低貴賤之分。

    他沒成了拋頭露面賣藝博人一笑的,而是成了抓野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