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小政老氣橫秋道：“好。唉，怎么說著說著就要教訓(xùn)我？舅父你好啰嗦。”

    朱襄無語極了。

    他家的小外甥，是不是只有當自己不在的時候才是始皇崽，平時就只是惹人生氣的淘氣小崽子？

    都十二歲了，成熟點。十二歲的甘羅都拜相了！

    嬴小政表示自己很成熟，至少比每天都要吵架的舅父和阿父成熟多了。

    嬴小政就不明白了，為什么舅父和阿父每天都有那么多架吵，他們不嫌累嗎？

    嬴小政悄悄對李斯、韓非和蒙恬說：“舅父和阿父湊一起，年紀只有五歲，不能更多了?！?/br>
    李斯、韓非和蒙恬表情僵硬，不想聽公子政說自己舅父和阿父的壞話。

    朱襄安撫吳郡的士人的時候，以公務(wù)繁忙為由拒絕了春申君好幾次拜帖。

    朱襄也沒有失禮，讓嬴小政去接待春申君。嬴小政甚至直接去拜訪春申君了幾次，請教春申君天下大勢，給春申君拉滿了面子。

    秦公子政的地位，怎么也比長平君朱襄高一些。更何況嬴小政還向他請教。

    春申君見朱襄一直拒絕與自己見面，越發(fā)肯定太子子楚恐怕傷勢未痊愈。

    現(xiàn)在春申君最疑惑的是，太子子楚傷勢未痊愈，如此危險，為何還要千里迢迢來吳郡？

    太子子楚應(yīng)該立刻回咸陽養(yǎng)傷才對啊。

    春申君的一個門客猜測道：“可能正因為太子子楚快要死了，才來吳郡。南楚有李牧，有蒙武，皆是支持太子子楚的人。他若死在咸陽，恐怕萬事皆休；但他來到南邊，就能在死前布置好讓秦公子政謀反的后手?！?/br>
    春申君覺得有理。

    這個猜測唯一的疑點是，以朱襄的品性，不像是能做出謀反的人。

    哪怕要謀反的是他的外甥。

    “朱襄恐怕寧愿被殺，也不會做謀反的人。他的品德不允許他這樣做。”春申君道，“我擔心太子子楚只是給咸陽想要奪走太子之位的秦公子們下套?！?/br>
    門客道：“主父只要見到秦太子，就知道他傷勢是否過重了。”

    春申君嘆氣。秦太子來到吳郡，是“公開的秘密”。公開的秘密也是秘密，所以他不能直接給太子子楚遞拜帖。

    朱襄究竟什么時候才會接他的拜帖？難道要一直拖下去。

    春申君不敢長時間離開楚國。

    他是新興貴族。楚國的老封君們都很厭惡他，不愿意他把持令尹的位置。他若離開楚國太久，楚王耳邊就會充斥著對他的讒言。

    他再等一旬，若朱襄仍舊不理睬他，他就只能灰溜溜回去了。

    難道要去堵朱襄出行的馬車？

    就當春申君思考要不要損一下自己顏面，去路上堵朱襄的時候，朱襄終于和他約了見面的時間。

    春申君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很擔心，難道太子子楚的傷勢好轉(zhuǎn)了？

    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朱襄晾著春申君，真不是給春申君施壓，只是太忙了。

    嬴小政砍人砍得痛快。但他把當?shù)睾缽娍惩曛?，吳郡的吏幾乎空了一半?/br>
    眾所周知，地方上的文筆小吏幾乎都是當?shù)厥咳顺洚?，而當?shù)睾缽妿缀跷{了大半士人。嬴小政掀了整個吳郡的豪強，也等于把吳郡官場也掀了。

    嬴小政靠著自己強大的精力，將空了一半官場的吳郡政務(wù)全攬到自己手中，對朱襄表示這不算什么麻煩。

    朱襄看著嬴小政這模樣，不知道怎么想到了朱元璋。

    朱元璋砍了半個朝堂后，就是這副樣子，自己把事全攬了。

    你們“暴君”是不是都一個樣？

    嬴小政堅稱自己一天只睡兩三個時辰也精力充沛，甚至連續(xù)幾天不睡都沒問題，這點政務(wù)，還不夠他看的。

    朱襄說“你沒問題個鬼，給我滾去休息”，苦哈哈地承擔起嬴小政過于繁重的政務(wù)，著手選拔新的小吏。

    吳郡的吏不夠了，那就從黔中郡、從南郡搶人。

    不然從北邊搶人也行。

    雖然這一次擴充小吏隊伍，肯定會有很多jian細來。但無所謂，能做事就行。

    以吳郡現(xiàn)在對基層吏治的掌控力，小吏有反骨無所謂，朱襄只要求他們能干活。

    就算不是jian細，也不一定會好好做事，所以沒差了。小吏得不到什么機密消息，只要秦國自己不亂，當jian細的小吏就做不成事。

    朱襄重新填滿了一半文筆小吏空缺之后，才有空去見春申君。

    春申君看見朱襄那黑得過分的眼圈，不由又猶豫了。

    難道太子子楚的狀態(tài)確實不好，所以朱襄才如此憔悴？

    “吳郡事多，好幾日未歇息，面貌不佳，讓春申君看笑話了?！敝煜骞笆帧?/br>
    春申君忙道：“這沒有什么失禮。我在長平君忙碌的時候前來拜訪才是無禮?！?/br>
    朱襄問道：“春申君此次前來尋我，可有什么事？”

