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辭冰雪 第10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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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晏眸光一動。 那矮小孩童穿著一襲雪白道袍,衣帶系得端端正正,領口攏得一絲不茍,雖然個子不高,但是神情倒是小大人似的嚴肅,眉目初成,只有細細辨認,才能找到千年之后的一點影子。 找到了? 卿晏扶著樹枝,垂目凝視下面的人,目光有些奇異地,試圖找到他與千年之后的薄野津的共同點。 如果說卿晏收的那個小徒弟放在普通人堆里,已經(jīng)是很漂亮的孩子了,而眼前這個孩子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像是雪堆玉砌出來的,如同一個嫩生生、清凌凌的雪團子,那臉頰的嬰兒肥還未消,可憐可愛的樣子,揮劍之時,更是身形靈動,就是漂亮,一目了然的漂亮,讓人移不開眼。 雖然這劍氣很稚嫩,但他才不過十歲,能到如此地步已經(jīng)是很了不起了。大部分孩童十歲的時候都在干什么?玩泥巴吧? 可不是說他父親把他的存在捂得死緊么?那這和他比劍的弟子是誰?卿晏看著那個高個子,這才發(fā)現(xiàn)那人表情空洞,眼中無神——原來并不是個人,只是一道靈力凝成的傀儡。 孩童與傀儡過了十招,手中的劍被挑落,他本人也身形一歪,摔在地上。 卿晏忍不住伸了下手,又訕訕收了回來。 傀儡面無表情地等著他把劍撿回來,繼續(xù)練。 如此反復好幾次,孩童不干了,他拖著那柄跟他半個人差不多高的長劍,坐到了劍臺一邊,有點沮喪的樣子,悶聲道:“不打了?!?/br> 傀儡的聲音如同機械般冰冷:“盟主說,要練到亥時?,F(xiàn)在,還不到?!?/br> 孩童低聲道:“我打不過你,到亥時也是一樣?!?/br> 傀儡并不理他,又機械地重復了一遍:“盟主說,要練到亥時?,F(xiàn)在,還不到。” 孩童鬧起脾氣來:“我就不練?!彼咽掷锏膭旬斠宦暼釉诹艘贿叄荒槨澳隳挝液巍钡木髲娙涡?。 卿晏一愣,覺得看著這孩子,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倒不是和千年之后的薄野津有什么相似之處,讓他覺得熟悉…… 而是—— 記憶悠悠往前推送,卿晏覺得和從前見過的什么人有點像。 他偏了下頭,忖度半晌,想起來了,他竟是覺得這孩童和在北原時陪他練劍的那個雪人像極了。 卿晏的神思恍惚了片刻,憶起當時當日,只覺得恍如隔世,越想越覺得更像了。 都說靈力衍化出來之物會帶有主人的特征,卿晏當時完全看不出來,雪人和津哥有哪里相像,還覺得疑惑,如今方才得知。 原來是像他十歲的樣子。卿晏心道。 他垂目注視著劍臺上的那個孩童,良久無言。他本可以現(xiàn)在一躍而下,將那片靈魄還給他,此事便可立即了結(jié)了。 可是卿晏突然不想這么做。 他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并不了解薄野津,他的過去、身世,全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只言片語,道史中的寥寥幾筆史書記載。 可是不夠,一兩句閑言碎語,三四堆故紙,完全不足以讓他了解他的過去。 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可以讓他親自看一看從前的他是什么樣的,他怎么可能就這樣立刻從他靈臺出去? 卿晏將那片藍色的靈魄握緊了,重新融入自己的血rou之中。 第104章 千年之后, 薄野津是世上唯一的一位神祇,備受尊榮,萬人敬仰, 可是他并非生來就是神。 卿晏隱去身形,作為一個旁觀者, 靜靜地看著他。 孩童白日鬧了脾氣, 疏于練劍,晚上, 便被他父親扔到冰冷的山頂上去罰跪。 后山是天剎盟的禁忌之地, 山間只建了一間屋子,是專門給薄野津住的,而他的母親——那尾雌蛟, 則養(yǎng)在一方玉池里。 