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薄野津的手，歪過頭，將自己的側(cè)臉貼在了他冰冷的掌心。

    “津哥，你什么時候醒過來??？”他的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微紅了眼圈。

    明知道他不會回答，可他還是忍不住小聲嘀咕，比起跟他說話，這句話像是自言自語的抱怨。

    薄野津和渡靈燈都不在，他只能自言自語。

    屋子里安安靜靜，卿晏又在床邊看了薄野津一會兒，忽然起身也躺到了床上，他張開手，像抱住一個等身長——甚至比自己還長一些的大抱枕一樣，抱住了薄野津，鉆進(jìn)他微涼的懷抱。

    這么一抱，卿晏忽然想起他與薄野津北原初見之時，也是這樣。

    遮天蔽日的風(fēng)雪之中，他接住了他，那懷抱冰冷，卻散發(fā)著好聞的味道。

    卿晏心中說不上來地有些悵然，抿了抿唇，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紅著眼睛握住薄野津沒有溫度的手，將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腰上，折騰半天，仿照著，擺成了那時的姿勢。

    他陪著他躺了許久，只要薄野津身上何處落了霜雪，他就立刻會伸手掃開。卿晏摩挲著薄野津的手腕，明知道無用，還是用自己的體溫幫他暖著。

    良久，他又摸出自己袖中那一縷系在一起的斷發(fā)，看了看。

    那天在薄野津袖中的乾坤袋里摸藥瓶時，摸出了這個，卿晏就沒還，直接揣進(jìn)了自己袖子里，很不客氣、不由分說地占為己有了。

    他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在北原時的點點滴滴，素白的手指握著漆黑的發(fā)絲，越發(fā)黑白分明。

    “所以，你那時候就對我有意了么？”他低聲道。

    卿晏彎了彎唇，只是這笑容里帶著一點難過，他倏地傾身湊近他，貼住了那雙冰冰涼涼的薄唇。

    這個吻很干凈，不帶一點□□的味道，卿晏只是安安靜靜地貼著他的唇，沒有別的多余的動作，像是個尋求安全感的小動物，只是想親近而已，沒有任何其他想法。

    “……快點兒醒過來吧。”卿晏的聲音帶著一點鼻音，顯得悶悶的，他垂下腦袋，把頭埋進(jìn)薄野津的脖頸處，深深呼吸了一口他身上的白檀冷香，“我贏了仙門大比，你答應(yīng)了我的求婚，還沒履約呢?！?/br>
    “你要是長睡不醒，我才不會為你守節(jié)呢?！鼻潢逃悬c威脅地說，“所以你最好快點醒過來，別讓我等太久，我這個人就是很沒有耐心的。”

    薄野津毫無動靜，真的如同一個漂亮的抱枕。最終，卿晏只能緊緊地貼進(jìn)他的懷里，輕聲道：“以后再也不會這種事了?！?/br>
    以后我會保護(hù)你，不會讓什么蛟妖隨便欺負(fù)你。

    就像你當(dāng)初救我那樣。

    卿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迷迷糊糊睡過去的，再醒過來，已是驕陽高懸，從窗戶里吹進(jìn)來的風(fēng)將桌上的劍譜翻得紙頁掀動，嘩啦啦直響，卿晏一坐起身，就忍不住偏頭打了個噴嚏。

    “……啊嚏。”

    醒過來才覺得好冷——抱著個大冰塊睡了一晚上，怎么能不冷呢？

    卿晏隨手掏出一件道袍，加在外面，多穿了一層，才覺得好了一點兒。他走到桌邊，按住那本胡亂翻飛的劍譜。

    翻開的那一頁剛好是卿晏之前看到的那一頁，夾著一張紙箋的那一頁。之前他要看，被薄野楠打斷了，此刻卿晏在桌邊坐下，續(xù)上了之前的動作，將那張紙箋拎出來，展開，垂眸一看。

    卿晏讀了幾行，眼神立刻變了。

    “你看什么呢？”一道清脆嫩生的女聲在他耳邊問道。

    “我在看……”卿晏話沒說完，猛地扭過頭，震驚地看向站在他肩上的小小的女孩，“你怎么出來了？”

    渡靈燈沖他歪了下頭，“啊”了一聲，很有點處變不驚的風(fēng)采。

    “你……”卿晏立刻將那張紙箋夾回去劍譜里去了，一時間顧不得別的了，“這才二十幾天，你怎么出來了？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津哥的靈魄呢？”

    他的手都在微微顫抖，聲音也小幅度地發(fā)著抖。

    渡靈燈用一種非常鄙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道：“看你急的?！?/br>
    她伸出手，白嫩嫩的掌心托著一片幽藍(lán)色的靈魄：“在這兒呢，沒問題，妖氣已經(jīng)全部凈化好了。”

