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虛影 見到我不高興嗎？

    夜里悄無聲息， 一場大雪，覆蓋天地，也掩蓋了鎮(zhèn)伏司玄院抬出城外的無數(shù)尸體。

    第二日一早， 鹿三七就從京城的綢緞鋪， 趕去了九王爺府，順便還在府里蹭了一頓早飯，這才跟著九王爺與劉司晨一起，去了鼎鼎大名的鎮(zhèn)伏司。

    鹿三七一身雪青色漳緞衣袍，一派翩翩公子模樣，站在玄司大門處，抬頭望著四司上空，手里搖著扇子不語。

    “鹿三七，你倒是說話呀， 都看半天了?！眲⑺境恳簧砗谏?zhèn)伏司的官服，抱臂站在旁邊，看著鹿三七開始裝杯。

    東方青楓飛龍官服， 腰束黑色繡龍帶， 面容冷凝， 氣質(zhì)冰寒，手握刀，他同樣看向鹿三七。

    “如何， 你可看出什么來？”他問。

    另跟隨在東方青楓身邊處理四司事務(wù)的指揮蘇僉事，也好奇地看向這位九王爺請來的人。

    鹿三七雖然平日看著不靠譜，但回京的路上，眾人已知曉他的本事， 雖然他總說自己的暗器本事大過道門的本事， 但是， 這個人道門天賦還是恐怖的，他天天練暗器，打磨暗器，符就隨便畫一畫，就能與三煞相抗衡，還能超度三煞，天賦可見一斑，怪不得黃老門的門主死前非要將門主之位傳給年紀(jì)輕輕的他，有點(diǎn)東西，他絕對有擔(dān)得起一門門主的能力。

    “東方兄，你可曾聽過，黑云壓城城欲摧，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鹿三七搖著扇子道。

    劉司晨在旁邊望天直翻白眼，裝什么？讀個詩還硬湊。

    但鹿三七這兩句已經(jīng)很貼切地形容了現(xiàn)在的四司，黑霧壓頂，滾滾而來，猶如黑云翻卷，想要摧倒城墻。山雨欲來，滿樓風(fēng)聲颯颯，便是說，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在頭上醞釀，很快成形，就要爆發(fā)了。

    “你的意思，此地會產(chǎn)生煞物？”東方青楓問他道。

    “不不不?！甭谷叩溃骸安皇谴说貢a(chǎn)生煞物，而是此地會產(chǎn)生無數(shù)的煞物，我還從未見過，這么多冤魂，糾纏在一起，凝而不散，東方兄，你想超度，恐怕我一人之力做不了啊，就算請來城外的菩提寺，三清觀，這些和尚道士，在這里打坐九九八十一天，累死在這里，也超度不完這么多魂魄?！背炔涣?，超度不了一點(diǎn)??！

    “這么嚴(yán)重？”劉司晨看向鹿三七，“我跟你說啊，你別又想抬高你那符價，二十兩銀子，夠貴了?！?/br>
    “非也非也?！甭谷哒骸拔衣谷呤撬酪X的人嗎？我是看在朋友的份上，每張符收個半價吧?！彼非穬旱卣f道：“不過，怎會有如此多的冤魂，個個凝而不散，徘徊不去……”

    “到底有多少??？”劉司晨道。

    鹿三七道：“你查查這些年在鎮(zhèn)伏司死了多少人，不就知道了嗎？不過冤魂還是小事，你們可聽說過百鬼夜行？”

    “到時候，這里很可能是百煞，千煞，萬煞，數(shù)萬煞成群，那才是真恐怖，京城到時，恐怕就要淪落為千萬煞物橫行之地，京城，危矣，但好在，時間就不一定是什么時候了，也許明年，也許十年，或許百年，它們成形也需要契機(jī)，到了時機(jī)，它們會瞬間變成百煞，千煞，萬煞，不到時機(jī)，也就是個魂兒。

    “不可能啊。”蘇僉事道：“玄院有幾個異士，每個月必選日子開壇做法，去邪避煞，這些年，鎮(zhèn)伏司也未出過什么事。”

    鹿三七道：“是啊，這些江湖奇門異士，多少還是會些東西，他們的確有本事將鎮(zhèn)伏司里的煞氣祛除的干干凈凈，卻沒有本事超度這些魂魄，我一會給你們抹點(diǎn)牛眼淚，你們就會看到，這四司的上空，一片黑茫茫，他們這是只管殺，不管埋，所以說，我們名門正派，就不屑這些江湖術(shù)士，都是一群拉屎不擦屁股的家伙，造成如此局面，以后要怎么收場，不知道又會多少人死去，誰又能為他們擦這個臟屁股呢?！?/br>
    “可有別的辦法？”東方青楓問他道。