卿晏看到了那雌蛟的模樣。一半人身一半是蛟尾, 尾巴沉在池水之中,悠悠晃蕩, 銀色的鱗片反射出晶瑩光澤, 與他在東海邊看到的那只蛟妖不同, 這尾雌蛟不愧是半神之身,身上沒有妖氣, 只有裊裊出塵的仙氣。 雌蛟的名字叫做游雪, 大部分時間,她都安靜地待在水里, 不言不語, 如同一個美麗的雕塑。 這玉池是薄野非專門為她挖的,水邊盛開著大片大片白色的水澤無憂花, 花朵如燈盞一般飄浮在山間。 卿晏想起當日蘇符說要帶他去后山看水澤無憂花, 又想起薄野云致說天剎盟許久不種水澤無憂花了。 水澤無憂花傍水而生, 后來天剎盟的后山?jīng)]了這流泉清池,當然也就沒了水澤無憂花。 卿晏看著薄野非孤身入山,拎著雪團子一樣的孩童,面無表情地把他扔在山頂上吹風,而他的母親沉默地看著這一切,未發(fā)一言。 “不跪滿十二個時辰,不準下來?!北∫胺鞘莻€高大而冷肅的男人,說話做派都帶著冷厲味道,一族之長的威嚴甚重,令出必行,不容抗拒。 孩童跪在山頂上,一輪圓月就在頭頂,又大又亮,月光冰冷,夜風在道袍的袖口穿梭,凜冽得像是能把小小的人掀飛出去。 薄野非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負手立在薄野津面前,冷冷道:“你如此懶惰,怎么能成大器?你知道有多少窮苦人家的孩子,窮其一生,也無法擁有你這樣好的靈脈,一輩子也無法踏入仙門,你就這樣白白浪費這條靈脈?” “你若再不好好修煉,趁早與我說了,我直接挖了這條靈脈便是,別白白浪費時間?!?/br> 卿晏在一旁聽著,直接震驚了——這是親爹么? 饒是他之前就從那帶路的男人口中知道,這家伙不是個東西,可也沒想到他這么不是個東西。 虎毒尚且不食子,這人是畜生嗎?不,比畜生還不如嗎? 薄野津的臉色本是雪白的,又被凍得雙頰和鼻尖都紅了,他低聲道:“我……知錯了?!?/br> 薄野非又注視他片刻,俯下身蹲在孩童面前,緩了聲氣,道:“我的好孩兒,你該知道,爹這么做是為了什么吧?” “你那幾個哥哥皆不爭氣,爹只好把希望放在你身上了。”他輕柔的語氣落在卿晏耳中,竟覺得有幾分毛骨悚然,那笑著的臉也如同一張畫皮,“你是爹全部的希望,你是天剎盟全部的希望?!?/br> “天剎盟要想提高聲望,在這眾多的仙門中取得一席立足之地,我們家族必須要出一個神才行。爹知道,你就是那個能飛升成神的人,千萬不要浪費你的靈脈和天賦,也不要辜負爹的一番苦心啊。”薄野非盯著那孩童細嫩的脖頸,忍不住伸手撫上握住了,微微用力,便掐住一片指痕,“你好好聽話,不能偷懶,一定要飛升成神,聽懂了么?” “爹給你取名為‘津’,你可知何意?‘津’乃渡口,你以后是要成為渡化蒼生、澤被天下的神的!” “我兒,如果你不能成神,那爹費盡心思生下你的意義又何在呢?” 這男人的目光帶著幾分偏執(zhí)陰鷙之意,卿晏聽著他的話,覺得幾乎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意思是,如果不能成神,這孩子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嗎? 不能成神,他就要親手挖掉他的靈脈,甚至……殺了他嗎? 這記憶里的夜風再冷冽,也是吹不到卿晏這抹神識上的,但卿晏覺得冷極了。 薄野津跪在地上垂著眼:“孩兒……知道了?!?/br> 薄野非將一柄長劍哐當扔在他面前,離開前道:“好好反省,悟一悟爹的良苦用心吧,這都是為了你、也是為了天剎盟好?!?/br> 卿晏長久地注視著那個跪著的幼小孩童的身影。 長夜沉寂,他覺得一顆心跟頭頂?shù)脑铝烈煌谙聣?,心下一片凄冷,心道,原來他的童年是這樣的。 從小就背負了家族的使命,那太沉重了,壓得一個十歲孩童幾乎喘不過氣來。別人尚且在享受無憂無慮、父母庇護的生活,他已經(jīng)被逼著提前長大,扛起一切。 卿晏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忍不住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與他正對著,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雪團子一樣的漂亮小孩臉上已經(jīng)沒了白日沖傀儡鬧脾氣的任性,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眸中清冷一片,如同一捧不燃的死灰。 