    卿晏先是一驚，又是一喜，短時間情緒起伏太大，心臟差點竄出喉嚨口，聽了這話，抬手摁了下太陽xue，緩了緩才道：“真的？”

    “騙你干嘛。”渡靈燈往前一蹦，跳下他的肩頭。

    卿晏問：“不是說要七七四十九天么？怎么還不到三十天就好了？”

    “哦?！倍伸`燈坐在茶壺上，解釋道，“四十九天是放寬的時間，再深重的妖氣，七七四十九天也該除得差不多了，不是每片靈魄都必須要四十九天。唔，這也得看靈器的本事，本事強(qiáng)的，就凈化得快一點兒，沒本事的，就除上幾年，也可能除不干凈?！?/br>
    她這個話，已經(jīng)是在直白地說“我厲害，快夸我”了。

    “我家燈靈真是這世界上最厲害的靈器?！鼻潢炭闯鏊囊馑迹樦淞艘痪?，伸手接過那片靈魄，“多謝?！?/br>
    “就嘴上謝?。俊鼻潢誊f了起來，指著自己，“你沒看出來我為了給他凈化這片靈魄，都累瘦了嗎？”

    卿晏沒看出來瘦了，但是還是立刻把薄野楠之前從天剎盟帶過來的點心都拿出來給她吃了。

    渡靈燈一邊吃，一邊說：“還有啊，我看這妖氣要是再除不干凈，有些人就要哭鼻子了，反正這妖氣除得差不多了，還剩最后一點兒，我就連夜趕了下。”

    她的表情仿佛在說“愚蠢的修士還不快感謝我”。

    有些人？卿晏心道，是在說我？

    他是有些心急，可還真沒到要哭的程度吧。卿晏覺得渡靈燈對他有點誤會。

    ……昨夜他說的那些話肯定全被渡靈燈聽了去。

    卿晏略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下，但現(xiàn)在也顧不上別扭什么了，他現(xiàn)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辛苦你了。”

    他立刻走回床邊，重新躺到薄野津身邊。

    “你干什么去？”渡靈燈嘴里塞滿糕點，含含糊糊地問。

    卿晏道：“我進(jìn)入他的靈臺，將他的靈魄還給他?！?/br>
    “這么急？”渡靈燈嘖嘖兩聲，充滿了對戀愛腦的蔑視，一邊吃，一邊在旁邊說風(fēng)涼話，“他只是沉睡了，又不是死了，神是不死不滅的，你晚一會兒給他又不會怎么樣，看你著急的?！?/br>
    卿晏沒說話，他就是著急，沒什么不好承認(rèn)的。

    他握住了那枚靈魄，冰藍(lán)色的碎片便沒入了他的掌心，卿晏感覺一股涼絲絲的感覺充盈了自己的經(jīng)脈，泉水似的流淌進(jìn)四肢百骸，很舒服。

    進(jìn)入靈臺的方法，薄野楠跟卿晏仔細(xì)地說過一次，他一直記得清楚，在心里復(fù)習(xí)過很多遍，可是真的實際cao作，卻是頭一回。

    都說這靈臺對修士而言，是極為緊要隱秘之地，是生死攸關(guān)的命門。卿晏現(xiàn)在想起來，怪不得薄野津當(dāng)初進(jìn)入他的靈臺之時，那么順利，他會露出那么意外的表情。

    卿晏怕自己cao作不當(dāng)，傷到他，動作放輕又放輕，抬起雙手，捧住了他的臉，撥開他鬢角的發(fā)，垂首貼緊了薄野津的額頭。

    一陣輕悠的金光從他們相觸的額間亮起，明明烈烈。

    第101章

    卿晏剛剛看見眼前的景色開始發(fā)生變化, 金色的光芒如濃霧遮住了他的視線，還以為成功了。

    沒想到下一刻，他就硬生生被丟了出來, 全身上下的靈脈都一陣鉆心的疼，痛得他整個人都控制不住地狠狠顫抖了幾下。

    這靈臺極為險要, 哪怕是在修士沒有意識之時, 也有保護(hù)的本能。不怪薄野楠那日說得那么鄭重其事，這靈臺雙修之法什么的, 還真不是等閑好做的, 做得好的，如當(dāng)日在北原薄野津?qū)λ龅哪菢?，能讓他的修為大漲, 而做得不好的, 受點疼是輕的，嚴(yán)重的, 走火入魔、神形俱滅都是有可能的。

