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如果你聽到我的愿望，就讓我去死吧，把我的小貓還給我。

    季庭嶼心如刀割，疼得恨不得就這樣死去，再也忍受不住，用盡全部力氣撕開聲帶含著血沫悲痛嘶喊：“還給你……都還給你……不管是生是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再也不要分開……”

    在他喊出這句話的瞬間，賀灼掌心的石頭激蕩起無數(shù)道刺目的紅光，如利劍般將虛無的空間撕碎，雪山轟隆隆地向下塌陷。

    季庭嶼只感覺身體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了回去，睜開眼睛，自己正趴在方向盤上。

    沒有賀灼、沒有臧先生、沒有風(fēng)沙和走不完的幻夢。

    他低著頭僵了兩秒，驀地抬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疼痛有了實(shí)感。

    還沒死……

    那賀灼呢？賀灼在哪？

    不在火車上，沒離開尼威爾，他背所有人回來，現(xiàn)在會在哪兒？

    腦海中一浮現(xiàn)這個名字，心臟就跟著抽痛。

    季庭嶼像受到召喚一般轉(zhuǎn)過頭，看向身后最高的那座雪山，想起他曾說過：如果我到最后一刻都沒有挽回你，那希望能和你合葬在一起。

    季庭嶼決然地闔上眼睛，低頭刺破安全氣囊，抓著外面的草根硬是把自己從車窗里拖拽出去，瘋了似的沖向雪山。

    一路上摔倒無數(shù)次，額頭的血順著下巴滴了一路，雙腿疼得沒了知覺，就用手扒著雪往上爬。

    半年前，初遇那天，被戰(zhàn)地獵人前后包抄，是賀灼從雪山上沖下來奔向他。

    現(xiàn)在，換成他上山奔向賀灼。

    哥……不管你要做什么，求你等等我……

    第66章 我才是小貓神！

    天上開始飄小雪，狂風(fēng)卷著雪粒子斜斜地往下肆虐。

    季庭嶼沿著雪坡深一腳淺一腳地向上爬，正好和從山頂呼嘯而來的風(fēng)雪跑了個臉對臉。

    像是有無數(shù)把牛毛鋼針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臉上、脖子上，刺刺地疼。

    眉毛眼睫結(jié)滿厚厚的白霜，嘴唇紫紅紫紅得裂出血來，雙手也被凍僵了，烏雞爪子似的往大雪里插。

    兩輩子加一起都沒這么狼狽過。

    他佝僂著身子，每一步都走得極其艱難，摔倒了不知道多少次，臉上磕得青青紫紫，張嘴都能咔出一口血來，但站起身后還是一秒都不停地繼續(xù)往前。

    一路上想起很多事。

    半年來的種種混雜著前世的記憶，快要把他難以負(fù)荷的腦袋撐爆，專門為賀灼做過的那些側(cè)寫畫面，就像翻飛的膠卷一般在腦海中放映。

    搖搖晃晃的卡車上，他抬起滿是硝煙味的手指撫摸自己的眼尾，用那樣落寞的語氣說：“我有七次差點(diǎn)沖下山，只為了保護(hù)一個我想保護(hù)的人?！?/br>
    解決完第一波戰(zhàn)地獵人，他變成巨狼馱著自己在雪夜里狂奔，用平靜而又尋常的聲音承諾：“我不是別人，我死都不會背叛你?！?/br>
    第二波戰(zhàn)地獵人追殺到防風(fēng)洞，他堵在洞口和自己訣別，淚水淹沒了他冰藍(lán)色的獸瞳：“我不明白，為什么老天爺給了我找回你的機(jī)會，卻只給我見一面……”

    后來他們死里逃生，赤裸著身子互相取暖，他一下一下輕拍著自己的后背，用快要將人溺亡的溫柔嗓音哄慰：“不要怕了，我不會消失，我會讓你的生命中全都是幸福開心的事。”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做到了，他毫無保留地愛著季庭嶼，守護(hù)著他的記者部。

    他從來沒開口要過任何東西，得到一只玉鈴鐺都會傻乎乎地開心很久。

    他只是單純地想和自己付出所有才換回來的小貓長相廝守，偏執(zhí)到貧瘠的一生只有這一個意義。

    那么當(dāng)季庭嶼把他趕走時，他還能去哪呢？

    只有死路一條。

    一想到這里，無盡的悲傷就像炸彈一樣在季庭嶼心頭引爆，大滴大滴的淚落到雪上，將冰涼的雪層燙出淺坑。

    他已經(jīng)爬到山頂，迎著凜冽的寒風(fēng)舉目四望，白茫茫一片找不到一絲賀灼的影蹤。

    “賀灼……你到底在哪……”

    貓咪踉踉蹌蹌地奔跑，嘶聲喊叫，絆到山石上，頭朝下栽進(jìn)雪里，幾近絕望。

    倏地，一縷熟悉的味道被風(fēng)吹到鼻尖。

    他從茫然變得驚愣，眼神從渙散慢慢清明，上身一點(diǎn)點(diǎn)撐起來，傷痕累累的身體像一面重新被舉起的破旗，毫不猶豫地沖向風(fēng)來的方向。

    不知跑了多久，終于在距自己五十米遠(yuǎn)的山峰上，看到兩個人，一口棺，賀灼坐在棺材里，手中端著白酒杯，緩緩送到嘴邊。

    “不要！”

    他不敢想酒杯里裝的是什么，扯著嗓子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大喊，但迎面而來的風(fēng)將他的聲音吹到身后，無法向前傳遞。

