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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辭冰雪 第59節(jié)

    他鬼鬼祟祟的,放輕了腳步,生怕打擾在這山里居住的什么天剎盟的長者,離開了那片山坡,又不知在莽莽黑暗之中走了多久,腿都酸了,忽然看見夜空中飛來點點光斑。

    他有點累,停下來歇了一會兒,定睛一看,原來那光斑是螢火。

    前方的草叢林葉之中,藏著一道道瑩瑩閃爍的螢火,鋪陳織就燦爛光華,如流光幽幽旋轉(zhuǎn),落如漫天星雨,裝點了無邊黑夜,美得如夢似幻。

    卿晏看得愣了愣。

    一點螢火飛到他面前,卿晏伸手一點,它便碎了。

    原來不是真的螢火,只是幻景。這么大這么逼真的幻景,不知道是哪個修為高超又情致風(fēng)雅的高人布的。

    卿晏是真的走不動了,他方向感是真的很差,運氣也不行,走了好久都沒找到最初的位置,有緣碰到這樣的美景,他索性坐下來欣賞一會兒。

    將手臂枕在腦后,卿晏揀了干凈地方,躺在山坡上,悠哉悠哉地看著眼前比星辰更璀璨的螢火被夜風(fēng)一吹,如流風(fēng)回雪般飛舞搖擺。

    如果注定要趕不上明天的比試了,那著急也沒用了。卿晏本來就不是來出人頭地的,咸魚也無所謂了。

    一顆瑩白的螢火落在他眉睫上,卿晏有點癢,眨了眨眼睛,螢火便又悠悠飄走了。

    卿晏覺得,蘇符心心念念的水澤無憂應(yīng)該也不會比眼前這個幻景更好看了。

    他只待了一盞茶的工夫,天便已微微亮了起來。

    又是鉆地道又是掉進機關(guān),一晚上沒怎么合過眼,卿晏躺在那里,不一會兒就困得要睡著了。

    一縷晨光透過樹葉縫隙落在他身上,迷迷糊糊之中,他忽然聽到遠(yuǎn)方傳來模糊的聲音:“晏兄……晏兄?你在哪里……”

    他頓時睜開了眼睛,如蒙大赦,蘇符居然找到他了?

    卿晏立刻應(yīng)了聲:“我在這里?!?/br>
    他像等待救援的遇難者似的,在原地等著對方來找他。

    “在那邊!”

    讓卿晏意外的是,來的人卻不止一個,而是烏泱泱一大群人。刷地一下,那些身著黑白道服的天剎盟弟子忽然出現(xiàn),將他團團圍住,像是要審他似的。

    忽然那一圈開了個口子,一個人綴在后面,提劍緩緩走過來,一看派頭便不一般,蘇符跟在他身邊,垂著腦袋被訓(xùn)。

    “來的時候沒有人告訴你們嗎?后山不可擅入,怎么能夜里偷偷跑進來,如此不守規(guī)矩……”

    抬眼看見那人的面容,薄野云致愣住了,好一會兒,他才不可置信地出聲道:“……卿晏?”

    卿晏也怔了怔,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薄野云致。雖然遇見他是情理之中,但還是意料之外。

    這句話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畢竟他現(xiàn)在用的名字可不是卿晏,一時之間,他飛快地思索了下他裝不認(rèn)識對方是否可行。

    可是薄野云致已經(jīng)三步并作兩步地跨到了他面前,眼睛亮亮的,向來溫潤君子的儀態(tài)也顧不上了,一臉驚喜若狂:“真的是你!你沒死!”

    原來他那日看見的熟悉身影不是錯覺,真的是他。

    卿晏干巴巴地笑了下。

    薄野云致的問題多極了:“你人好好的,千鶴門的人為什么說你死了,還給你立了衣冠冢?你為什么會來天剎盟參加仙門大比?”

    “你……”他從頭到腳地看了看卿晏,意外道,“你的修為升到元嬰期了?”

    卿晏望了望天,生硬地扭轉(zhuǎn)話題道:“今天的考核是不是快要開始了?”

