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跪在朱襄床邊，握著朱襄的手不敢哭出聲，怕打擾朱襄休息。

    嬴小政又鉆進(jìn)朱襄被窩里，抱著朱襄的手臂不撒手，怎么也不肯離開。

    老秦王讓雪和嬴小政留下守著朱襄，自己帶著其他人離開。

    “朱襄入秦的時候，已經(jīng)猜到藺卿和廉頗已老，向寡人請求前往拜祭，寡人同意了?！崩锨赝鯂@息道，“沒想到藺卿這么快……唉，寡人本來打算讓他帶著政兒去，但剛回到秦國，又連續(xù)奔波，政兒的身體恐怕吃不消。子楚，你與朱襄同去。蔡卿，你也想去嗎？”

    秦王原本讓朱襄帶嬴小政離開，是因為朱襄為了政兒好，必須將政兒帶回秦國?，F(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朱襄和子楚確實是至交好友，就不用折騰政兒了。

    子楚跪地領(lǐng)命。

    蔡澤道：“雪姬和政兒身邊得有人照看。我就遙祭藺公了?！?/br>
    他猜到老秦王只會讓朱襄一人離秦，就算朱襄在途中被其他國家擄掠，雪姬和政兒在秦國，朱襄就不會為他國所用。

    他沒想到秦王居然會讓子楚同去。老秦王對朱襄比他想象中的還親近，不知道老秦王自己意識到了沒有。

    “我會照顧好雪姬和政兒?！碧又闹馗?，“何不讓雪姬和政兒住在我府上？”

    蔡澤搖頭：“雪姬肯定想在朱襄回來前，將家中打理妥當(dāng)。她不會去其他地方。”

    太子柱眼神慈祥道：“雪姬確實是朱襄良配?！?/br>
    老秦王看見太子柱的神情，猜到雪與華陽夫人見面時恐怕表現(xiàn)很好。

    不知道朱襄教了雪姬什么話，讓大柱生出如此感慨。

    ……

    朱襄昏昏沉沉睡了一整日，醒來時已經(jīng)是第二日黃昏。

    老秦王和太子柱都已經(jīng)離開，雪打來水為朱襄擦臉。

    “雪，我要去拜祭藺公，秦王一定會將你扣在秦國，你要借為藺公守孝為名，閉門謝客不出?！敝煜宥?，“雖然要守孝，但也不可不吃rou。特別是政兒，蛋奶rou一天也不能少?！?/br>
    趴趴外甥崽在朱襄腿上仰頭：“政兒胖，一月不吃rou也沒關(guān)系。”

    “有關(guān)系！”朱襄輕輕敲了敲嬴小政的頭頂，“你在長身體，不能吃素。雪，你也是，不要因為守孝傷了身體，藺公會難過?！?/br>
    雪擠出笑容道：“你才是，看你這一頭白發(fā)，藺公見了多心疼?！?/br>
    朱襄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還好夢中藺公見到的是剛離開邯鄲的我?！?/br>
    睡了一整日，朱襄從悲傷中緩過來，開始準(zhǔn)備離開秦國的事。

    范雎本以為朱襄心性軟弱，會嚎哭很多天，悲傷得臥床不起。

    見朱襄迅速振作起來，平時臉上雖然笑容減少不少，但也沒有每日悲悲戚戚，甚至開始為秦王獻(xiàn)策干活，驚訝不已。

    白起想起朱襄在長平時明明做了必死的準(zhǔn)備，卻滿臉笑容地帶趙兵和秦兵種地，還為降卒開什么新年慶典。

    “他是個踏實的人，雖然重情，但會很快收拾心情往前看、往前走?！卑灼鸬溃熬嫌煤惓菗Q朱襄，并不是高抬朱襄?！?/br>
    范雎連連嘆氣。

    朱襄請求他找工匠改進(jìn)紙張時，他不僅同意，還上奏秦王，請求秦王將文書漸漸換做紙張，提高文書運送效率。

    秦王同意。他先讓官吏將儲藏的典籍用紙謄抄編撰成冊，然后再逐漸替代文書竹簡。

    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至少要花個一兩年的緩沖時間。但紙張以其便利和廉價，替代竹簡已經(jīng)成為定局。