    鹿三七搖了搖頭，“保重啊，若不是小白衣在此地，這京城，我是待不下去，有多遠(yuǎn)跑多遠(yuǎn)?！?/br>
    “不過，要說辦法也有，也不是全無希望。”鹿三七道。

    “哦？還有什么辦法？”

    “任何事，總有一絲生機(jī)，一共有三個辦法。”

    “竟然還有三個呢？”剛才還說沒辦法，劉司晨懟他。

    “一是，天地之威，哪天降下個百千道雷，噼里啪啦把這四司給炸了，自然這些冤魂也就被雷劫蕩沒了?！?/br>
    “不過，這等雷劫千年難遇，有得等了。”

    “你別說那些沒用的，什么百千道雷劫，我看這雷劫下來，鎮(zhèn)伏司沒炸，我們沒了！第二個辦法呢？”劉司晨問。

    “第二個辦法嘛，也是最可行的，就是趕緊將大聶的人煞招回來，再將那些正道人士聚到京城中，布下陣法，或超度或滅殺，不等它成形，將這些煞氣滅除，但這是個長久的事，長則三年，多則十年，才有可能避過此劫?！?/br>
    “第三個辦法？”

    “那就是什么也不做嘍，要成為煞物，也要有點(diǎn)機(jī)緣，機(jī)緣不到，這些魂魄就只能徘徊在這里，最多四司的人會覺得頭上有點(diǎn)涼，沒事生點(diǎn)小病，倒點(diǎn)小霉，或許它們十年后，或者百年后才成煞，到那時我們在不在還兩說，今朝有酒今朝醉嘍……”

    “說得都是屁話，呸。”劉司晨罵道。

    “那我有什么辦法，這些冤魂，又不是我造成的?！甭谷邠u著扇子，事不關(guān)已道。

    “反正說好了啊，今日下雪，一會兒東方兄要請我去吃羊rou泡饃和水盆羊rou，我可是早上沒吃飯，等著中午這頓呢?！?/br>
    “你放屁，你早上沒吃？那在王府吃的皮肚面，甜沫，不是你?。俊?/br>
    “哎呀，你這家伙，這點(diǎn)東西還斤斤計較……”

    這時有人跑了過來：“王爺，宮里來人，皇上宣你進(jìn)宮。”東方青楓擺了擺手，“知道了?！比缓髮β谷吲c劉司晨二人道：“我進(jìn)宮一趟，讓司晨帶你去羊rou館，隨便吃?！闭f著，他拍了拍鹿三七的肩膀：“謝了。”

    鹿三七笑呵呵地?fù)u扇道：“謝什么，我們，那可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br>
    東方青楓深深地看了鹿三七一眼，他雖是皇子，但與其它皇子不同，他經(jīng)歷得多，知道這人世間，情誼二字的貴重，這一生，能與他平等相待，平心而交的真心朋友不多，若有，人生足矣。

    “行，那我走了。”說完，東方青楓牽過侍衛(wèi)遞過來的馬繩，翻身上馬。

    鹿三七在后面看著那身官服，黑色披風(fēng)在身后翻飛，“唉，真是帥啊。”

    “走吧，帶你去吃羊rou鍋，你這家伙，干點(diǎn)活，蹭我們王爺兩頓飯?！眲⑺境肯褚郧耙粯?，一攬鹿三七肩膀，拐著他走。

    “喲呵，怎么著，就算不找我?guī)兔?，我還不能去王爺府上蹭頓飯了？王爺府還差我鹿三七一頓飯？”

    “嘖，真是怕你了，不差你那點(diǎn)飯，讓你天天來蹭，行了吧，快走吧?！?/br>
    “這還差不多，走?！?/br>
    東方青楓進(jìn)宮后，將手里的刀交給宮里他的人，那人小心道：“王爺，皇上正在小寢等您呢?！?/br>
    “何事？你可知道？”東方青楓問。

    “并不知，皇上臨時讓人去找王爺，應(yīng)該不是大事?！?/br>
    “嗯?！?/br>
    東方青楓整理了下袖子。

    小寢在石室隔壁，文嬰帝平日打坐前后，喜歡在這里休息，路過石室時，門開著，東方青楓向里面瞥了一眼，有宮人在打掃玉室，自回京后，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間玉室，當(dāng)真是美玉瑩潤，珠光寶氣的一間玉屋。

