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積云心如刀絞。

    可有些事，拖得越久，只會讓人更不舍。

    “我就不打擾元大人了！”她聲音莫名顯得有些嘶啞，“我已決定支應(yīng)門庭，堅守家業(yè)，元大人走的那天，我怕是沒空送您了，還請元大人不要責怪。”

    宋積云沒敢多看元允中一眼，快步轉(zhuǎn)身離開。

    元允中呆呆地站在那里，像尊雕塑。

    “等等！”可就當宋積云一只腳邁出穿堂，就要走出庭院的時候，他喊住了宋積云。

    “你是說，我們是假婚約？”他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宋積云，一字一句地道，“之前你問我婚約的事，不過是想讓我?guī)湍銘?yīng)付外面的人？”

    他臉色煞白，讓人想起初雪時，青竹枝上的雪。

    宋積云閉了閉眼睛，低低地應(yīng)了聲“是”。

    “是因為你不愿意離開景德鎮(zhèn)嗎？”元允中沉聲道。

    (本章完)

    第257章

    知道宋家發(fā)生了什么事的人都會這么想，更何況親眼目睹了宋積云是怎么保住家產(chǎn)，是怎么掌管窯廠，是怎么庇護親人的元允中。

    宋積云點了點頭:“是！”

    仿佛她的回答在他的預料之中似的，元允中聞言神色微霽，道:“小雪聰明伶俐，小小年紀已頗有主意，是個可造之才。你若是擔心以后家業(yè)無人繼承，可以把小雪帶在身邊仔細教導，以后不管是掌管窯廠還是招婿，應(yīng)該都不會墜了宋家威名?！?/br>
    這是建議留了積雪在家里嗎？

    宋積云有些意外。

    她沒有想到元允中對宋積雪的評價這么高。

    不過，幾個meimei里面，宋積雪的確是性格最好強的，引導好了，還真有可能成為她的左膀右臂，甚至是繼承家業(yè)。

    只是，她和元允中之間，不僅僅是隔著一份產(chǎn)業(yè)。

    她的目光落在了枝頭剛剛冒出嫰芽的樹椏上:“掙家業(yè)，不過是想家里的人過得好，不被人欺負罷了。我不愿意離開景德鎮(zhèn)，主還是不想離開家，不想離開無依母親和尚且年幼的meimei們?！?/br>
    她回頭，靜靜地望著元允中:“元公子，你是我遇到過最好的人。往后余生，我恐怕再也不會遇到比你更好的人了。只是，我們遇到的時機不對。我沒辦法就這樣一走了之。”

    她朝他福了福，輕聲道了一句:“抱歉！”

    元允中卻不以為然地“哦”了一聲，走到之前宋積云落目的樹前，折下了一枝樹椏，道:“我十四就下場春閨。當時不管是我外祖父還是我祖父、父親、伯父，都極力反對。他們覺得，我若是能扎扎實實地學幾年，就算不能中個狀元探花，怎么也能中個傳臚。”

    他撫著樹椏上嫩黃的樹芽，眼底仿若銀河流動:“可我還是義無反顧地參加了科舉，只得了二榜第十四名?！?/br>
    他抬眸，認真地看著宋積云，道:“大家都為我可惜，可我卻覺得很好。雖然沒有在舉業(yè)上留名，可我有了官身，有了俸祿，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父母也沒有辦法對我指手畫腳，決定我的前程和婚姻?！?/br>
    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宋積云，道:“我可以幫你照顧你的家人?！?/br>
    宋積云心神微震。

    兩世為人，她一路走來，從來沒有人這樣許諾過她。

    但她很快就冷靜下來。

    “多謝！”她真誠地對元允中道，“只是，你愿意照顧我的家人，我卻沒辦法照顧你的家人?！?/br>
    元允中難得面露驚愕之色。

    宋積云直言道:“邵青以你家世仆的身份卻能武舉入仕，我已隱隱覺得你出身非同一般。待到南京之行，暢通無阻的巡檢司，毗鄰夫子廟的宅第，應(yīng)天府的另眼相看……無一不讓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元家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般的煊赫?！?/br>
    “宋家和元家相距甚遠！”有了之前的誤會，她發(fā)現(xiàn)和元允中說話必須得說得明明白白，透透徹徹才行:“若是我們兩家緣結(jié)秦晉，你家里人可會真心實意，毫無芥蒂，歡歡喜喜地接受這門親事？”

    當然不會！

    這念頭在元允中腦海里一閃而過。

    他望著宋積云，嘴角翕翕，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

    宋積云心頭掠過幾分不可察覺的悵然，卻淡然地道:“誰都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我受父母恩惠，至今難忘父親怎么握著我的手告訴我寫字，母親怎么在燈下給我趕制冬衣，meimei們怎么依偎在我懷里撒嬌。將心比心，你就算是和父母有罅隙，想必也會有這樣溫馨難忘的時刻。

    “我不忍離開家人，又怎能讓你忘記父母之恩？讓你因為我和父母起爭執(zhí)？

    “你們是打斷了骨頭連著筋的血rou至親，始終血濃于水。我卻只是因你而進入那個家庭的媳婦。他們能原諒你，包容你，卻未必愿意接受我。我不想，也不愿意這樣的過日子。”