    這件事傳到其他六國耳中，各國國君了解了紙張的便利之后，皆捶胸頓足，后悔沒有早去接朱襄。

    趙王也在嘆息。見到秦國運用紙張時，他就知道紙張的好了。

    通過推行紙張，朱襄在秦國奠定了真正的名聲。秦人對朱襄的看法，不再是“傳說中很厲害的朱襄公”。他實實在在在秦國做出了實績。

    有了初步名聲之后，朱襄又獻(xiàn)給秦王后世陰陽歷合一的“農(nóng)歷”，稱為“秦歷”。他上言，不同的朝代就有不同的歷法，秦國也該有“秦歷”。

    華夏自古歷法就是陰陽合一，公元前2100年左右的陶寺遺址古觀星臺就是觀測太陽的位置，秦人識貨。朱襄獻(xiàn)出歷法后，秦王立刻命太常召集人手勘定觀測。

    雖然秦王沒有立刻使用朱襄獻(xiàn)出的歷法，但其態(tài)度就已經(jīng)表明，他對朱襄獻(xiàn)出的“秦歷”很滿意。朱襄再立一功。

    之后朱襄又教人改進(jìn)制糖制鹽技術(shù)。秦國官鹽立刻進(jìn)行技術(shù)改革，并在秦王的慷慨下，將制糖技術(shù)免費寫在紙上分發(fā)推廣。

    一時間，不僅民間稱贊朱襄，連秦國貴族們都對朱襄交口稱贊。

    此后，朱襄和公子子楚受秦王之名，巡游全國，指導(dǎo)農(nóng)桑耕種，這時才到四月。

    朱襄夢中得知藺相如離世時，老秦王本來已經(jīng)點好了隨行保護(hù)的校尉。在朱襄和公子子楚離開咸陽時，老秦王把不知名校尉換成了上卿蒙驁的兒子蒙武。

    說到蒙武可能不熟悉，蒙武有兩個現(xiàn)在還是總角少年，名聲不顯的兒子，叫蒙毅和蒙恬。

    老秦王緊張極了，抓著范雎的手道：“我后悔同意朱襄去拜祭藺卿了！”

    范雎苦笑不已：“蒙武勇猛，絕對能保護(hù)好朱襄和公子子楚，君上放心?！?/br>
    一旁沉默的白起在心里偷偷笑出聲。

    朱襄在等候藺相如消息的時候，說來了秦國之后什么事都沒做便突然離開秦國，有點別扭。所以離秦之前，他要做點事表明自己這個長平君不是白拿俸祿，離秦不是逃去他國。

    然后，他就在一月之內(nèi)連出實績，震驚七國，嚇得秦王都不敢讓朱襄離秦，怕六國舉兵綁人。

    這朱襄，真是太有趣了。

    第51章 三豎子樂器

    因為子楚身體太弱,出行的隊伍只能坐馬車，行進(jìn)速度不算太快。

    朱襄無語：“我還不如帶政兒出來。把政兒綁在背上，我就可以騎馬?！?/br>
    被嫌棄的子楚捏碎了手中的餅子。

    朱襄遞上一塊石頭：“捏餅子算什么本事,你能把石頭捏碎嗎？”

    抱著劍的蒙武倒退了幾步，把自己藏在了陰影中。

    最近秦國收縮戰(zhàn)線，全力發(fā)展生產(chǎn),蒙武從邊境回到咸陽休息。

    在被秦王召見的時候,蒙武以為自己又有了出兵建功立業(yè)的機(jī)會,沒曾想居然是當(dāng)護(hù)衛(wèi)。

    給公子子楚當(dāng)護(hù)衛(wèi)其實沒什么丟人，但秦王下令,公子子楚無所謂，給寡人把朱襄護(hù)好，這就很有所謂了。蒙武希望一路上都不要遇到會讓他二選一的危險。

    蒙驁自齊國入秦，雖然立下了很大功勞，但一直很低調(diào)。蒙武也養(yǎng)成了一個不愛說話的性子。

    看見今天公子子楚找朱襄公的茬，明天朱襄公抓住機(jī)會損回來,兩人都弱得連山賊都打不過，還非常勤奮地每日練劍對打,蒙武心中充滿了點點點。

    聽聞公子子楚回咸陽之后聘請了有名的劍術(shù)大師進(jìn)行指導(dǎo),朱襄公的老師更是藺相如、廉頗、荀況這等厲害的人,為何這兩位貴人的劍術(shù)如此傷眼睛？

