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黑線。太子柱變成了秦王柱后，還是喜歡偷偷躲起來吃瓜。他是不是該派人去戎狄問問，有沒有人從西域帶回來瓜苗？

    政兒都被君上帶壞了！

    朱襄裝了兩紙袋糖炒栗子給秦王柱和嬴小政，三人一邊吃栗子一邊往范雎的房間走。

    “黃歇不是一個心胸寬廣的人。他出身不高，地位來之不易，對權(quán)勢極為看重，很擔(dān)心會有人取代他。所以我在楚國聲望過重，第一個排擠我的就是他?！敝煜鍓旱吐曇舻?，“他就像是以前的范公。”

    滿嘴糖渣的秦王柱和嬴小政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哦，楚國的應(yīng)侯啊，懂了。

    朱襄道：“至于楚國的機(jī)會……楚國的政治體制完全照搬周國，封君實(shí)力極其強(qiáng)大。楚悼王之父楚聲王在國都被盜所殺，君上和政兒應(yīng)該聽過?！?/br>
    嬴小政舔了舔嘴上的板栗渣：“知道。據(jù)說不是盜，而是死士?！?/br>
    朱襄點(diǎn)頭：“盜即殺人奪財(cái)?shù)娜?，在國都之中攻擊國君，怎么可能是盜，肯定是死士。楚國當(dāng)時有六十多個封君，王權(quán)被封君所分割。楚王就像周王一樣，王權(quán)已經(jīng)完全旁落。楚聲王想要改革這個局面，居然導(dǎo)致在國都之中被當(dāng)眾刺死。”

    楚悼王任用吳起血腥壓制貴族，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楚聲王之死。

    吳起命封君只能沿襲三代，并遷徙大貴族去南楚拓荒，不僅極大地打擊了貴族的勢力，也讓楚國終于將打下來的土地利用起來。

    “楚悼王死后，吳起知道自己會死還回到京城，就是抱著延續(xù)改革的希望。如商鞅一樣，人死政不消。他用自己的命完成了人生最后一項(xiàng)計(jì)謀。”朱襄嘆息，“他知道楚國貴族會在靈堂上刺殺他，所以撲向楚悼王的遺體?！?/br>
    秦王柱擦了擦嘴：“麗兵于王尸者，誅三族?！?/br>
    朱襄道：“憑借吳起最后的計(jì)謀，楚肅王誅滅七十余家舊貴族。楚國當(dāng)時舊封君勢力幾乎一掃而空，楚王權(quán)力空前集中，所有改革阻礙都被掃清，但是……”

    朱襄譏笑了一聲：“楚肅王把吳起的新政廢除了?！?/br>
    第112章 蕪菁蘆菔菘

    吳起新政的事,身為秦王和秦王繼承人，秦王柱和嬴小政自然都研究過。

    但朱襄這一聲譏笑，即便他們身處秦王的立場,也不免感受到吳起的悲涼。

    戰(zhàn)國許多名臣良將不能簡單算作諸子百家哪一家。這劃分是后人劃分,大部分貴族都是什么都學(xué)。吳起在打仗的時候是兵家，改革的時候更傾向于法家。他不僅是一個勇猛的將領(lǐng)，更是一位心思縝密，為了利益理性遠(yuǎn)遠(yuǎn)大于感性的“謀士”。

    當(dāng)年魯國被齊國攻打,吳起為了被魯王任用，殺了齊國出身的發(fā)妻來展現(xiàn)自己的決心。

    這一點(diǎn)不符合后世價值觀,但在此時是美談，奠定了吳起好名聲的基礎(chǔ)。

    吳起還有一個美談，就是為兵卒吸膿血。但這背后又有一個故事,被吳起吸膿血的兵卒的母親慟哭,那兵卒的父親也是被吳起這樣感化而死在戰(zhàn)場。

    他每一處感人的或者嚇人的舉措背后都有深沉的利益謀算。

    在吳起死前，為了楚國改革能成功，他將自己也算了進(jìn)去。

    楚國不同于秦國，商鞅跑不掉，吳起想逃是能逃的。

    但為了自己這一生中最偉大的成就——楚國新政,吳起甘愿赴死，拉七十多家貴族滿門陪葬。

    若吳起在秦國，秦王恐怕都會感動得舍不得把吳起的尸體車裂了。

    楚國前行的最大的障礙就是封君太多,楚王被架空。現(xiàn)在楚國舊封君勢力幾乎被吳起一人拉著全部陪葬，楚王想用什么新政就用什么新政,從此政令暢通無阻。

    朱襄那個時空的《呂氏春秋》感嘆,“吳起之智可謂捷矣”。

    吳起可能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為新政、為楚王、為楚國掃清了一切障礙,楚肅王也確實(shí)看懂了他的舉措殺得楚國血流成河。

