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7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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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回身中利劍之后,沈硯確實吃了好些時日的湯藥。 宋令枝不曾放在心上,只當(dāng)這藥同從前那般。 京中來信,沈硯自行前去書房處理政務(wù)。 岳栩亦步亦趨跟在沈硯身后,他熟知藥理,自然是知道蘇老爺子給沈硯的藥方是作何用。 玄色羽毛緞大氅落在烏木長廊之中,岳栩望著沈硯的背影,欲言又止。 雪花簌簌落下,白茫茫落了滿園。 沈硯側(cè)身凝眸:“……有事?” 岳栩伏跪在地:“陛下,那方子極其傷身,陛下若真的連吃三月,日后子嗣定當(dāng)艱難……” 何止艱難,若真照著那藥方,說是斷子絕孫也不為過。 透過清冷雪暮,沈硯朝岳栩投去涼薄一眼,那目光極冷極淡,陰寒徹骨。 岳栩低垂著腦袋,冒死進諫:“陛下三思,此事若是被有心人知曉,定會……” “那又如何?” 輕描淡寫的四個字伴著雪珠子落下,沈硯眼眸淡淡,無一點多余情緒。 岳栩通身緊繃,不寒而栗。落在頭頂?shù)乃膫€字猶如千萬斤沉重,他強撐著穩(wěn)住心神。 抬眼往上瞧,岳栩不甘心:“陛下……” 冷風(fēng)拂過沈硯的衣袂。 他站在風(fēng)雪之中,任由雪珠子穿過檐角,無聲落在肩上。 朔風(fēng)拂面,岳栩拱手抱拳。 只聽沈硯淡漠的一聲落在耳邊。 “岳栩,不要自作主張?!?/br> 是警告,亦是敲打。 如若岳栩敢在藥餌上動手腳,偷偷換了方子…… 沈硯轉(zhuǎn)身,長身玉立,面無表情從岳栩身前經(jīng)過。 百善孝為先,無后為大*。(*出自王永彬《圍爐夜話》) 可……那又如何呢? 弒父殺君他都做得,哪還有什么做不得。 漫天大雪中,只剩岳栩一雙擔(dān)憂不安的眸子。 他重重嘆了口氣。 …… 除夕夜,長街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江南水鄉(xiāng),向來是富庶之地,自然少不了熱鬧。 人聲喧囂鼎沸,處處可見笑顏。 禮花于夜幕綻放,簌簌光影映照在宋令枝一雙淺淡眸子之中,泛起無盡的光暈。 宋令枝仰頭望著天。 長街兩側(cè)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酒肆座無虛席,人人眉開眼笑。 白芷笑著同宋令枝道:“奴婢聽聞秦香樓請了江南最好的戲班子,姑娘可要去瞧瞧?” 宋令枝挽起唇角:“這時候去,怕是早沒位置了罷?!?/br> 白芷輕聲:“這有何難,秦香樓的掌柜同老爺是舊識,他家也常來我們府上走動?!?/br> 白芷抬眸,視線在宋令枝和沈硯之間來回打轉(zhuǎn)。 如今身在外,她自然不曾喚沈硯為陛下,只以嚴(yán)先生相稱。 白芷輕輕福身:“姑娘和嚴(yán)先生若是先去,奴婢也可去尋秦香樓的掌柜說上一二。這會子戲還沒開始,興許還有雅間留著呢,別的不提,他們家定然是給自己留了位的?!?/br> 夜色繾綣,皓月當(dāng)空。 宋令枝一身石榴紅纏枝紋織金錦長袍,遍身綢緞,簪花穿珠。 美人明眸皓齒,冰肌瑩徹。 尚未來得及回復(fù),忽而聽見傳來一記驚呼:“宋、宋姑娘?” 宋令枝狐疑往后瞧,卻是一個身著廣袖海水紋圓領(lǐng)長袍的男子,面如冠云,通身透著風(fēng)流倜儻。 大年夜,寒風(fēng)凜冽,他手上卻還執(zhí)著竹骨折扇,玉樹臨風(fēng)。 宋令枝面露怔忪。 