    蒙武想起了家中非常崇拜朱襄公的兩個兒子，心里嘆了口氣。

    他承諾回去之后給兒子們講述朱襄公二三事，但這些事真的能講給孩子們聽嗎？一定會破壞孩子們心中對朱襄公的美好印象吧。

    不過朱襄公做飯確實好吃，怪不得白將軍和應(yīng)侯會住在朱襄公家中。

    蒙武一直以為,舉世聞名的國士朱襄公一定是一個很符合傳說中大賢形象的人,而公子子楚一直以優(yōu)雅貴公子的形象成為咸陽城眾多貴女最愛的談?wù)搶ο蟆?/br>
    現(xiàn)在他心中朱襄公和公子子楚的形象,完全幻滅了。

    他以為這是極限,當(dāng)他們終于到達(dá)了藺相如家鄉(xiāng)之后，蒙武才發(fā)現(xiàn)，這只是個開始。

    到達(dá)藺相如家鄉(xiāng)后，一路上沒完沒了互損的朱襄和子楚安靜下來。

    藺相如聲望極高，他歸葬家鄉(xiāng)時，家家戶戶都為藺相如掛起了白幡。即便已經(jīng)過去了幾月，鄉(xiāng)野小道上行走的農(nóng)人望向藺相如安葬的方向，臉上仍舊有戚然之色。

    蒙武讓護(hù)衛(wèi)的兵卒在附近山中駐扎，他帶了十人扮作護(hù)衛(wèi)，與扮作富商的子楚與扮作年老賬房的朱襄一同進(jìn)入村莊。

    近些日子有很多人來拜祭藺相如，村人為他們指方向的時候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嘟囔了幾句對趙王不敬的話。

    蒙武聽不太懂，子楚也沒聽清。

    朱襄握緊了拳頭，心中猜到了什么，沒有立刻詢問。一切等見到藺贄就知道了。

    他們來到了藺相如歸葬的地方，藺家其他人已經(jīng)按照藺相如的遺愿離開，只有一直陪伴在藺相如身邊的藺贄在陵墓前結(jié)廬而居。

    走到木欄外，歡快的歌聲飄入耳中。

    蒙武眉頭一皺，難得最先開口說話：“走錯路了嗎？”

    朱襄和子楚對視一眼，沒有敲門，也沒有找人通傳，兩人同時抬腳，狠狠踹開了木門。

    “誰！”藺家家丁握緊了武器。

    坐在地上的藺贄抬頭，樂道：“停手，你們都退下?！?/br>
    “可……”藺家家丁看著表情兇神惡煞兩位來客，十分猶豫。

    “退下，是我朋友?！碧A贄揮揮手，“都出去，今日閉門謝客。有人來拜祭阿父，直接轟走?！?/br>
    “藺禮！你在干什么??！”待藺家家丁離開，木門重新關(guān)上時，朱襄怒道。

    藺贄拍了兩下身前的皮鼓：“奏樂?！?/br>
    子楚扶額：“你……你還記得你是在為藺公結(jié)廬守陵嗎？”

    藺贄又拍了拍皮鼓：“知道啊?！?/br>
    子楚道：“即便是不重喪禮的秦國，喪父第一年重孝也要禁樂。”

    藺贄挑釁似的使勁拍鼓：“我又不是儒生，不尊周禮。咚咚咚，咚咚咚?！?/br>
    朱襄挽起袖子，拔出腰間的劍：“藺禮，你找揍嗎！”

    藺贄看了滿頭白發(fā)的老先生一眼，愕然丟開皮鼓：“朱襄？！”

    朱襄舉起劍：“你現(xiàn)在才認(rèn)出我？！看劍??！”

    “喂喂！有話好好說！”藺贄丟開皮鼓，爬起來就跑，“夏同！別擋路！”

    他一眼就認(rèn)出了子楚，所以才讓家丁退下。

    藺贄猜到子楚來了，朱襄肯定也回來。但他沒認(rèn)出來，這個老頭就是朱襄，導(dǎo)致朱襄接近時他沒躲，現(xiàn)在被追著圍著子楚跑。

    蒙武傻眼到現(xiàn)在都沒回過神。

    他們是來拜祭藺卿的吧？為何為藺卿守孝的人正在快樂地唱歌？

    被當(dāng)做柱子繞的子楚也拔出了劍，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誰就直直的刺去。朱襄和藺贄同時停下腳步，怒視子楚。

    子楚收回劍：“在藺公墓前打鬧，你們知禮嗎？”

    藺贄走上前，就像剛才被朱襄追著砍的人不是他似的，手搭在朱襄肩膀上道：“夏同不是拜呂不韋那個商人為師嗎？他滿口禮不禮的，我怎么感覺他是拜荀子為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