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3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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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福身應(yīng)是。 …… 一連數(shù)日,宋令枝都會攜侍女上山,前日要大雪之日埋的梅花十兩,今日又讓人翻箱倒柜,找來西洋的果酒,說是那酒拿來泡腳正好。 一院之隔,書房窗明幾凈。 窗前栽著數(shù)株垂絲海棠,花果累累,小如燈籠。 案上白玉玳瑁獸耳三足香爐點著松柏香,青煙氤氳。 隔著緙絲屏風(fēng),負(fù)責(zé)監(jiān)視宋令枝的張婆子跪在地,老嫗佝僂著身子,兩鬢斑白。 “今兒宋姑娘又去了山上,老奴細(xì)細(xì)瞧過了,那浴池并無什么奇特之處,只聽姑娘身邊的白芷說,那浴池引的山上的溫泉,對身子大有益處,想來宋姑娘是為的將養(yǎng)身子,方日日上山。” 書房安靜,落針可聞。 張婆子伏首叩地,兩股戰(zhàn)戰(zhàn),不敢往屏風(fēng)后多望一眼。 竹案上設(shè)杯箸酒器,另有各色茶筅茶盂。 沈硯坐在案后,一手撫額,他向來不是喜形于色的人。如墨的一雙眸子冷冽森寒,只一眼,站在下首的岳栩當(dāng)即了然,轉(zhuǎn)而朝向屏風(fēng)。 “只有這些?” 張婆子叩首:“是,老奴不敢欺瞞主子,宋姑娘確實日日都待在浴池?!?/br> 若說真有什么,那便是宋令枝奢靡精致,吃的茶必是上等的名茶,就連茶杯,也是講究連連。 或是官窯五彩小蓋鐘,或是青窯脫胎填白茶碗。 若是夜里下了幾滴雨,宋令枝瞅著天青色的天,一會說天不好啦,一會又命人扛來竹椅轎,伺候她上山,說是枕著雨聲泡池子,才有樂趣。 閑著無事,又讓人取來自己的陪嫁,拿著一個個賞玩。 宋令枝樂得自在,倒是苦了跟著的張婆子,但凡宋令枝瞧過的走過的,她也要跟著翻看一遭。 這幾日旁的事沒做,光是翻看宋令枝的陪嫁,張婆子已累得直不起腰。 宋家果真富可敵國,一個小小的孫女出嫁,竟也是十里紅妝,萬人歆羨。 宋令枝在家中便是這等的驕奢,沈硯和岳栩倒是見怪不怪,只是好奇宋令枝被囚在山莊,竟也能如此心安理得。 岳栩疑惑皺眉:“你可知……宋姑娘為何會突然想去山頂?shù)脑〕兀俊?/br> 張婆子難以啟齒:“這……” 岳栩沉下臉,只當(dāng)其中有蹊蹺:“快說?!?/br> 張婆子嚇得又跪在地:“前些日子,老奴見宋姑娘屋里關(guān)了門窗,她身邊的白芷亦是神色慌亂,鬼鬼祟祟。” 張婆子顫巍巍自袖中取出一物,“待他們離開,老奴在宋姑娘房中,尋到了此物?!?/br> 張婆子雖早有兒孫,然冷不丁瞧見這般傷風(fēng)敗俗的畫面,還是紅了臉。 岳栩面色凝重,正想呵斥張婆子“如此重要之事怎不早點稟告”。待看了畫本書封,他亦沒了言語。 暖日當(dāng)暄,庭落飄香。 案后的男子雙眉輕皺,額間隱隱有薄汗沁出。 屏風(fēng)后的張婆子早就領(lǐng)命退下,光線亮堂的書房,只有岳栩垂手侍立。 竹案上平鋪一冊畫本,正是張婆子方才送來的。誠如她所言,這畫本無甚稀奇,只是用色大膽了些。 浴池中的兩人惟妙惟肖,就連池邊衣衫的褶皺紋理,也刻畫得入木三分。 以前在軍營,那些大老爺們也常敞開了肚皮,調(diào)侃軍中的美嬌娘,言語粗鄙不堪,岳栩嗤之以鼻,并不入流,也不同他們看那些“來之不易”的畫本。 只是不曾想,今日會在沈硯案上瞧見此物,還是在宋令枝屋中搜來的。 岳栩硬著頭皮上前:“主子,此書并無異樣,屬下這就將它送回宋姑娘屋里?!?/br> 沈硯面上淡淡,只眉宇漸攏,寒冽目光一點點自畫本掠過。 園中無聲,唯有花香柳影相伴。 良久,那畫本終又一次合上。 沈硯端坐在斑竹梳背椅,身影挺直,他一手輕捻指間的青玉扳指,漆黑眼眸如霧,讓人望而卻步。 岳栩心生疑慮:“主子,可是這畫本有異?” 沈硯身份尊貴,所盛上之物,都會由岳栩細(xì)細(xì)查閱一番。這畫本他方才也見過,除了筆墨比市集賣的精細(xì)些,岳栩?qū)嵳也怀霭朦c異樣。 日光微熏,竹案上,男子骨節(jié)勻稱的手指輕敲案沿。光影無聲落在沈硯指尖,并未向上攀爬。 