白芷悄聲在她耳旁道:“姑娘,這是錢家的公子?!?/br> 錢家公子為求娶宋令枝一事,明里暗里給自家老父親不知遞了多少話,可惜最后都是鎩羽而歸。 不想今日會在秦香樓前撞見宋令枝。 他大喜,又怕過于孟浪沖突了佳人,忙忙上前作揖。 “宋姑娘可是要聽?wèi)??在下雖不才……” 一個“錢”字,便足以讓宋令枝心驚膽戰(zhàn)。 昨夜鏡前的荒唐歷歷在目,宋令枝紅了耳尖,飛快往后退開兩三步。 她急急撇清關(guān)系。 “公子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只是我不愛看戲,除夕人多,我還想著去前面看花燈,就不耽誤公子聽?wèi)蛄?。?/br> 語畢,宋令枝轉(zhuǎn)身便走。 錢公子趕忙上前將人攔住,他滿臉堆笑:“不就是花燈嗎,我讓人買來就是,何必你親自跑一趟?!?/br> 佳人就在眼前,錢公子哪里舍得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且他往日紅顏知己無數(shù),自然知曉如何哄佳人歡心。 跟著的小廝熟知自家公子脾性,早早撒腿奔入長街。 不多時,又垂頭喪氣回來,兩手空空。 錢公子一怔,若非佳人在旁,他早就一腳踢過去了。 “……花燈呢?” 小廝哭喪著一張臉:“公子,奴才跑了三條街,就沒找著一盞,說是都讓人買了去?!?/br> 好不容易找著一家燈籠店,結(jié)果店中的花燈都讓人買走不說,就連店前掛著的兩盞燈籠也讓人買了去。 錢公子在外花天酒地,一擲千金博佳人一樂是常事,還是頭回碰上這種。 他滿臉震驚:“一盞都沒有,這怎么可能呢,這大年夜的怎么可能……” 宋令枝驚訝之余,倏然回過神,無奈往沈硯身后撇去一眼。 果真不見岳栩的身影。 錢公子氣急敗壞,又怕在宋令枝面前失了臉面,拱手訕訕賠笑。 宋令枝莞爾:“既如此,我就不打擾公子看戲了,先走一步?!?/br> 錢公子忙道:“宋姑娘,我……” 倏地,一個渾身襤褸的小孩如風(fēng)沖進錢公子懷里,忽而又急急往后退:“對不住對不住……” 小孩捂著腹部,轉(zhuǎn)身就要溜之大吉。 錢公子低聲罵了句“晦氣”,下意識往懷里摸去,忽的面色一變,厲聲:“——攔住他!” 變故突如其來,宋令枝還沒回過神,那小孩早就撒腿狂奔,專挑人多的地方跑。 瞬間跑得無影無蹤。 錢府的小廝目瞪口呆,一面顧著自家的少爺,一面又想著派人去尋:“公子放心,奴才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將那小叫花子找出?!?/br> 宋令枝還在看著,錢公子擺擺手:“罷了,不過是個空錢袋,由著他去?!?/br> 長街的喧囂不曾減去半分,方才的插曲也似石塊落入湖中,只濺起片刻的漣漪,而后又回歸平靜。 街上的燈籠店果真空空如也,似是被人洗劫一空。 宋令枝轉(zhuǎn)首側(cè)目,一雙笑眼彎彎,朝沈硯伸出手。 沈硯坦然回望。 宋令枝瞪大一雙眼睛:“我的花燈呢?” 從前她只知沈硯這人從骨子里都是壞透的,若是狠心,連自己的命也可不要。 哪曾想有朝一日沈硯會這般幼稚。 沈硯面色不變,只垂首望著宋令枝。 宋令枝再次伸出手,手心攤開,故意橫在沈硯眼前,纖長睫毛撲簌。 她一雙眼睛亮堂堂,映著長街璀璨光影,如星光耀眼。 冷風(fēng)自二人中間穿過。 宋令枝揚眸,定定望著沈硯。 “……真想要?” 沈硯垂首低眉,溫?zé)釟庀⒙?,登時驚起宋令枝耳邊陣陣的guntang。 心中遲疑一瞬,迎上沈硯那道深邃目光,宋令枝仍是點了點頭。 攬著自己腰肢的手臂不曾松開半分,沈硯唇角溢出一聲笑。 他啞聲:“方才岳栩還買了兩盞燈籠。” 宋令枝喃喃張唇:“燈籠也好,先前我也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