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最終還是沒有這樣做。

    她知道，就算為了母親也應(yīng)該忍住。

    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無聲無息地從凳子上起身，獨自從后門離開了客廳。

    沈聽南的目光一直盯在姜詞身上，看到她木然地坐在那里任人評價，也看到她悄無聲息地起身，忍讓地離開了客廳。

    他人生第一次對自己的家人感到厭煩，在沈衡拿著那條圍巾嘲笑地說：“土包子就是土包子，看看她挑的這條圍巾，拿給奶奶擦腳奶奶都嫌棄”的時候，他抬眼看向他，臉色很冷，“她是土包子，你是什么？高考兩百分的白癡？”

    沈衡一愣，驚訝地看向沈聽南。

    他還覺得挺委屈，抱怨道：“四哥，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幫著外人罵我？”

    沈聽南眼神鄙夷地看著他，“人家再不濟，至少知道好好讀書，知道自食其力，你會什么？沒有沈家少爺這身份，你試試出去看看，你能賺到一分錢不？”

    沈衡莫名其妙被罵一頓，他心里雖然不服氣，但也知道自己紈绔，知道如今這個大家庭都靠沈聽南養(yǎng)，于是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沈聽南掃了一遍在座的每一個人，開口一點不留情面，“走出去個個都是有頭有臉的富家太太，一開口卻是聽不出半點教養(yǎng)，這么多人攻擊一個小姑娘，你們跟大街上那些沒教養(yǎng)的潑婦有什么區(qū)別？”

    “住口！”沈老太太凌厲地看向沈聽南，厲聲斥道：“聽南，你聽聽你自己在說什么！這些都是你的長輩，你如今是越發(fā)沒有分寸，她們再不是，也不該由你這個做晚輩的來教訓(xùn)?！?/br>
    沈聽南臉色淡淡的，反問了一句，“您倒是看看她們，有點做長輩的樣子嗎?！?/br>
    他懶得再待在這屋，從沙發(fā)上起身，順手拿走了茶幾上的圍巾，走前看了一眼自己奶奶，眼里充滿失望，說了一句，“還有您，奶奶，人家送的東西，就算再不喜歡，也不該當(dāng)著人家的面這樣隨意丟在一邊。就算您討厭那個人，也不該這樣隨意踐踏別人?！?/br>
    他說完沒再看眾人一眼，轉(zhuǎn)身徑直離開。

    *

    這天的壽宴辦得很令人絕望。

    母親辛辛苦苦布置了很久的生日宴會，在中午去請大家到花園吃飯的時候，被沈老太太一句“風(fēng)太大”直接否決了。

    她同自己的二兒媳婦說：“突然想吃追鳳樓的飯菜，不如點到家里來吃吧?！?/br>
    沈二夫人立刻說：“行，我馬上打電話訂餐，估計最多二十分鐘就能送來?！?/br>
    沈哲也很意外，上前說：“媽，今天天氣很好，這個生日宴會小蕓籌備了很久，飯菜也都是做的您喜歡吃的，而且都已經(jīng)端上桌了，就這樣吃吧?！?/br>
    沈老太太卻絲毫不留情面，冷冷地說：“我年紀(jì)大了，可不敢亂吃外人準(zhǔn)備的東西，萬一有人心術(shù)不正，借機把我毒死了怎么辦？”

    姜詞站在遠(yuǎn)處，她隔著人群望著母親。

    那是她這么久以來，第一次在母親臉上看到疲憊的神情。

    這個生日宴會，姜詞和母親最后都沒有參加。追鳳樓的飯菜很快就送了過來，沈家人到客廳慶祝，姜詞陪著母親在院子里撤掉飯菜。

    姜詞看著母親美麗的疲憊的側(cè)臉，猶豫了很久，終于忍不住開口，勸道：“mama，我們離開這里好嗎？”

    周蕓抬頭看向女兒，她微微笑了下，反問道：“為什么要離開？”

    姜詞道：“這里不適合我們，這里沒有人歡迎我們?！?/br>
    周蕓卻笑了笑，說：“我留在這里，是因為你沈叔叔。除非將來我和你沈叔叔的感情走到盡頭，那時候我自然會離開?！?/br>
    姜詞無法左右母親的決定。

    她做不到母親這樣執(zhí)著，如果她愛上一個人，但對方的家庭無法接受她，她一定會離開。

    不。

    或許從一開始，她就不會和這樣的人開始。

    *

    沒多久，沈叔叔從里面走出來，他擁抱了母親，輕聲講“對不起。”

    母親靠在沈叔叔懷里無聲流淚，傾訴自己的委屈。

    姜詞站在不遠(yuǎn)處看了一會兒。

    最后，她轉(zhuǎn)過身，決定自己離開。

    她獨自走出沈家，在寒冷的深秋里，慢慢地往外走。

    她一直望著前方的路，一直往前走著，猶如她自己的人生，她永遠(yuǎn)不回溯過往，永遠(yuǎn)向前，永遠(yuǎn)不回頭。

    她往外走了一會兒，聽見后面有汽車鳴笛。

    她下意識走到邊上，給車子讓路。

    可車子開到她身邊，停了下來。

    她也下意識停下來，隔著車窗，看到沈聽南。

    沈聽南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隨后開口，“上車?！?/br>
    姜詞有一點猶豫。