    薄野云致這才回過神:“也是?!?/br>
    說來話長,既然人沒事,什么時候說都行。他引著他們下山去,邊走便道:“比試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們趕緊回去換件衣服吧?!?/br>
    在山里折騰一晚上,兩個人身上都臟兮兮的。正式比賽時,所有弟子都必須著天剎盟發(fā)的道服,卿晏已經(jīng)很多年沒穿過校服,如今又要重溫統(tǒng)一服裝的滋味了。

    薄野云致又道:“進山就為了看花……”他笑著搖搖頭,“天剎盟的后山早就不種水澤無憂了,也不知道你在哪兒聽到的八百年前的小道消息?!?/br>
    蘇符“啊”了一聲,一臉的失望:“那我昨天的愿望不是白許了么?”

    卿晏問他:“你許的什么愿?”

    蘇符道:“這次仙門大比拿第一名。”

    卿晏:“……”

    這愿望,估計對著什么花許,也沒用。

    薄野云致走在前面領(lǐng)路,他們在后面偷偷咬耳朵。

    卿晏小聲道:“你怎么敢去找天剎盟的弟子?這不是不打自招嗎?早知如此,你還費勁走什么地道啊,直接大搖大擺從山門進去得了?!?/br>
    你怎么敢的啊?

    蘇符道:“我也沒辦法啊。晏兄你人突然就不見了,我自己根本找不到你。除了求助他們,沒別的辦法了。是我把你帶出來的,我總得全須全尾地把你帶回去吧?!?/br>
    卿晏有些無奈。

    蘇符又想起來,問道:“這就是你在天剎盟的故交嗎?他方才為什么叫你卿晏?晏兄,這是你的表字嗎?”

    卿晏:“……”

    他看了眼蘇符,十分欣慰他沒有看過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本。他打著哈哈把這個問題糊弄了過去,所幸蘇符沒糾結(jié)這個。

    兩人回了院子,換了身衣服,提劍便出來了。薄野云致沒離開,仍然等在院門口,一路將他們送到了演武場,其他所有弟子都已經(jīng)在場了,只有他們兩個遲到的。卿晏轉(zhuǎn)身要走,忽然被拉住,他回頭眉梢微揚,面露疑問。

    薄野云致望著他,仍然覺得有些恍惚,他本以為卿晏已經(jīng)死在了北原,沒想到現(xiàn)在居然又能見到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大悲大喜的,讓人哭笑不得。

    過去了這么久,他仍然想再問一次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的道侶,但看著少年那雙烏黑秀麗的眼,他忽然啞然了,最后只說了句:“比賽加油?!?/br>
    卿晏跟著蘇符一起混進了弟子堆里,第一次考核是不淘汰人的,所以形式也相應(yīng)地簡單許多,只是上場比一場,跟誰比,誰勝誰負(fù),都沒有所謂。

    現(xiàn)場的弟子們有些坐在涼棚之下,有些則站在太陽底下,卿晏探頭看了一眼,只見那涼棚正中心坐著的人是蘇九安,旁邊圍了一圈修士,形成了眾星捧月之勢,正熱絡(luò)地聊著天,看起來是蘇九安和江明潮這兩天到處結(jié)交的成果。

    卿晏瞥開了目光。

    蘇符拉他組隊道:“隨便跟誰比試都行,那晏兄我們倆一起?”

    卿晏隨口說了句“可以”。

    本來就是走個過場就完事。

    他抬手虛虛地?fù)踔^頂?shù)年柟?,背著劍百無聊賴地等開場。他們本來就到得遲了,沒等多久,便傳來一聲清越的鐘聲,比賽開始了。

    演武場的中心是一個青玉制成的圓臺,每一對比試者拾階而上,在此對戰(zhàn),而更遠(yuǎn)的高臺之上,置了幾張坐席,很明顯是評委席。

    比賽開始,當(dāng)然要先介紹評委的大名和身份,主持者是個梳著雙髻的小童,站在銅鑼之前,用了擴音之術(shù),并指抵在喉間,聲音便響徹整個演武場。

    卿晏一夜沒怎么合眼,此時打著哈欠聽那小童公事公辦地念臺詞,他對這個修真界有哪些大佬根本不了解,也不怎么在乎,只想趕緊比完趕緊回去補覺。

    小童每介紹一位,那高臺的坐席上便多了一位仙師。

    很快,小童介紹到了最后一位,他清了清嗓子,道:“天剎盟的仙師,乃是洪荒戰(zhàn)神,薄野津神君。”

