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7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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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夫人只會(huì)摟著宋令枝笑呵呵:“我們枝枝喜歡,取下來便是,若是夠不著,下回,祖母讓他們掛低點(diǎn),如何?” 彼時(shí)宋令枝只有五六歲,身量不如半個(gè)大人高,挽著祖母的手開懷大笑:“祖母,枝枝要做什么都可以嗎?” 宋老夫人滿臉堆笑:“自然?!?/br> 滿堂歡聲笑語,不絕于耳。 哪曾想如今—— 細(xì)密雨珠順著指尖滑落,掌心沁涼一片。宋令枝伸手,接過兩三滴雨珠。 放眼望去,深宮紅墻,落在茫茫雨幕中。 甫一眨眼,宋令枝好似又身在閑云閣,好似又看見了那滿屋子的珠圍翠繞,看見了祖母眉眼彎彎朝自己招手。 眼前還是那盞象牙雕云鶴紋海棠式燈籠,燭光晦暗,映出燈穗子的簇新。 “祖母……”宋令枝喃喃,如幼時(shí)那樣,踮起腳尖,伸手想要去抓那抹明黃燈穗。 清風(fēng)拂過,燈籠隨風(fēng)搖擺,燈穗子從宋令枝指尖滑落。 宋令枝不甘心,又往前追了兩三步。 又滑落,又追。 終于,那簇明黃燈穗子攥在手心,宋令枝心滿意足垂首。 耳邊驟然響起白芷一聲驚呼:“——姑娘!” 她瞪圓雙目,一個(gè)箭步?jīng)_到宋令枝身邊,顧不得禮數(shù)尊卑,白芷抱住宋令枝細(xì)腰往里拉去,她眼角的淚水未干:“姑娘你這是要做什么?” 若非她不放心,一個(gè)人悄聲過來,興許如今宋令枝早失足從摘星閣墜落了。 白芷驚魂未定,抬袖抹去眼角的淚珠,雙目淚眼婆娑:“姑娘,你怎么想的,這樓高數(shù)十丈,萬一你有個(gè)三長兩短,奴婢也不活了?!?/br> 宋令枝彎唇:“不過是看著燈穗子好頑,隨手抓抓罷了?!彼D(zhuǎn)身,“且這欄桿這般高,再怎樣,也摔不了?!?/br> 白芷關(guān)心則亂,如今往后一望,果真那欄桿及腰高,她長長松口氣,卻還是憂心:“那姑娘也不該靠這般近,若是這欄桿壞了,姑娘可不就……” 話落,她又抬手,在自己唇上連拍兩三下,“呸呸呸,姑娘福澤深厚,定能長命百歲?!?/br> 在外待久了,身子果真冷颼颼,宋令枝挽起唇角:“回去罷,莫讓太子妃久等了?!?/br> 摘星樓高聳入云,枕著雨聲煮茶聽樂曲,四面白霧飄拂,如置身仙境。 只心中藏著事,宋令枝心神不寧,總擔(dān)心會(huì)在摘星閣碰上沈昭,陪著太子妃閑坐片刻,借口身子不適先行回宮。 青緞竹椅轎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在宮門前停下,白芷撐著油紙傘,小心翼翼攙扶著宋令枝下了轎子。 蒼苔深淺,青石甬路。 穿過長長抄手游廊,竹影參差,再往前,便是沈硯的書房。 宋令枝腳步放緩,寒意不知不覺泛上指尖。去往摘星閣前,沈硯落在耳邊那聲輕笑如影隨形,似濃云籠罩在頭頂上方。 宋令枝記得頸間驚起的顫栗,記得沈硯灑落的溫?zé)釟庀ⅲ浀谩?/br> 她目光倏然頓住,窒息感猶如連綿陰雨,將她層層圍繞。 她看見了那盞象牙雕云鶴紋海棠式燈籠。 那盞本該掛在摘星閣的燈籠,此刻卻懸在沈硯書房前,像是……某種暗示。 …… 陰雨綿延,書房掌了燈,晦暗光影躍動(dòng)在沈硯眉眼。 他垂首低眉,那雙深色眸子藏在纖長睫毛后,晦暗不明。 自宋令枝踏進(jìn)書房,沈硯不曾發(fā)過一言,只是安靜站在書案后,長身玉立,筆直身影落在身后滿面的玲瓏木板上。 書房杳無人息,落針可聞。 雪浪紙平鋪在案上,沈硯握著大南蟹爪,隨意在紙上揮墨。他本就擅丹青,寥寥數(shù)筆,勾起園中的寂寥雨景。 宋令枝忐忑不安:“殿下……” 沈硯面不改色,只眼皮輕往上抬了一抬:“過來?!?/br> 宋令枝惴惴不安,緩慢踱步至?xí)盖啊?/br> 沈硯抬眸凝視。 宋令枝又往前走了兩三步。 倏然,她被按在斑竹梳背椅上。 沈硯站在宋令枝身后,頎長身影籠罩,似擁著宋令枝作畫。 大南蟹爪交到宋令枝手中,沈硯清冷的掌心貼在宋令枝手背。 宋令枝動(dòng)也不敢動(dòng),只是任由沈硯握著自己的手作畫。 