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云合瞳孔微震，心里頭忽然陣陣泛起漣漪。

    她垂下目光，掩去神色, 輕聲說了句：“好?！?/br>
    ……以前無數(shù)個坐車從貢縣往返于寧圳的瞬間, 她都只覺得自己像是支無依無憑的蒲公英，哪里有風(fēng)就向哪方飄。

    家里只有偏心的顧母和不熟的弟弟, 學(xué)校里也只有寥寥無幾的好友。

    無論待在哪里，其實都差不多。

    但從這刻起, 她恍惚覺得。

    ——自己好像有了歸處。

    -

    等顧云合到貢縣時已經(jīng)很晚了。

    這個點了，車站外也還有不少等著給親人好友接風(fēng)的人。

    大巴車上坐顧云合身邊的是個背著書包的小meimei，看樣子是還在讀高中, 車上的時候還給顧云合分享了她帶的薯片。

    “jiejie, 你爸爸mama來接你嗎？”下車的時候, 小meimei問顧云合。

    顧云合一頓，隨后搖了搖頭：“我自己回去。”

    “這天都挺黑了哎?！毙eimei朝外頭望了眼，她轉(zhuǎn)過頭來看著顧云合，“我爸爸mama來接我，jiejie要不我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謝謝你啊?！鳖櫾坪蠜_她笑了笑，算是婉拒了。

    兩人并排著同時出汽車站，小meimei看見前面接風(fēng)的人群后就是眼睛一亮。

    她朝顧云合做了個拜拜的動作：“那jiejie我先走啦，我爸爸mama來接我了！”

    顧云合跟著她離開的方向看去。

    女孩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跑到馬路邊一對中年夫婦的身邊，中年男人有說有笑地接過她背后的書包放在后備箱里，女人則從背后拿出打包好了的奶茶和吃的。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顧云合慢慢收回了目光。

    她拿出手機看了看，和顧母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幾天前，她說已經(jīng)請好假準備回來的時候。

    顧母回了她一句知道了。

    她面無表情關(guān)了手機，到公交站去趕剛好的最后一趟末班車。

    貢縣早年間由兩個鄉(xiāng)鎮(zhèn)合并而成，是省內(nèi)最早的一批擴權(quán)強縣之一，總?cè)丝诙啵蚪煌ㄎ恢貌槐憷约暗匦蔚挠绊?，?jīng)濟發(fā)展始終蕭條。

    顧云合在這里從出生長到十八歲，費了千辛萬苦，才終于踏足到寧圳市的土地上，見識了世界上燈火輝煌的另一面。

    公交車窗外，樓房低矮，山脈起伏蜿蜒。

    顧家住的還是上個世紀的老式居民樓，水泥青灰色外墻，一梯兩戶，樓梯兩邊墻皮斑駁脫落，印滿了各種開鎖通廁所的小廣告。

    一樓的大門早在幾年前就壞掉了，顧云合拉開大門走上了四樓。

    今天是周天，顧云昌還有晚自習(xí)沒下課，就顧母一個人在家。

    顧云合開門進去的時候她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

    挺老的一個綜藝，其中的梗好多早已經(jīng)過時了。

    聽著開門的聲音，顧母嗑著瓜子的手一頓，然后扭頭看過來，待看清是她后，又慢慢把視線回到電視上，不輕不重落了句：“回來了？”

    顧云合從鞋柜里找鞋子，應(yīng)了一聲。

    鞋柜里好幾層放著的都是顧云昌的鞋子，有幾雙嶄新的，顧云合走之前沒見過。

    鞋子的牌子她認識，周憚也有不少，不過都是限量款。

    但就算是普通款也得要不少錢了。

    她看著那鞋子問了聲：“這些鞋子哪來的？”

    顧母扭過頭來望了眼：“云昌他自己買的，還挺好看的吧？”

    “他哪來的錢，這鞋子不便宜?！鳖櫾坪蠐Q了鞋往臥室走。

    估計顧母也不知道這些鞋子具體多少錢：“那就是買的盜版嘛，小男孩這個年紀有點虛榮心也正常，你這做jiejie的也不知道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弟弟……你在外面打那些工掙的錢怎么不給你弟弟買點東西回來？”

    顧云合沒搭理她。

    這時她手機一震，是周憚發(fā)來了消息。

    他問她：【到了沒？】

    顧云合嘴角微勾了下，打字回復(fù)：【剛到家】

    周憚給她發(fā)了張圖片過來。

    家里的網(wǎng)速太慢，圖片加載了半天才加載出來。

    是只小橘貓的照片，背景是他們男生宿舍里。

    橘貓看起來只有幾個月大，花紋長在腦門中間，形成了個頗為滑稽的感嘆號，配合著小奶貓懵懵懂懂的眼神，有些說不出來的可愛。

    周憚：【郭自橫他們路邊撿回來的】

    他是在和她分享他的日常。

    顧云合剛想再回復(fù)，顧母在沙發(fā)上不滿地嘖了聲：“顧云合我給你說話呢，聽見沒？”