    然后，楚肅王把新政廢了。

    別說九泉之下的吳起，后世誰看到這一段歷史記載不撓頭。

    朱襄道：“廢除新政后，到了楚懷王時，楚國又淪落到楚聲王時那種境地，封君勢力空前強(qiáng)大，王權(quán)旁落。”

    不到百年，楚國又進(jìn)入了下一個循環(huán)，一個本來可以不進(jìn)入的循環(huán)。

    提到楚懷王，秦王柱和嬴小政停止往嘴里塞糖炒栗子，露出了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楚懷王，秦王柱的君父和嬴小政的曾大父的臭名聲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屈原看出了楚國的問題，想再次推行新政?！粌H是楚國三大貴族之一，原本還是楚國宗室，所以他沒有用吳起那樣激進(jìn)的方針，只是想縮減封君的權(quán)力，讓楚王的政令能直達(dá)楚國每一處地方，重用外來人才?！?/br>
    朱襄說起屈原，心中不由有些遺憾。他很遺憾沒見到這位給全國提供了一天假期的先賢。

    給全國提供了放假理由的先賢都是好先賢。

    “楚國被昭、屈、景三大貴族世家把持，不僅排斥外來人才，也排擠朝堂上的有才之士，只推舉平庸之人給楚王，以免王權(quán)強(qiáng)盛再造吳起之‘害’。屈原希望改變這個局面?！敝煜鍑@息，“最終楚懷王撐不住封君的壓力，背叛了屈原?！?/br>
    楚懷王和他的兒子楚頃襄王放逐屈原，真的是又蠢又慫。特別是楚頃襄王，明知道楚國衰弱，急需亡羊補(bǔ)牢，也不敢任用屈原進(jìn)行改革。

    “外來客卿改革失敗，本國大貴族改革也失敗。還有誰敢相信楚王，拯救楚國？春申君雖然很有才華，但他同樣太過看重權(quán)勢，非常重視自己的性命。所以他不但不會改革，還會迎合楚國大貴族?！敝煜宓?，“因此剛才他臉色很難看，認(rèn)為我在罵他?！?/br>
    嬴小政舔著手指道：“舅父不是在罵他嗎？”

    朱襄道：“我沒罵他，只是實(shí)話實(shí)說?！?/br>
    嬴小政道：“實(shí)話實(shí)說不就是罵他？”

    秦王柱捂著嘴打了個糖炒栗子味的嗝：“他看到了楚國的困境但不敢與楚國大封君為敵，還成為了與楚國三姓封君一樣排擠人才的小人。這樣的人，居然有臉說想迎你入楚？”

    嬴小政鼓著腮幫子冷哼：“這樣的人，舅父為何還要與他多嘴？”

    朱襄道：“好歹是個人才，假如我多說了那么幾句，他就醒悟楚國不好，愿意來秦國了呢？”

    嬴小政和秦王柱祖孫倆同時給了朱襄一個“你繼續(xù)吹”的眼神。

    朱襄揉了揉鼻子：“我就是隨口說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愛閑聊。何況逗逗他，看他表情挺好玩。”

    嬴小政和秦王柱祖孫倆同時搖頭嘆氣。

    朱襄不敢對秦王怎么樣，但可以給他的外甥腦袋上一個爆栗。

    “楚國的事很有教育性，政兒你以楚國吳起改革到屈原改革這段時間為題材，交十篇見解給我，每篇見解不得少于一千字?！敝煜宀贾霉φn，“等你把這段歷史吃透，以后誰再說回到周朝的分封制，你不需要別人，自己都能罵死他們?！?/br>
    嬴小政嘆氣：“嗷。”舅父的教育真是見縫插針。

    秦王柱皺眉：“朱襄，你布置的功課會不會太多了？”

    朱襄道：“我沒規(guī)定時間，不會累著他。”

    嬴小政道：“大父，我不會被累著?！?/br>
    “好吧?！鼻赝踔?，“慢慢寫，不急。”

    嬴小政點(diǎn)頭：“嗯。”

    朱襄道：“認(rèn)真寫。寫完后，我讓荀子把你的見解給咸陽學(xué)宮的學(xué)者們分享?！?/br>
    嬴小政小臉一垮：“他們會來煩我。”

    朱襄道：“現(xiàn)在他們習(xí)慣你的言論，將來你才不會為他們?yōu)殡y。畢竟現(xiàn)在你還是個孩子，哪怕他們不同意你的見解，也不會與你一般計(jì)較。再者，君上也需要有人來敲打他們。”

    嬴小政嘟囔：“為何不讓阿父去？”