沈硯眸光極冷,一雙黑眸深不見底,顯然是不欲多言,只那白凈手背上,青筋盤虬,似是在隱忍著什么。 岳栩抬頭,好奇又多問一聲:“……主子?” “嘩啦”一聲響,案上的茶筅茶盂忽然被掀翻在地,連同那畫本,亦翻倒在地,汩汩熱茶從茶壺傾瀉而出,悉數(shù)落在畫本上。 岳栩瞳孔驟緊,疾步越上前,眼疾手快在沈硯手上施了幾針。 細(xì)長銀針尖銳,亮得晃眼。 許是用力過甚,些許鮮血沁出薄rou。 滿地狼藉,凌亂不堪。 沈硯一手撫著心口,只覺周身似墜入冰窟,百爪撓心,一會又覺身在熊熊烈火之中。 帳幔輕掩,約莫過了半盞茶功夫,心口那股悸疼終于退散。 岳栩半跪在腳凳上,手上十來根銀針,他面色嚴(yán)肅:“主子,這次毒發(fā)比往??炝税朐?。若是長此以往,屬下怕……” 沈硯揉著眉心,手腕上的舊傷本欲痊愈,如今又添上新的一道,是他方才自己劃傷的。 沈硯身中奇毒,岳栩雖擅用毒,然沈硯身上這毒,他卻遲遲未能解開。 沈硯垂首斂眸:“關(guān)在地牢的藥人呢?” 那本該是死囚,本就是將死之人,拿來試藥正好。 岳栩低頭:“屬下無能?!?/br> 十來個藥人,如今只剩下一個,還是癱瘓的。 沈硯毒發(fā)加劇,岳栩卻仍找不出解讀之法,他抱手跪地:“屬下已讓人重新去尋合適的藥人,想來不日便有回信。” 沈硯輕“嗯”了一聲,揮袖示意岳栩退下。 滿地的狼藉早有奴仆灑掃干凈,那沾上熱茶的畫本自然而然留在竹案上。 沈硯眼皮輕掀,眸光不經(jīng)意掠過那畫本上的一幕,倏然一頓。 …… 日光乍泄。 湘妃竹簾半卷,宋老夫人疼惜孫女,便是浴池地上用的磚,亦是碧綠鑿花。 水聲潺潺,氤氳白汽飄渺,化成無形的霧升騰至空中。 既是演戲,自然要做全套。 宋令枝擁著繡衾,輕倚在金漆木貴妃榻上,身后枕著青緞引枕。 梅花式漆木小幾上擺著果饌糕點,另有一個十錦攢心盒子。 白芷款步提裙,悄悄挪步至槅扇木窗前,隔窗眺望。 環(huán)顧四周,卻不見那張婆子探頭探腦的身影,廊檐下只站著一個面生的小丫鬟。 對上白芷的視線,小丫鬟當(dāng)即站穩(wěn)身子,不敢再東張西望。 白芷招手,喚人上前:“你過來。姑娘的玫瑰玉露落在暖閣了,你去取了來?!?/br> 丫鬟猶豫不決:“張mama不在,奴婢怕……” 白芷狠瞪一眼人:“她不在又如何,她是主子還是姑娘小姐,還要我們姑娘謙讓她不成?便是她在這里,姑娘的話,她也不敢不從?!?/br> 宋令枝這些時日所為,小丫鬟亦看在眼中。不是要西域葡果,便是突發(fā)奇想,打發(fā)張mama上山采摘板栗,丟在風(fēng)爐中烤著吃。 張mama因此差點咬碎一口銀牙。 小丫鬟躊躇片刻,終還是點頭:“jiejie稍等,奴婢這就取來?!?/br> 白芷頷首:“去罷?!?/br> 槅扇木窗輕掩,擋住了院中滿地明晃晃的日光。 園中守著的丫鬟奴仆都讓白芷打發(fā)離開,柳垂金絲,她悄聲邁步,踏進(jìn)浴池。 “姑娘,前院后院都沒人,奴婢就在門口守著,姑娘放心?!?/br> 青松撫檐,松柏蒼翠。 浴池金碧灼灼,池壁鑲嵌寶石無數(shù),四面懸著青花水草帶托油燈,光影搖曳,熠熠生輝。 宋令枝回想著那畫上輿圖,小心翼翼踏上碧綠鑿花磚。 她在這浴池連著尋了十來日,不見有任何異樣。既是密道入口,那應(yīng)當(dāng)是不顯眼的,或是藏在器具之后。 貴妃榻上鋪著青緞靠背坐褥,坐褥移開,并不見有任何異樣。 宋令枝皺眉,這貴妃榻也曾出現(xiàn)在那畫本之中,當(dāng)時那二人,好像是在這邊。 貴妃榻上還有一個螺鈿錦匣,這錦匣本是裝飾用的,并不能打開。先前那畫本中的二人,還拿這錦匣…… 宋令枝眸光一凜,纖細(xì)手指微曲,輕敲兩下錦匣,竟是空心的。 柳眉輕蹙,順著錦匣上的葡萄果藤轉(zhuǎn)動,只聽很輕很輕的一聲“噠”。 宋令枝瞳孔驟縮,多日壓在心上的陰霾終得以消散,若是真的找到了密道入口,有了那張輿圖,她 定能帶上賀鳴和侍女下山離開。 只要再往旁一點—— 倏然,一道驚呼聲從門口傳來,顯然是為了提醒宋令枝,白芷的聲音比往日提高許多。 “奴婢見過嚴(yán)公子,公子,姑娘還在里面,你不能進(jìn)去!嚴(yán)公子!嚴(yán)……” 緙絲屏風(fēng)后,錦衾擁著一人。肌若凝脂,唇未點而紅,宋令枝一頭烏發(fā)輕垂在臂間,她一手揉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