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nèi)部的安置是根據(jù)各宮娘娘的位份排列的，許是特別傳召的緣故，給她排在了從三品貴嬪的位置上。

    行云來之前沒想到會得到如此殊榮，所以穿的還是從前身處閨閣時的著裝，淡雅、樸素，就連發(fā)髻都是未出嫁的式樣。

    等到跟隨領(lǐng)路的宮女走到席坐上時，她才突然意識到，與其他娘娘相比，自己實(shí)在是簡樸的過分，不得體，不適宜，甚至還有種故意博取眾人關(guān)注的感覺。

    這絕對不是什么好事。且不提在座的各位對她特立獨(dú)行的衣著產(chǎn)生什么看法，就是圣上遠(yuǎn)遠(yuǎn)瞧見了，也要皺眉說幾句。

    她不該來的?？上倥疀]有選擇的權(quán)利，如今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面對接下來要應(yīng)對的狀況了。

    還沒走到席位上，太后娘娘身邊的女官就來尋太子了，說是一個多月沒見，想念得緊。他認(rèn)識那位姑姑，所以站起身準(zhǔn)備跟她過去了，離開之前想起了她，便回身來找，像個小大人一樣開口叮囑道，“母親你先在這里等我，我去去就來?！?/br>
    行云伸手最后一次幫他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皺，強(qiáng)壓下心里的慌亂，笑著回答，“好不容易同太后娘娘請回安，多陪她說幾句話，不用管我?！?/br>
    他抬頭認(rèn)真看了看母妃的神情，也不知道心里都想了些什么，開口解釋，“太后娘娘向來不喜歡母后，也不喜歡我，我和她沒什么話好說?！边@時候的太子殿下只知道用“喜歡”一詞衡量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也只親近真正對他好的人。

    這可不行。行云把他拉到懷里，耐心地同他說，“殿下，我不知道你們從前是怎樣的。如果她們曾經(jīng)對你不好，我日后會努力幫你討回來公道來?？涩F(xiàn)如今，她畢竟是你的長輩，就像我于你的關(guān)系一樣。你該多說些好聽話?！?/br>
    他沒有回答，可能有些理解不了她的想法，覺得自己既然是太子，是這座皇宮里第二尊貴的人，其他人就都得讓著他，順著他的意思來，哪怕是太后娘娘也不能要求他。

    少女心知他的驕傲，又明白他年紀(jì)這樣小，大抵不懂這當(dāng)中的人情世故，干脆哄他，“阿霽，你若是能把圣上、太后哄開心了，我給你做一周你最喜歡的吃食。”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嘴饞的很，見到什么都想吃兩口。

    這主意好。太子殿下的眼瞼上下動了動，仿佛得到嘉獎一樣，開口補(bǔ)了句，“我還要母妃多給我做幾身衣裳。”盡管他是太子，可也只是個幾歲的孩子，這一點(diǎn)好處，都能叫他欣喜。

    “好。殿下最聽話了?！毙性颇罅四笏氖?，而后示意姑姑帶他過去。

    太子走了，坐在她前面的幾位貴嬪才敢回身湊過來找她說話。她們年紀(jì)不輕，其中有幾位是圣上尚且年輕時入選進(jìn)宮的，按年歲算，都可以當(dāng)她的母親。

    “行姑娘，入宮這么久也不到園子里走走，可叫我們好奇壞了?！贝蠹叶际敲靼兹?，皇帝還沒寵幸她不代表這輩子都把她晾在一邊，她畢竟是太傅的女兒，看在父親的面子上也冷落不了。這次宴席更能說明問題，她高升的日子大抵不遠(yuǎn)了，所以說話都客氣。

    “是我的不是，整日都圍著太子殿下打轉(zhuǎn)，實(shí)在抽不開身，等來日得了空閑，行云定當(dāng)上門拜訪?！彼俗谧狼?，不卑不亢地回答她們的問話。

    這樣無意義的寒暄直到皇帝來了才能停止。所有人都恭敬地走到桌邊朝著主位欠身行禮，等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聽見那聲頗為嘶啞渾厚的嗓音時，她才敢抬頭，跟隨眾人的視線去打探坐在主位上的她未來的夫君的樣貌。

    蒼老。也許是悲慟過度，圣上的鬢邊生了許多白發(fā)，目光也有些渾濁，看向妃嬪們的神態(tài)里沒有幾分精神。就是一個十分普通的年近垂暮的老男人的模樣，根本不值得她的期待。

    所以在匆匆看了兩眼后，她的心里突然感到一絲荒涼，甚至有些無助。她不知道要怎樣說服自己去把這樣一位只適合用來跪拜的尊者放進(jìn)心里，甚至還得學(xué)著當(dāng)一位合格的女人那樣，盡心盡力地服侍他。

    很怪異，不是么？如果沒有感情、完全陌生的話。

    她正低著頭胡思亂想著，宴會就忽然開始了。也不知道岑開霽同太后和圣上都說了些什么，兩位長者往她這里看了一眼，私下交談了幾句，便把小家伙放回來了。

    就像救星一樣，他被公公領(lǐng)回來，靠著她坐下來，又在桌子下面偷偷地拉住了她的手。

    “母妃，我就多說了幾句你剛才讓我講的話。他們就開心的不得了，太后娘娘第一回夸我，怪不習(xí)慣的。”他悄聲和她吐槽，心里估計覺得這些大人實(shí)在是奇怪，明明就不是很熟，也會被假話哄騙進(jìn)去。

    “圣上說什么了？”她比較在乎那個掌握了她生殺大權(quán)的人，畢竟以后還有沒有緣分做他的母親，都在那個人的一念之間。

    “父皇讓我跟你說，過幾天就來看你。不過我說了不算，如果真的要來，到時候會有掌事的公公同你說的?！毙性撇恢捞用鞑幻靼走@件事到底意味著什么，但是見他得到夸獎頗為開心的模樣，沒有出言打斷，“母妃，知道這個消息，你開心么？”

    她第一回被這個小家伙問住了。

    見到圣上之前得知這個消息，她也許會開心的吧。畢竟終于能得到位份，能拿到更多的月例帶他了。可在見過圣上之后，她忽然猶豫了，她覺得自己討好不了那個男人，會把一切都弄得很糟糕。

    如果能只當(dāng)他的母親就好了，如果不需要當(dāng)他父親的女人就好了。

    她看著太子滿眼希望得到夸獎的樣子，又猜測，他剛才肯定在那兩位面前說了很多自己的好話，很多很多，把她夸的天上地下只此一個那樣好，又不舍得打擊他的期待了，于是微笑著開口回答：

    “開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