    經(jīng)過今天的事，她對沈家的人產(chǎn)生了一點厭惡，連帶著也不想再和沈聽南有任何交集。

    沈聽南問：“回學(xué)校？”

    姜詞點了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沈聽南再度開口，“上車，我去學(xué)府路那邊辦事，順路載你一程。”

    姜詞想了下，搖頭說：“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br>
    沈聽南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開口道：“怎么？恨上我們了？”

    姜詞愣了下。

    她不自覺地抿了下唇，看著沈聽南，沒有回答。

    沈聽南看著她，真誠開口，“我替我家人向你和你母親道歉?！?/br>
    姜詞有些意外。

    她看著沈聽南，從未想過他竟然會向她道歉。

    沈聽南看她一會兒，再度問：“上車嗎？”

    姜詞猶豫了一下，隔了半晌，終于還是繞過車頭，拉開副駕駛車門坐上了車。

    上車以后，沈聽南將一個眼熟的購物袋遞給她。

    她低頭看，發(fā)現(xiàn)竟然是她送給沈老太太的圍巾。

    沈聽南發(fā)動車，目視著前方一邊開車，一邊說：“辛辛苦苦到處打工賺錢，買這么貴的東西送人，是不是腦子進了水？”

    姜詞愣了下。

    不知道為什么，她眼睛忽然guntang起來，險些掉下眼淚。

    她下意識把購物袋抱住，沉默了好久，輕聲回了一句，“是?！?/br>
    沈聽南也沉默了一會兒。

    過一陣，開口道：“吊牌還在，可以拿去商場退掉。”

    姜詞搖搖頭，說：“不用。我可以拿回去送給我奶奶，我奶奶一定會很喜歡?！?/br>
    沈聽南沒遇到過這種事，頭一次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再度開口，“抱歉?！?/br>
    姜詞搖搖頭，大度地說：“沒關(guān)系，不關(guān)你的事。”

    除了抱歉之類的話，沈聽南也不知道該再說點什么。

    車?yán)锇察o了一會兒，沈聽南問：“聽歌嗎？”

    姜詞點下頭，輕聲道：“可以?！?/br>
    沈聽南抬手開了音樂，車廂里放出一首舒緩的英文歌。

    姜詞聽著音樂，看著窗外美麗的藍(lán)天和云朵，懷抱著那條柔軟的圍巾。

    也許是有些累，窗外的微風(fēng)輕輕拂過臉頰，她緩緩合上眼睛，靠在車門邊，沉沉地睡去。

    第9章

    自從沈老太太的生日宴會過后，姜詞就再也沒有回過沈家。

    有很長一段時間，沈家的人終于徹底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她曾經(jīng)暗下決定，這輩子再也不要和沈家的人有任何牽扯，自從那天以后，她不可避免地對沈家的人產(chǎn)生了很深的厭惡，盼著這輩子不要再和這一群人有任何交集。

    而母親也似乎終于感受到了，她是那樣討厭沈家的人，所以也終于不再逼著她回沈家去。

    這樣平靜且自在的日子一直持續(xù)了整整半年，直到來年的春天。

    那是四月底的一天，她做完家教回到宿舍時，宿舍剛剛熄燈不久，室友們都還沒上床，摸黑在底下一邊做事一邊聊天。

    姜詞進了屋，將宿舍門輕輕關(guān)上上鎖，然后走到自己的書桌前，放下懷里抱著的課本，脫掉外套，拿上洗臉盆和毛巾準(zhǔn)備到浴室去洗澡。

    她剛剛走到外面陽臺上，屋里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室友喊她，“小詞，你電話?！?/br>
    姜詞把洗臉盆放到洗手臺上，然后走進屋，從桌上拿起手機。

    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刻，她心臟忽然緊縮了下，立刻按下接聽。

    電話接通的那瞬間，她來不及反應(yīng)，就聽到葉阿姨在電話那頭焦急地喊道：“小詞！你快回來，你奶奶不好了！”

    *

    那時已經(jīng)近凌晨，掛斷電話以后，姜詞站在床底下，雙手發(fā)抖地緊握著手機，她刷遍了所有的購票網(wǎng)站都買不到今晚回榕城的機票。

    她身體抖得厲害，室友們發(fā)現(xiàn)她的不對勁兒，全都圍上來，裴欣扶住她，擔(dān)心地問：“小詞你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黑暗中，沒有人看到姜詞通紅的眼睛里充滿了恐懼。

    她沒有回答，甚至連鞋子都來不及換，就跑出了宿舍。

    前往沈家的那二十分鐘里，姜詞坐在出租車上，不斷地?fù)艽蛑鴐ama的電話。

    可撥出去的每一通電話都石沉大海，始終無人接聽。

    她甚至嘗試給沈叔叔打電話，可沈叔叔的電話也仍然無法接通。

    二十分鐘后，車子終于開到沈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