可是再怎么老成,到底也只是個孩子啊。 夜風吹過,他忍不住狠狠顫抖了一下。 卿晏突然想抱抱他。 他心想,原來道史上那些威風事跡的背后,是這樣的。 穿過迷霧一般的千年時光,他心疼十歲時的他。 可是心疼也無用,這是過去發(fā)生的事情,卿晏作為一抹外來的神識,什么也改變布料,因為他這并不是回到了過去,而更像是在看過去的錄像帶而已,只是這體驗是沉浸式的。 他仍是沒有現(xiàn)形,忍著心中的憐惜,什么也沒有做,看著薄野津自己慢慢成長起來。 作為一個半人半蛟的混血,作為一個被生下來就是為了成為神的孩童,薄野津幾乎沒有童年,又或者說,他的童年在這十歲罰跪的晚上結(jié)束了。 卿晏一直看著他,自從那天之后,他再也沒有鬧過脾氣。 就算練劍再累再辛苦,磨得滿手都是水泡,他也沒喊過哭,叫過疼,因為沒有人給他這個資格。人之所以會委屈,是因為知道有人心疼自己,可是對于年幼的薄野津而言,沒有一個懷抱張開等著他去示弱,去傾訴委屈。 他看著他以飛快的速度成長。 百歲之時,他的修為已過元嬰期,是整個修真界最為年輕的天才,簡直被譽為神童,當世有大能預言,這孩子必能登頂飛升。自此,天剎盟也有了些名聲,來拜師的弟子多了不少。 卿晏看出,薄野非那天晚上不是隨便說說的,薄野津要是不是這么爭氣,他是真的會殺了他的。 從小到大,他沒讓任何一個人知道這母子倆的存在,一直藏于后山,如果這條路走不通,也確實沒必要留。 是薄野津百歲升入元嬰期,他才將人從后山帶了出來,讓他拜見主母,道:“喊娘——從此以后,這才是你母親?!?/br> 從這時,其實薄野非才正式承認了這個兒子的身份。 卿晏剛到這個世界時,這里是太平盛世,各方安定,而不過百年過去,九洲便動蕩了許多,天上的尊神凋零稀少,人間的靈氣也凋敝,妖魔蠢蠢欲動,傾巢而出。 薄野津三百歲之時,薄野非同意放他出山,去斬殺赤水的大妖。因為要想成神,光修為上去了,還不夠,聲望也是很重要的,不然盡管以后成了神,哪兒來的信徒和香火? 薄野津下山游歷,一路降妖除魔,殺赤水之妖,伏長河之獸,所到之處,諸邪逼退,劍鋒所向,妖魔垂首。他每到一處地方,當?shù)氐镊西洒汪u就會被如數(shù)清除,他當真如同他那嚴苛刻薄的父親希望的一樣,成為了一個渡口,以手中三尺劍渡蕓蕓世間眾生。 九洲傳唱他的美名,都說這位修士,還未飛升,不是神,便已勝似一位神君了,比正經(jīng)的那些神祇本事還大,更受人愛戴。 但其實,并不是他本事更大,只是他是真正下來動手除妖、造福萬民的那個人。當時的薄野津遠目望著頭頂?shù)暮剖幥嘹?,其實心中也有這樣的困惑,成神便是要渡化萬民、救蒼生于水火之中么? 他從小接受的教育是這樣的。 可是,他這一路行來,妖魔鬧得再兇的地方,都不見有神的影子,不見有神仙來下降相救。 神在哪里?神在做什么呢?神為什么不來救這些百姓,而要讓他這一個小小的修士動手? 不得而知。薄野津握著手里的劍,聽到一路的吹捧贊揚,心里卻充滿了不解。 他百歲之前,一直困于后山方寸之地,而三百歲之前,一直困于天剎盟,只知埋頭習劍,沒有踏出去一步,他所知道的那些道理,全是紙上得來的。 道——眾人追尋的天道,究竟是什么?他一路走來,仍是沒有想明白,反而困惑更深了。 他見過凡人生老病死,見過兇獸嗜血殘殺,從前只知道提升修為,提升劍術,以登上那條通天之道,可天道到底是什么呢? 卿晏一直跟著他,安靜地看著他。他在他的靈臺之中,五感與他有微妙的共通,能感受到他的喜怒哀樂,一顆心因他而沉沉浮浮。 薄野津仍是沒有想明白道為何物,可那條通天之路已經(jīng)對他敞開了大門,五百歲之時,一道黑紫色的天雷劈入天剎盟,這是一道劫數(shù),是所有神祇成為神之前必經(jīng)的一道劫數(shù)。在滾滾雷聲和陣陣落雨之中,在世人的驚訝和薄野非狂喜的眼神中,薄野津飛升成神了。 一夜之間,九洲新建起千座廟宇神殿,供奉這位新貴神君。 這是洪荒開辟以來最為年輕的一位神君,也是末法時代的最后一位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