    宋積云太清楚女子獨立自主的重要性。

    倘若元允中只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子弟，她還有可能奮力一搏?？僧斣胰绺呱桨阕屓搜鲋箷r，她和元允中顯然就不合適了。

    風神廟里發(fā)生的一切就是佐證。

    她再聰明，再能干，再算無遺策，王大人一力降十會，沒有元允中的及時出現(xiàn)，她根本就不可翻身。

    說來說去，沒辦法讓她保持獨立自主的婚姻，她是不會要的。

    “抱歉！”宋積云朝著元允中福了福，“齊大非偶，我無意高嫁！”

    元允中木木地站在那里，直直的睫毛在雪白的面孔投下淡淡的陰影。

    “抱歉！”宋積云不忍直視，再次向元允中道歉，低著頭，轉(zhuǎn)身離開了蔭余堂。

    元允中抬頭。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

    且沒有回頭！

    初春的季節(jié)，風吹到臉上已沒有了寒意，元允中卻覺得如墜冰洞般的寒冷。

    細長的方竹落葉飄落在他的腳邊，在春風中打著轉(zhuǎn)兒。

    直到院子里傳來邵青的聲音:“咦！宋老板呢？”

    他捧著紅漆描金海棠花的茶托走了進來，東張西望地道:“她剛剛還在這里的！我還特意去茶房拿了她很喜歡的桂花糖做茶點……”

    可當他看見孤零零站在院子中間的元允中時，聲音不由地低了下去。

    元允中身姿筆直，面色卻如素縞般蒼白，烏黑的眸子仿若墜入深淵的星子，黯淡而無光。

    他算是和元允中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元允中很早就學會了七情六欲都不上臉，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元允中這個樣子。

    “怎，怎么了？”他不由小聲問。

    “沒事！”元允中喃喃地道，聲音輕如夜風，邵青要不是耳力好，根本聽不清楚，“我沒事！”

    他的聲音漸漸堅定，好像是在回答邵青，可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邵青一頭霧水。

    這不像沒事的樣子？

    難道和宋老板吵架了？

    不應(yīng)該?。?/br>
    當初公子和二老爺吵得那么厲害也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

    宋老板說什么了，把他們家公子打擊成這個樣子。

    邵青撓了撓腦袋，還在那里尋思著這話該怎么問，元允中卻突然動了起來:“我去江師兄那里一趟?？纯淳├锏恼圩觼砹藳]有?！?/br>
    寧王案已經(jīng)完結(jié)，他們只等京里的密折過來，就可以回京復命了。

    他們出來得已經(jīng)夠久的了。

    邵青忙道:“那我給您準備馬車?！?/br>
    一抬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又下起了雨。

    雨絲如牛毛般斜斜地落下。

    “不用！”元允中走進了夜色中，“我騎馬去?！?/br>
    還吩咐他:“你不用跟著我，我去去就回?！?/br>
    邵青怎么敢讓他一個人出門，可等他拿了傘追出去，元允中已不見了蹤影。

    姐妹們，悄悄爬上來……

    第258章

    梁縣府衙后院的書房，江縣令正在燈下看著京城里送來的公文。

    江小四端著茶點走了進來:“大人，您今天都看了一天公文了，歇會吧！”

    他說著，把茶點放到了書案上，轉(zhuǎn)身推了窗。

    嘩啦啦的雨聲伴隨著濕潤的空氣涌了進來，帶來一股清新的氣息。

    江縣令不由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放下了手中的公文，目光落在了紅漆描金托盤上的折枝花青花瓷高腳盤上:“太師餅、棗花餅、椒鹽餅……哪來的京式點心？”他拿起來嘗了一口，“還是青梅口的，吃著像大順齋的手筆?！?/br>
    江小四抿了嘴笑，道:“是巡檢司的徐大人送來的。說是家里人來看他，帶了些點心過來，他給認識的人都送了些。”

    江縣令點了點頭，喝了口茶。

    有小廝跑了進來，道:“邵公子過來了?！?/br>
    江縣令一愣，忙道:“快讓他進來?！?/br>
    小廝領(lǐng)了邵青進來。

    邵青身上全淋濕了，小四忙拿了帕子給他擦臉，江縣令見了道:“你怎么也沒有披個雨具？還好你身材和我差不多。小四，趕緊去讓人用老姜紅糖嚴嚴實實地煨碗姜湯過來。你再去我屋里把我沒穿的衣服拿件給邵青換了。這春季的雨看著沒什么，真淋在身上，那也是會大病一場的?！?/br>
    小四“諾”了一聲，跑了出去。

    邵青卻朝著江縣令擺了擺手，急切地道:“公子過來了沒有？”

    江縣令訝然，道:“出了什么事？我沒看見他?！?/br>
    邵青急了起來，道:“我也不知怎么了。和宋老板說話說得好好的，突然就變了臉，還說要來找你，我拿把傘的工夫就不見了蹤影。”

    江縣令也臉色大變。

    元允中有個迷路的習慣，他們這些他身邊親近的人都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