    卿晏緩了下, 沒來由地覺得委屈。

    他心道, 你不認(rèn)識我了么？

    雖然薄野津現(xiàn)在確實認(rèn)不出人，但是卿晏還是覺得委屈。

    “你不讓我進(jìn)??？”卿晏低聲嘀咕道, 好聲好氣地跟他打商量, “是我啊。你不讓我進(jìn)去，我怎么把你的靈魄還給你？你不是想以后一直躺在這里吧？”

    他不會要折在第一步吧？

    這事果然不簡單。

    “我當(dāng)初都讓你進(jìn)了……”他嘴里碎碎念著, 但待那陣疼痛過去之后, 還是抵住薄野津的額頭，堅持不懈地再試了一次。

    第二次嘗試進(jìn)入薄野津的靈臺, 卿晏在那一瞬抬起了手, 他如同在一扇虛無中的門前徘徊, 伸出手推開，讓自己的手先探入進(jìn)去。

    他是這么想的，他手腕上的鐲子是津哥用符咒制的，應(yīng)該會帶有一些他的熟悉氣息，或許能被辨認(rèn)出來，便不抗拒他這個外人的入侵了。

    事實證明，這辦法是有用的。這次他沒再被丟出去，成功叩開了那扇虛無中的門，飄然進(jìn)入了薄野津的靈臺。

    心門大開，金色的靈光輕盈地圍繞在他身邊，幾乎是簇?fù)碇?、托著他進(jìn)去了。

    成功了！

    卿晏剛心下一喜，甫一進(jìn)去，都還沒站穩(wěn)，凜冽寒風(fēng)呼嘯，立刻迎面吹來，如小刀在割，帶著細(xì)小的雪粒冰晶，卿晏瞬間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北原，被吹得趔趄了一下，身形搖晃片刻才重新站定。

    這里是……

    他抬起手，虛虛用寬大的道袍袖子擋護(hù)著頭面，雙袖被風(fēng)吹得獵獵滾動，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目可及處，天地如銀，風(fēng)雪蒼蒼，山川寂靜。

    卿晏的靈臺是一片花海，薄野津的靈臺是一片雪原。

    原來他的靈臺是這樣的。卿晏心道。

    天大地大，卿晏站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之中，渺小得如同一只蜉蝣。上一次薄野津進(jìn)入卿晏的靈魄之時，兩人都是清醒的，是一起進(jìn)去的，所以靈臺之內(nèi)，兩人也在一起，可是這次情況不同了，薄野津正在沉睡之中，卿晏是一個人進(jìn)來的，進(jìn)來之后也是孑然一身。

    他不知道薄野津的神識在哪里，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找到他的神識，才能把靈魄渡給他。

    四周皆白，布滿紛紛落雪，沒有方向，也不知道盡頭有多遠(yuǎn)，靈臺只是修士內(nèi)府幻化的虛境，可大可小，既可以是巴掌大的方寸之地，也可以廣闊如九洲，完全隨心。

    津哥的神識會在哪里？會和他本人一樣，正在沉睡么？

    卿晏胡亂想著，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雪白的道袍袍擺已經(jīng)被細(xì)雪浸濕了，他沒有去管，反正用清潔術(shù)弄干凈了待會兒又還是要濕的，只是漫無目的地往前走，撞運氣似的。

    好冷啊。還好進(jìn)來之前加了件衣服，卿晏慶幸，不然他真要被凍成冰雕了，連個步子都邁不開的。

    靈臺之中與外界不同，雖然并非真實之境，但這寒冷卻是無比地真實，能凍到修士的靈脈里去。

    靈臺之中的時間流逝速度也與外界不同，卿晏步履不停，不知踽踽獨行了多久，仍是白晝明亮，未有晨昏變化。

    有點累了，歇一會兒。卿晏停了下來，杵著覆地劍，把它當(dāng)根拐杖，借著一點力讓自己輕松一點。

    他剛在原地站定，舉目四望，心道這樣盲目找下去不是辦法，盤算著更好的辦法，腳下就是一陣脆響。

    嗯？

    卿晏的思緒中斷，循聲低頭望去。

    只見他腳下的冰原被覆地劍那么輕輕一戳，竟裂開了一條口子，碎紋從中心向四面散開，頓時連成一大片。

    卿晏也不知是該感嘆名劍威力太過巨大，還是感嘆這冰層太禁不住戳了。

    他真的只是輕輕戳了一下啊，這就碎了？這不是碰瓷呢嗎？

    他心里還沒吐槽完，那冰面真如他所說，碰瓷一般，嘩啦一下全碎了個干干凈凈。卿晏未及反應(yīng)，就掉進(jìn)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中。

    雪原的冰面下是一片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