    他語調(diào)格外昂揚,紅撲撲的臉蛋上一臉驕傲,一臉與有榮焉。

    不像前面幾位有那么一長串的名號,這介紹只有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因為這世上道祖、天師、仙尊有許多,但神卻不是。

    修真界如今只有一位神君。

    卿晏的哈欠打了一半,動作頓住,微張的嘴從打哈欠變成了震驚到合不攏嘴。

    他說誰???卿晏懷疑自己聽錯了。

    “果然!我就說!”一旁的蘇符也是激動萬分,抓著卿晏的手道,“我收到的消息果然是真的!今年的仙門大比,那位尊神出山了!”

    但卿晏已顧不上答他,他抬起困得水光朦朧的眼,往那遠(yuǎn)遠(yuǎn)的高臺上望去,只見一抹雪白的身影安然在最后一個坐席上落了座。

    遙遠(yuǎn)模糊,疏瘦挺拔,如同雪地一枝寒梅。

    這么遠(yuǎn)的距離,其實卿晏并不能讓那人的眉目看得十分清楚,但他看著那抹身影,就是知道,那是津哥。

    遙遙一眼。

    他望著臺上的尊神,而那位如道祖畫像一般的尊神也垂目望向人間,眉間淡漠疏離,沒有一絲波瀾。

    他也換了一身天剎盟的弟子,一眼望去,只有黑白,如水墨畫卷中走出來的人。

    臺上只有寥寥數(shù)人,他望著對方,但卻不知道對方是否看到了數(shù)百弟子中的他。

    也許是他的錯覺。

    他覺得那道目光越過泱泱眾人,如輕輕的落雪,清冷而安靜,居高臨下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卿晏忽然想起他在小須彌山第一次看見津哥練劍時,覺得如見天仙,驚為天人的心境。

    原來,他真的是神仙。

    第59章

    卿晏瞳孔地震了半晌, 輪到他上臺對戰(zhàn)時,他握劍的手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這本是走個過場的事,不要說這一次根本不淘汰人, 就是后面幾場比試,卿晏也從來沒放在心上過, 敗了就敗了, 無所謂。

    可是現(xiàn)在,一想到高臺之上誰在看他, 他就緊張起來。

    他與津哥沒有師徒之名, 但他的劍術(shù)都是他教的,有師徒之實。他不怕在眾多修士面前失敗丟臉,但津哥就在臺上看他, 他就有種考試的時候老師站在你身邊盯著你寫的感覺。

    特別虛。

    叫到他的時候, 他往臺上走,每一步都是軟的。腦子里亂得很, 什么劍招都忘了, 也顧不上擔(dān)心會不會被蘇九安和江明潮認(rèn)出身份。

    不過他已被薄野云致認(rèn)出來了, 本來也瞞不住了。

    蘇九安坐在軟席中,本來正跟左右攀談, 并沒有注意臺上誰又上去了, 這些天他與江明潮到處串門,但凡他們覺得值得招攬的, 如今都已混熟了, 既然臺上的人不屬于其中一員,他便連一個眼神也欠奉。

    他沒第一時間看見卿晏, 是先發(fā)現(xiàn)旁邊江明潮的神色不對。

    他與江明潮說了幾句話, 對方都無應(yīng)答, 怔怔地望著臺上的方向,蘇九安不太高興,本來江明潮心不在焉就令他不滿,又是當(dāng)著周圍一圈修士,這太讓他沒面子了。

    “我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

    蘇九安順著江明潮的視線看去,便如遭雷劈一般,整個人都頓住了。

    那臺上的人,不是卿晏又是哪個?

    兩人都很震驚,但心境又有不同。江明潮發(fā)現(xiàn)卿晏仍然活著,雖然不知他是怎么幸存下來的,不過終究是喜悅的,甚至是寬慰的,而蘇九安面色則寒了幾分,嘴角的笑容僵住,陰森森的。

    這怎么可能?!

    卿晏怎么會還活著?!那暗衛(wèi)竟敢騙他!

    蘇九安眸色陰鷙地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