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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夜里，烏喃在床上躺了很久，閉著眼睛，聽著窗外的煙花聲，怎么都睡不著。

    想著聞?dòng)竦哪莻€(gè)擁抱，想著他說的那句話，想著倉皇逃離的自己。

    就這樣想著，終于入睡，卻做起夢(mèng)來。

    是之前夢(mèng)到過的場(chǎng)景，被綁在一片黑暗里，痛苦掙扎后放棄求救。

    然而這次卻不同，黑暗里迎來輕緩腳步聲，一雙柔軟溫和的手落在她的肩頭，為她松開束縛的繩子，然后擦拭她眼角的淚。

    走開。

    烏喃哭著，讓他離開，離遠(yuǎn)一點(diǎn)，不要來救自己。

    于是再次哭著從夢(mèng)中醒來，惶惶惑惑一整天，不在狀態(tài)。

    和宋清焉的補(bǔ)習(xí)還在繼續(xù)，只是頻率很少，一周一次。

    1月的天氣越發(fā)地冷，天黑得很早，兩個(gè)人坐在安靜的教室，只有烏喃問問題的聲音。

    宋清焉又回到原先的狀態(tài)，沒有再發(fā)脾氣，但也沒有很耐心，像完成任務(wù)一樣，題目之外的話，一句沒有。

    時(shí)間一到，他就收拾東西，率先離開。

    烏喃看著他的背影，發(fā)了會(huì)呆，給徐艾打了個(gè)電話，說晚點(diǎn)回去。

    徐艾說好，叮囑女兒注意安全，正說著，卻聽電話那端少女聲音輕柔，問：“mama，你是不是哭了？”

    她下意識(shí)抬手擦干臉上的淚，忙說沒有，你聽錯(cuò)了。

    “mama，你在家等我，我馬上回去?！?/br>
    本來打算去找聞?dòng)竦摹?/br>
    但烏喃確認(rèn)自己沒有聽錯(cuò)，徐艾是在哭。

    到家后，一推開門，夫妻倆在客廳兩邊，一個(gè)坐著，一個(gè)站著，分明是對(duì)峙的狀態(tài)。

    徐艾眼睛紅著，坐在沙發(fā)上，一味掉眼淚。

    烏喃放下書包，蹲到mama腿邊，握住她的手，問怎么了。

    徐艾忍耐到現(xiàn)在的心情才終于爆發(fā)，失聲痛哭，抱住女兒，像是在怨別人，又像是在怨自己。

    她說你爸在外面有人了，怎么辦，他不要我們了，怎么辦。

    那哭聲太可憐，太難過。

    夫妻相互扶持走過二十多年，拌嘴生氣也是常有的事，卻從沒想過背叛，走到分崩離析的這一步。

    男人面對(duì)眼淚，只有沉默，無力辯解，也無法辯解。

    烏喃忽然想到另一個(gè)女人，刻意忘記，不去想起的女人。

    “爸，你要離婚嗎？”

    他唇瓣顫動(dòng)，怯懦得說不出一句話，兩手抓著自己的頭發(fā)，仿佛痛苦過任何人，明明他才是帶來痛苦的那個(gè)人。

    烏喃轉(zhuǎn)身，去擦女人面上的眼淚，看著她的眼睛，說話時(shí)不像女兒的口吻，倒像一位慈愛的母親。

    “mama，離婚吧?！?/br>
    徐艾很早就失去了父母，沒有人可以依靠，她只有女兒和丈夫，并為此cao勞了大半輩子，甚至可以為此，一忍再忍。

    因?yàn)槟鞘秦汃さ乃娜浚?/br>
    但是這天，在災(zāi)難來臨，失去一切的這天，女兒撫摸著她的臉，安慰她，支持她，說離婚吧。

    “沒關(guān)系的。”

    “是我們不要他，mama?！?/br>
    第二天，烏喃向老師請(qǐng)了半天假，下午陪徐艾去民政局。

    房子，車子，孩子，撫養(yǎng)費(fèi)，該分的都分的很清楚，甚至算得上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

    烏喃不喜歡這個(gè)詞，不喜歡“散”，“散”一點(diǎn)兒也不好。

    男人問，以后還能不能來看她們母女。

    “最好還是不要了?！?/br>
    “mama會(huì)傷心的?！?/br>
    你以為是彌補(bǔ)，其實(shí)是傷害。

    這天陽光很好，烏喃眼睛被照得泛酸，快步跟上徐艾，摟住她的胳膊，說晚上吃餃子吧，慶祝一下。

    “慶祝什么？”