    門打開那一刻，他終于看到了掛在玉室墻上醒目的那幅老七送的巨大的大聶江山圖。

    掛了差不多整面墻，碧波萬頃，水天一色，確實(shí)是塊完整的好玉，但那透著碧綠的光，看著有些異樣，他掃了一眼后。

    進(jìn)了旁邊的寢室，行了請安禮，“父皇安，不知喚兒臣前來有何事？”

    文嬰帝氣色很好，臉色紅潤，看著倒沒什么不妥，他瞧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還高半頭的九皇子，呵呵一笑，“來陪聯(lián)說說話。”

    文嬰旁坐在塌上，宮女奉上茶水，他道：“別站著，坐?！?/br>
    東方青楓在對面坐了下來。

    “說說吧，在鎮(zhèn)伏司待得如何？”

    鎮(zhèn)伏司什么情況，文嬰帝還能不知道嗎？在東方青楓接手之前，這四司是直接由皇上親理。

    他將近期各地出現(xiàn)煞物的事說了下，然后重點(diǎn)提了今日鹿三七所說的事。

    “競有此事？”文嬰帝聽罷，喝了口茶，倒是頗為重視，“百鬼夜行，這皇宮豈能容這等鬼物？既然如此，那便讓菩提寺的僧人，每月前來超度一次，三清觀亦如此，輪留超度，嗯。”文嬰帝想了想。

    京城安危是大事，竟然有鬼氣凝聚？不可留下此等后患：“那便再發(fā)一道天下令，廣招天下有能之士，前來滅除這些陰魂，誰能滅這陰魂，朕重重有賞?！闭f著便口諭擬旨，讓太監(jiān)傳達(dá)下去。

    之后，他笑道：“麟兒，朕見你回來許久，這王府也賜下了，婚事一直未解決，不知，你可有心儀的姑娘，朕倒是可以給你說上一說。”

    東方青楓聽到的那一瞬間，心動了，真的心動，話幾乎涌到了嘴邊，但還是被他理智地壓了回去，他道：“一切由父皇做主，只是兒臣現(xiàn)在沒有心思娶妻，公務(wù)忙，且兒臣與常人不同，乃人煞之身，實(shí)在怕耽誤了人家姑娘?！?/br>
    文嬰帝聽罷，不同意：“這有何耽誤？我看不少人煞，也不耽誤娶妻生子，怎么，你這體內(nèi)有了蛟龍，不能人事？”

    東方青楓：……

    不能人事？那絕不可能！他絕對是人事中的佼佼者，不，人煞中的佼佼者，怯場不了一點(diǎn)兒！絕對傲視群雄，雄風(fēng)萬里。

    他是沒想到文嬰帝會問得這么直接，父子關(guān)系這么親密，可以嗎？

    “額……”東方青楓雖然心里對那方面有絕對自信，但面對父皇，不好說啊，他道：“那倒不至于……”

    “主要是，父皇，兒臣確實(shí)沒有這方面的心思，才剛回京城，兒臣還未適應(yīng)。”

    文嬰帝聽罷，也未強(qiáng)迫他，并未賜婚，而是說：“既如此，那就再等等，朕再給你物色物色?！?/br>
    東方青楓聽罷，松了口氣。

    文嬰帝說完，他看著眼前這個一身飛龍服，肩寬腿長，挺拔俊氣的九子，有這么出色的兒子，誰能不愛，他狀似無意地道：“你一路護(hù)送那闕氏轉(zhuǎn)世祖回京，她叫什么來著，闕清月，想必你對她比較熟悉，你覺得此人，如何？”

    東方青楓沒想到，會到從父皇口中聽到了闕清月三個字，他心里一跳，不知道父皇這話是什么意思？

    父皇先說他的婚事，后又提及白衣？這不得不讓他產(chǎn)生聯(lián)想，難道是要問他意見，要賜婚嗎？真的可能嗎？他的心開始跳得飛快，他要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想了想，他謹(jǐn)慎道：“她，倒是一個，美貌絕倫的女子，善解人意，還頗為……頗為聰慧。”

    “哦，皇兒竟對她如此贊譽(yù)?！?/br>
    “那倒不是，主要是她，確實(shí)有幾分聰明，為人也頗大氣?！本褪菙Q人疼了點(diǎn)，愛生氣，茶水滴在她衣擺上，就要發(fā)火踢人的那種大氣，氣大了。