握著自己的手骨節(jié)勻稱,修長白凈。 宋令枝屏氣凝神,目光追隨著沈硯的筆尖轉(zhuǎn)動(dòng)。 大南蟹爪雖然是握在自己掌心,然下筆運(yùn)筆,卻皆由沈硯做主。 筆墨勾勒出閣樓的一角,再然后是檐角、燈籠…… 宋令枝指尖驟然一顫,連帶著手中的大南蟹爪跟著歪去。筆墨泅濕,墨跡在紙上暈染而來,似層層漣漪在水中綻放。 紙上的燈籠再也不見,只剩下大片烏黑墨跡。 握著自己的那只手并未松開,沈硯漫不經(jīng)心轉(zhuǎn)眸凝視:“怎么,枝枝不是喜歡嗎?” 氣息紊亂,顫栗和寒意遍及四肢。 當(dāng)時(shí)在摘星閣她明明屏退了所有宮人,若非白芷心血來潮上樓一探,根本無人知曉宋令枝在做什么,且那樓高數(shù)十丈,四面根本無藏身之處。 可沈硯還是知道了。 恐懼順著指尖蔓延,宋令枝下意識(shí)搖搖頭,想要否認(rèn),只一瞬,又立刻點(diǎn)點(diǎn)頭。 她不敢在沈硯眼前說謊,如實(shí)告知:“……不是、不是喜歡?!?/br> 不安占據(jù)上風(fēng),也不知道私下里,沈硯找了多少人盯著自己。 單薄的身影抖動(dòng),宋令枝不知沈硯要聽什么,只是憑著本能,一五一十將自己同太子妃所有的對(duì)話告知,半點(diǎn)也不敢欺瞞。 聲音哽咽,害怕緊張之余,宋令枝的嗓音難免帶上哭腔,滾滾淚珠滑過眼角,又落在案上的雪浪紙上。 宋令枝小聲抽噎:“那燈籠,原也不是我喜歡的,只是家中也有一盞相似,所以多看了兩眼。殿下,我并未……” “……哭什么?” 沈硯低笑兩三聲,左手撫上宋令枝眼角。溫?zé)釡I珠順著他指尖滑落,泅濕掌心。 宋令枝啜泣不絕,雙眼淚如泉涌。 沈硯難得有耐心,一點(diǎn)一點(diǎn)撫去宋令枝臉上的滾滾熱淚,“……想家了?” 宋令枝遲疑一瞬,紅著眼睛點(diǎn)頭:“想的?!?/br> 沈硯面上淡淡,似隨口一說:“想回江南?” 宋令枝怔怔點(diǎn)頭,脫口而出:“……可以嗎?” 沈硯勾唇。 撫在宋令枝眼角的手指輕輕,沈硯動(dòng)作輕柔,任由簌簌淚珠沾濕自己一手。 那雙如墨眸子平靜、深不可測(cè),沈硯輕聲道:“不可以?!?/br> 落在宋令枝眼角的手往上,沈硯手指輕在宋令枝頭頂拍了一拍,力道雖不重,然周身的不安和驚恐卻從未從宋令枝身上離開。 她聽見沈硯低低一聲笑,似是意有所指:“枝枝,不該想的別想?!?/br> 站直身,手中的大南蟹爪丟至一旁,沈硯背著手,踱步至楹花窗前。 園中雨聲依舊,雨幕清冷。 一眾宮人手持羊角燈,垂手侍立,沈硯淡聲:“都進(jìn)來罷?!?/br> 頃刻,四五個(gè)宮人推門入屋,朝宋令枝福身請(qǐng)安:“奴婢見過姑娘?!?/br> 宋令枝不明所以,側(cè)目望向沈硯:“她、她們……” 青玉扳指在指尖輕輕轉(zhuǎn)動(dòng),沈硯不曾回頭,只淡聲:“你那丫鬟倒是心大。” 他說的是宋令枝險(xiǎn)些從摘星閣跌落一事。 宋令枝瞳孔驟緊,連聲為白芷辯護(hù)。 “是我不要白芷跟著的,殿下,不是她玩忽職守,是我……” 眼淚撲簌落下,宋淚珠著急起身,情急之下,竟是一腳絆住自己,跌坐在地板上。 許是崴到腳,腳踝處傳來鉆心的疼,宋淚珠不敢吭聲,指尖攥住沈硯眼角,深怕晚一步,白芷的性命就沒了。 “殿下,不關(guān)白芷的事?!?/br> 雨珠胡亂砸落在窗欞上,書房悄然無聲,唯有宋令枝低聲的嗚咽。 宮人垂手侍立,眼觀鼻鼻觀心,充耳不聞。 房中光影昏暗,沈硯逆著光,俯身垂首。只淡淡一個(gè)眼神掃視,候在案前的宮人當(dāng)即會(huì)意,齊齊福身離開。 霎時(shí),房中只剩下宋令枝和沈硯二人。 滿臉淚痕,宋令枝一雙杏眸水霧氤氳,纖長睫毛垂掛著點(diǎn)點(diǎn)淚珠,她嗓音哭得喑啞。 雪青色錦衣曳地,纖細(xì)手指攥著沈硯袍衫:“殿下,這事與白芷無關(guān)……” 是她自己不好,一時(shí)起了興,想要去抓那燈穗子。 沈硯面上淡漠,并無多余的情緒。 修長手指往下,不再為宋令枝輕撫去眼角的淚珠,只是抬起她的下頜。 光影綽約,斑駁燭光落在宋令枝眉眼,惶恐和慌亂映照在她眼中。 沈硯泰然自若:“枝枝,我說過……”他聲音極淡,裹挾在煙雨朦朧中,“沒有下回?!?/br> 宋淚珠睜大雙眸,淚眼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