    “慶祝我的mama，迎來新生?！?/br>
    徐艾笑起來，哭紅的雙眼總算不再盛淚，她歪頭蹭蹭女兒的額角，說，還好，你還在就好。

    傍晚時(shí)分，烏喃出了趟門。

    去玉佛寺，循著記憶找到那個(gè)地方。

    聞?dòng)癫辉冢荒俏焕献〕终驹陂T口，像在等她。

    先前聽說聞?dòng)裨谶@兒有位師傅，烏喃猜到對(duì)方身份，問了聲好。

    兩人坐在院中，老主持給她倒了杯茶，細(xì)細(xì)看她半天不說話。

    少女抿唇，安安靜靜任由打量。

    “你倒是耐得住性子，什么也不問，這點(diǎn)倒和他像?！?/br>
    烏喃默了默，望著天邊西斜的冷霞，此刻才問：“是因?yàn)槲覇?？他的眼睛?！?/br>
    “本以為他聰穎勝過世上大多數(shù)人，誰知道，是癡過其他人。只瞎了雙眼睛，沒要他的命，還得多謝我佛仁慈?！?/br>
    “能不能把我的眼睛給他，我……”

    “他想要的是你的眼睛嗎？”

    話尚未說完，便被截?cái)啵瑸踵对谀莾?，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可是我……?/br>
    可是她給不了。

    她給不了他要的。

    天色漸暗，風(fēng)卷落一地樹葉。

    烏喃跟著住持去到聞?dòng)衲情g寮房，一進(jìn)去，鼻間聞到濃重的藥味，少年躺在床鋪上，面色如雪，眼眸顫顫，不時(shí)傳來兩三聲咳嗽。

    原來不是不在，而是躲起來了。

    “每個(gè)月總要這樣大病幾回，瞧見了吧，你如果不打算救他，就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否則他總有一天要為他得不到的東西死去?！?/br>
    死。

    烏喃身體僵了僵，蹲下身，本意是想握他的手，可一觸摸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皮膚的溫度比他低很多，正要抽回，卻被他一把攥住。

    看上去紙一樣易碎的人，卻用盡全身的力氣抓住她。

    身后的門晃了晃，老住持離開了，有風(fēng)吹進(jìn)來。

    “別走?！?/br>
    “我不走，我去關(guān)門，你不能再吹風(fēng)了?！?/br>
    聞言，他才放心地松開了手。

    再返回床前，烏喃倏然想起阿燈那天說的話，手顫著，撫過聞?dòng)窦?xì)細(xì)薄薄，隱隱青色的眼皮。

    『他從玉佛寺回來，跟丟了半條命一樣，臉慘白慘白的，眼睛還瞎了，問他怎么了也不說』

    他動(dòng)了動(dòng)，緩緩睜開眼睛，看不見，卻知曉是誰，溫柔道:“你來了?！?/br>
    “值得嗎？”

    這個(gè)問題，師傅問過他，他問過自己，答案相似，也很長。

    可唯獨(dú)她問起來，只有短短兩個(gè)字的回答，確定的，毫不猶豫的，甘愿的兩個(gè)字。

    “值得?！?/br>
    聞?dòng)裉?，順著聲音的方向循過去，摸到少女細(xì)膩的臉頰，被成串的眼淚打濕，一滴滴往下落。

    她在哭哭，哭得厲害，癱坐在地上，顫抖著肩膀，悶著聲掉眼淚。

    該多難過啊。

    聞?dòng)褚稽c(diǎn)一點(diǎn)抹去少女的眼淚，琥珀色的眸子住著溫柔萬千，說:“值得的?！?/br>
    “你還沒有長大，沒有做想做的事情，沒有和宋清焉在一起，沒有和阿燈做一輩子的朋友……”

    “你還…沒有喜歡過我，我不甘?！?/br>
    少年說“我不甘”的時(shí)候，卻是心甘情愿地笑著，那雙眼，是他心甘情愿給的。

    『因?yàn)槭切母是樵傅爻聊?，即使死亡也無須被拯救』

    “別哭，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烏喃，別怕?！?/br>
    他反過來安慰她，手指落在少女秀致的五官，一一撫過，笑起來，說:“你看，我知道你的樣子，就足夠了?！?/br>
    “一定很害怕吧，最開始看不見的時(shí)候?！?/br>
    烏喃問。

    聞?dòng)駞s搖頭，說很開心，眉梢眼角都有了生氣。

    “失明那天，我摔了一跤，但是很開心?！?/br>
    “因?yàn)槲抑?，你要回來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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