    朱襄道：“你阿父那個身體，經(jīng)得住人幾次圍堵謾罵？你年紀(jì)小，他們不好意思來罵你。”

    嬴小政嘆氣：“知道了?！?/br>
    秦王柱失笑：“政兒，好好努力。”

    “是，大父?！辟≌诡^喪氣。做功課沒什么，與那些煩人的學(xué)者相處，讓嬴小政分外不滿。

    若他是秦始皇，生氣了大不了把人埋了。現(xiàn)在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王孫，只能被指著鼻子罵，真煩人。

    “我沒人讓你受氣，是讓你仗著自己年紀(jì)小，去氣氣他們。”到了范雎房間前，朱襄讓人打來水，替嬴小政擦臉擦手。至于秦王柱，他會自己洗臉洗手。

    “誰欺負(fù)你，你就告訴荀子，荀子會幫你教訓(xùn)他們。”朱襄道，“若是普通學(xué)子欺負(fù)你，你就告訴韓非。韓非罵人的水平也很高?！?/br>
    嬴小政嘟囔：“韓非結(jié)結(jié)巴巴地罵人，確實(shí)折磨人的水平很高?！?/br>
    嘟囔完之后，嬴小政被自己的話逗笑了：“好?！?/br>
    秦王柱笑道：“有荀卿和韓非，政兒確實(shí)不用煩心。韓非是個人才，可惜心不在秦國。”

    朱襄道：“早點(diǎn)滅了韓國，為了養(yǎng)活韓國宗室一家老小，他估計(jì)就只能來秦國當(dāng)官吏領(lǐng)俸祿了?！?/br>
    秦王柱一愣，然后為朱襄這一條“毒計(jì)”捧腹大笑。

    范雎正打瞌睡，聽到門口大笑聲，默默從床上爬起來坐好。

    果不其然，秦王柱牽著他的大孫子來探望自己。

    范雎和秦王柱客套。朱襄幫范雎剝了點(diǎn)板栗rou后，離開房間，讓秦王柱和范雎自己聊天。

    朱襄前腳剛走，范雎后腳就把板栗rou全給了嬴小政，活脫脫一個背著子輩溺愛孫輩的老人模樣。

    嬴小政吃板栗rou吃得腮幫子鼓鼓，心里嘆息。

    看來應(yīng)侯病逝的時候，他會為應(yīng)侯掉幾滴眼淚了。

    朱襄離開房間后，去庭院里的小菜園看了看。

    他沒有抽出白菜，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白菜的祖宗“葑”。

    葑是古代能食用的十字花科蔬菜的總稱，白菜、青菜、扁蘿卜（蕪菁）、蘿卜（蘆菔）、芥菜的老祖宗都是葑。

    葑不同品種自然雜交出“菘”，即青菜。菘與蕪菁雜交出了后世葉子包裹在一起的成熟結(jié)球白菜品種。

    結(jié)球白菜出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是清朝。

    朱襄人工選育不同性狀的葑進(jìn)行雜交，想提前兩千年把成熟的白菜培育出來。

    他無論走到哪，院子里都培育著葑。從邯鄲到咸陽，從咸陽到成都，從成都到吳城，現(xiàn)在又回到了咸陽?，F(xiàn)在菜園里的葑已經(jīng)迭代十?dāng)?shù)代了。

    朱襄已經(jīng)雜交出了青菜和根莖更加脆甜的蕪菁和蘆菔，正在向白菜進(jìn)發(fā)。

    他還讓芥菜也與蕪菁、蘆菔雜交，想雜交出芥菜疙瘩，即大頭菜。

    大頭菜用來腌咸菜，拌點(diǎn)辣椒粉和花椒粉，能下一切飯。

    朱襄一邊觀察菜園里的葑，一邊記錄觀察日記時，韓非提著一桶水來澆地。

    他自韓王來咸陽后，心情一直很不平靜。荀子便讓韓非代替朱襄的仆從伺候朱襄的寶貝菜園子，讓韓非在干農(nóng)活中獲得平靜。

    別說，這個辦法還挺好用?，F(xiàn)在韓非每當(dāng)心情不好，就來菜園子里逛逛。

    在咸陽學(xué)宮住了幾日，韓非又與人吵了一架，沒吵完對方就喊著“不和結(jié)巴吵架”跑了。他心情郁悶，從咸陽學(xué)宮回來請假回住處，調(diào)整心情。

    “朱、朱襄公！你怎么在這？”韓非許久沒見到朱襄，手一抖，差點(diǎn)把水桶打翻。

    “這是我家，我不在這在哪？”朱襄先開了句玩笑，才道，“我三日前就回來了。范公生病了居然不告訴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