    春申君把借口拿了出來。

    他來此地的借口是棉花種植。朱襄見春申君這借口準備很充分，便也裝作真信了，與春申君聊起棉花種植過程可能遇到的問題。

    春申君感慨道：“我用了棉布，棉布棉花確實是好東西。冬日將棉花填充進被子里，比枯草不知道暖和到哪里去了。長平君又造就了一項大功德?！?/br>
    朱襄斂眉道：“棉花就在那里，我只是把它找出來，教給農(nóng)人種植，算不上多大的功德。”

    春申君笑道：“話不是這個理。老天將禮物放在地上，總要有人將禮物撿起來，才能算真正的禮物，不然就是雜草?！?/br>
    朱襄道：“春申君過譽了?！?/br>
    他們寒暄了一下，春申君將話題引到了秦太子的身上。

    春申君道：“我聽聞秦太子來南楚了？”

    朱襄道：“是南秦?！?/br>
    春申君沒回答，朱襄也不抓著這件事不放。

    “太子子楚確實在吳郡?！敝煜迨痔谷坏?，“原來春申君一直留在吳郡不是為了等我，是等太子子楚。”

    春申君道：“我自然也是來等長平君的。只是碰巧而已?！?/br>
    朱襄笑而不語。

    春申君看著朱襄的笑容，有一種自己被朱襄看透的錯覺。

    但他已經(jīng)來到了這里，就沒有退縮的道理。

    春申君道：“長平君可否幫我引薦？”

    朱襄問道：“你見太子子楚有何事？”

    春申君道：“太子子楚認華陽王后為母，便是與楚國有親了，我想他或許也愿意見見楚國人?！?/br>
    貼著墻偷聽的嬴小政眉頭一豎，然后瞪了和他一起偷聽的生父一眼。

    子楚敲了一下嬴小政的腦袋。

    雖然他不知道嬴小政瞪什么，但只要鎮(zhèn)壓回去就好。

    朱襄失笑：“這話，你自己信嗎？”

    春申君道：“信，如何不信？”

    朱襄笑著看著春申君。

    春申君坦然與朱襄對視。

    半晌，朱襄結(jié)束了與春申君比拼瞪眼，道：“若你想見太子子楚，我就幫你引薦吧。至于他見不見你，我就不得而知了?！?/br>
    春申君自信道：“太子子楚聽到我已經(jīng)得知他來吳郡，就一定會見我?！?/br>
    無論太子子楚是真受傷還是裝受傷，都需要一個“外人”幫他傳遞消息。所以春申君自信太子子楚不會拒絕見他。

    嬴小政對子楚用唇語道：拒絕，拒絕他！

    子楚白了嬴小政一眼。

    朱襄笑道：“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估計他是會來見你吧?！?/br>
    朱襄心道，按照常理，他確實應(yīng)該見你。但夏同那家伙有時候特別惡趣味，特別是有人兜底的時候，所以他真的可能因為“什么？你說我肯定會見你？”，然后拒絕見春申君。

    如果換做是政兒，絕對會這么做。

    春申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復(fù)后，離開了郡守府。

    子楚和嬴小政一大一小背著手從墻角走出來。

    嬴小政板著小臉道：“他說見就見？他誰?。堪⒏?，別見！你若見了，豈不是說秦太子聽楚國春申君的指揮！”

    子楚道：“我沒有你那么孩子氣?！?/br>
    他頓了頓，道：“不過我確實沒必要見他?！?/br>
    朱襄橫了這父子倆一眼：“還是有必要見面的。你不和他見面，怎么給他下套？”

    子楚坐下道：“下什么套？我沒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嬴小政也道：“對，沒有用得上的地方。”

    朱襄道：“有。讓他得知真相，這樣他就會勸楚王不要輕舉妄動。但若楚國老牌封君都認為你出事了，那么他就站在了楚國老貴族的對立面上。而楚王應(yīng)該是會相信他的?！?/br>
    子楚道：“好吧，既然你都這么說了。不過春申君膽子很小，他恐怕不能承擔激起楚國貴族分楚之心的擔子?！?/br>
    朱襄搖頭：“這不是他做不做，而是別人說他做不做。三人成虎?！?/br>
    子楚和嬴小政想起三人成虎的事，不由露出一個很相似的微笑。

    嬴小政道：“但他可能膽子太小，臨陣退卻。如果他辭官歸隱，恐怕我們在他身上下的工夫就白費了?！?/br>
    朱襄道：“不，他不會退?！?/br>
    朱襄嘆了口氣，道：“他好不容易才從一介普通士人爬到了令尹的位置，就是死在令尹的位置上，他也不會退。他所有的退讓，都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若退了，就是本末倒置了?！?/br>
    子楚眼眸閃了閃：“確實如此?！?/br>
    這一點，他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