    她只得匆忙打下：【我媽在家，等會晚上再聊】

    她幾乎是能想像出屏幕那頭周憚見到這條消息的反應(yīng)。

    男人一定挑挑眉，問她：“我就這么見不得人？”

    顧母瞟了眼她黑掉的手機屏幕，再看了眼時間，她在褲子兩邊拍拍手，起身：“算了，不和你說了，云昌放學(xué)了我得接他去?！?/br>
    顧云昌上的重點中學(xué)就在離家兩條街外邊，走路不到十分鐘就能到。

    十多歲的男生，上下學(xué)還要母親親自接送，全天下估計也就僅顧云昌一人了。

    顧云合沒再說什么。

    顧母收拾了下出門去了。

    顧云合在臥室放了行李，慢慢踱步到放著顧父黑白照的桌前。

    照片上顧父還是她記憶中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笑瞇瞇地盯著鏡頭，仿佛下一秒就能伸出手來親切地摸摸她的腦袋問“云合今天吃小熊餅干沒有”一樣。

    放在桌上的那幾臺相機已經(jīng)沒有了。

    香爐里橫七豎八倒著幾根不知何年何月燒完的舊香。

    她抬手摸了摸桌面。

    指尖沾染上一大片灰塵。

    顧云合愣了愣。

    她安靜走到廚房，浸濕了抹布，拿出來一點一點擦干凈了桌面，然后再把抹布放了回去，重新走到顧父面前。

    她輕聲喊了句：“爸?！?/br>
    黑白照中，顧父仍然彎著嘴角看著她。

    一如往年，在顧母明目張膽偏袒小兒子的時候，顧父笑著安慰難過的她，說咱們小云合才是最棒的。

    顧云合眼角忽然有點酸。

    她抬手揉了下眼睛，背后家門一響，顧母接著放學(xué)的顧云昌回來了。

    顧云昌比她暑假走時又長高了一頭。

    這個年紀的男生，一天不見就能大變個樣子。

    顧云昌頭發(fā)直愣愣地豎著，露出微擰不耐的眉宇。

    看見站在桌前的顧云合，他嘴角頑固地一咧：“喲，咱家學(xué)霸jiejie回來了?。　?/br>
    顧云合冷冷地看了自己弟弟一眼。

    顧母從來沒有參與協(xié)調(diào)過他們這對姐弟的關(guān)系，或者說，她根本也無所謂自己的寶貝兒子對jiejie是什么態(tài)度。

    “媽給你燉了點鯽魚湯兒子，等下去房間把書包放了就來喝?！彼f著，轉(zhuǎn)身進廚房熱鯽魚湯去了。

    顧云合垂下眼，對此見怪不怪般。

    她轉(zhuǎn)身就要回房間。

    顧云昌的房間和她是對著的，他挎著書包，懶洋洋地跟上來。

    在顧云合即將關(guān)門的瞬間，他伸出一只手來抵住了她的門。

    顧云合擰眉，看著已經(jīng)比自己高了半個頭弟弟，語氣算不上太好：“有事？”

    顧云昌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番，嗤笑開口：“上次我在學(xué)校打架那件事，是你威脅著我媽要去學(xué)校告人是吧？”

    他一口一個“我媽”。

    “是。”顧云合坦然。

    “少管我的事?！鳖櫾撇伤?，揚了揚下巴，“媽說你在外邊打工？掙了錢就搬出去住，你這間屋子我要拿來做成書房學(xué)習(xí)?！?/br>
    顧云合面不改色：“你腳下有條蛇?！?/br>
    顧云昌從小到大最怕的就是這玩意兒。

    果不其然，他面色巨變，跳起來驚恐地往自己腳下看去。

    顧云合已經(jīng)趁機砰一聲關(guān)上了臥室門，咔咔鎖上了。

    顧云昌氣得猛踢了一腳門。

    顧云合置若罔聞地坐在椅子上。

    踢門的重響引起窗玻璃都在隱隱震動。

    她發(fā)神般坐在椅子上，聽著外邊母子的交談聲，顧云昌稀里嘩啦的喝湯聲，然后洗碗聲，最后聲音逐漸減小，徹底安靜了下來。

    她這才慢吞吞去了衛(wèi)生間洗漱。

    等她洗漱完回到床上，點開和周憚的聊天界面，剛在對話框里打了一個字，下一秒，周憚直接撥了個視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