    文嬰帝看了略有些緊張的九子一眼，他放下茶碗，拍了拍手道：“朕這后宮也空了許久，也該進(jìn)些新人了，后位空懸，時間久了，立后的折子都堆成山了，上次你的洗塵宴上，我見這名女子，氣質(zhì)頗為獨(dú)特，闕清月，既然你說她聰慧，那朕讓她進(jìn)宮，執(zhí)掌鳳印，你覺得如何？”

    那一刻，東方青楓只覺得全身像潑了盆冷水一樣，從頭涼到腳，沒有想到，白衣的母后戲言，竟一語成讖。她進(jìn)宮？執(zhí)掌鳳印，不行，這絕對不行。

    他忍不住站起身，揖禮道：“父皇，立后乃是大事，那闕清月今年不過十七，就算有幾分小聰明，但面容稚嫩，說話意氣，而且，她……為人十分嬌氣，被闕氏慣得不成樣子，一路上兒臣當(dāng)真是苦不堪言，恐怕以她的性情，不能擔(dān)此后位，還需父皇三思，擇人立后?！?/br>
    文嬰帝看著他急得從椅子上站起，一番話字字句句不同意。

    “父皇?！睎|方青楓又道：“當(dāng)年我母親便受當(dāng)時的皇后搓磨，差點(diǎn)落胎，父皇亦受后黨牽制二十年，如今總算將后黨一脈盡皆清除，若是讓闕氏的女子進(jìn)了后宮，那豈不是重蹈覆轍，那闕氏本就是大族，若在出一位皇后……”東方青楓突然停住了話。

    文嬰帝意味深長地道：“你知道便好?！?/br>
    他看著九子，說道：“國師如今告老，縱觀天下，能比得上國師玄技的人，無幾人，聽說，闕清月便是其中一人，據(jù)說她還有翻云覆雨之能，又是闕氏的人，那正好，國師退了，我可以不立她為后，但她，便是繼國師之后，我大聶，下一任國師?！?/br>
    東方青楓聽到的那一刻，他的手，垂了下來。

    他可以反對文嬰帝立白衣為后，卻沒有立場反對文嬰帝立她為國師。

    大聶的國師，不同于闕氏族長，白衣若為族長，還可自由婚嫁，可做了國師，做了大聶的國師，一生將奉獻(xiàn)給大聶，無一人娶親，亦不許娶親。

    東方青楓低頭，將拳手攥緊。

    “好了，就這么定了，麟兒，你需知，只有自己有了足夠的力量，才能拿到你想要拿的東西，朕要休息了，你退下吧?！?/br>
    東方青楓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皇宮。

    那大太監(jiān)望著九皇子落魄背影，他道：“皇上，奴家看這九皇子傷心得很，您何不成全了他?！?/br>
    文嬰帝喝了口茶，擺了下手：“你看看他，因?yàn)橐慌?，失魂落魄，成何體統(tǒng)，朕這兒子，哪里都好，長得儀表堂堂，少年便是英雄，武功蓋世，但就是像極了阿黎，他性子比起我，更像阿黎，對至愛之人，一往深情，恨不得把命給出去，阿黎當(dāng)年便是如此，我與她相識，她便為我擋了兩箭，生死安危都不顧，亦不悔，入宮后，我為保護(hù)她，待她不好，她亦對我不離不棄，深情如初，唉，好不容易能待他們母子好些，阿黎又去了。”

    文嬰帝道：“可他不是阿黎，他是個皇子，以后這江山也要交給他，他怎能沉迷這些兒女私情，我若不如此，他與那闕氏的轉(zhuǎn)世祖在一起，恐怕給他江山，他都想不要了，只想與那女子纏纏綿綿，你儂我儂，他，實(shí)在像極了阿黎，是個癡情種。”

    “可做了皇帝，癡情便是弱點(diǎn)，會放低警惕，被人利用，被兄弟迫害，被奪走一切，那是自取滅亡之道，朕只有把那女子按在了國師的位置上，朕這兒子，才能拼盡全力去爭這個位置，并且一生會為了這個女子，坐穩(wěn)皇位，因?yàn)?，他一旦坐不穩(wěn)，那女子，就會死無葬身之地?！碑吘?，誰做了皇帝，會容得下一個其它黨派的人在身邊呢？

    “皇上，您真是用心良苦啊。”

    “希望他能懂得我這一片苦心，皇位，只有去爭，方知，得來不易，才會珍惜，我不會白白給他，他只有自己爭到了，才能坐得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