    “喝吧，喝完大醉一場，了卻身后事。”對面?？ㄊ掷锬碇淮鹬椋仙裨谠诘啬钫b著往生。

    賀灼一身薄衣，半垂著眼，心如死灰，端著那杯酒連是什么都不問，仰頭就要把酒送進(jìn)嘴里。

    下一秒，尖嘯的槍鳴刮過耳膜。

    只感覺掌心被狠狠一震，酒杯頃刻間碎成幾片，燎起的火星灼燒過兩根指尖，恍惚間抬起眼，看到日思夜想的人從混沌的風(fēng)雪中奔到自己眼前。

    “賀灼……”

    季庭嶼如同一只終于找到巢xue的小獸，悲慟地呼喊著他的名字。

    賀灼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yīng)，張開雙臂接住他。

    貓咪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棺材撞翻了，兩人相擁著橫在棺木上，一個渾身冰涼，一個全身guntang。

    賀灼發(fā)了高燒，意識不清，以為自己做夢被他抱著：“我是已經(jīng)死了嗎，還是回光返照……”

    季庭嶼的心都要裂了，拼命搖頭。

    “沒有死，沒有死，我就是在抱你?！?/br>
    賀灼笑了，說話慢吞吞的，呼吸也慢吞吞的，就像前世跳傘前在他墓前那樣：“你為什么跑這么急呢，流了好多血，你這么不會照顧自己，讓我怎么放心?！?/br>
    季庭嶼沒頭沒腦地，說得很急。

    “我找了個新的隊(duì)內(nèi)醫(yī)生，素質(zhì)考核，我問他一個問題，人被燒死前最后的感受是什么？他說會很熱?！?/br>
    “那你把他辭退吧。”

    “為什么？”

    賀灼默了默。

    “因?yàn)楸粺狼爸粫杏X冷，我試過了。”

    季庭嶼的眼淚瞬間奔涌而出。

    所以剛才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

    他受過了自己前世受的所有罪，知道斷腿有多疼，知道失聰有多不便，知道毒藥會致幻，知道被燒死前會感覺冷。他就是用這些把自己從萬念俱灰的死局中搶出來，一路護(hù)到如今。

    “其實(shí)……我早就原諒你了。”

    貓咪抖動耳尖蹭著他，一字一句地哽咽道：“臧先生說，只有我心甘情愿地回來才能重生。那從我選擇和你一起回來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原諒你了。我那么害怕、那么想要解脫，還是選擇和你一起，再走一遍全程。但是你用自己消弭了我的痛苦，所以我全都忘了……”

    賀灼眨了眨眼，混亂地怔住，聳兀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一下：“你怎么會知道——”

    話沒說完，直愣愣地向前栽倒。

    “哥！”季庭嶼嚇得瞪大眼睛，連忙接住他。

    那一秒鐘里呼吸驟然凝滯，開口都是顫的：“別這樣……不要這樣……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現(xiàn)在，不要丟下我……”

    肩膀被一根心虛的指頭戳了一下。

    很想假裝自己不存在的桑卡出聲提醒：“季主任，他好像……只是在發(fā)燒?！?/br>
    貓咪水盈盈的眼睛一下子呆住了。

    “……發(fā)、發(fā)燒？”

    伸手摸摸他額頭，確實(shí)guntang得厲害。

    再屏住呼吸去摸脖子，脈搏還在。

    季庭嶼猝然泄氣，把他摟進(jìn)懷里一下一下地用耳尖去蹭，轉(zhuǎn)眼瞪向?？ǎ骸澳憬o他喝的什么？”

    “……”?？ㄓ懞玫男€僵在臉上，心道早知道是這個態(tài)度剛才就不告訴你了。

    但他不想得罪這位瘟神，連忙解釋：“就一點(diǎn)安眠的東西，會讓他睡一覺，我看他精神不太正常，又帶著記者部的徽章，就想把他搞暈了帶下去，送到你們基地?！?/br>
    季庭嶼這才徹底放心：“多謝?！?/br>
    天空上傳來一聲急迫的鷹唳，沙漠青貼著烏云向山頂?shù)惋w降落，看到季庭嶼沒事終于放下心，視線下移到他懷里的賀灼：“哥，他怎么樣？”

    季庭嶼身心俱疲。

    “趕緊回去，他發(fā)燒了?！?/br>
    -

    賀灼本就重傷未愈，還把自己裝在棺材里在雪山上凍了兩個小時，不發(fā)燒才怪。

    一試表體溫直接飆升到四十度，額頭熱得能攤雞蛋。

    醫(yī)生幫他用上速效退燒藥，營養(yǎng)針混著葡萄糖一起往血管里輸，又指使沙漠青和羅莎琳把季庭嶼抬去診室。

    “老大，賀總底氣好沒大問題，但少說也得昏迷個兩三天才能醒了，我先看看你的傷。”

    “不用，我一點(diǎn)事沒有。”季庭嶼頭都沒抬，說什么都不去，拖著一身傷非要給賀灼守夜。

    羅莎琳他們勸不動，就只能由著他。

    擦洗身體，來回?fù)Q毛巾，每半小時用酒精揉一次手心腳心，季庭嶼親力親為，做得生疏但仔細(xì)，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

    做著做著眼淚就不經(jīng)意地往外滑，嗚咽著低下頭，伏在他胸口喃喃：

    “哥你快點(diǎn)醒吧，你看看我……”

    短短一個晚上，快將兩輩子的淚都流干了。

    賀灼不醒，他懸著的那顆心就總不能放下。

    閉上眼就是狼王前世的慘狀，他選擇跳傘之前容貌盡毀、行將就木的模樣，有時甚至分不清夢境和現(xiàn)實(shí)，看他胸膛起伏稍一微弱，就要伸手去探探還有沒有鼻息。

    閘刀從賀灼后頸移開，懸到了他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