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韓非讓人送來的信，阻止了他的自暴自棄。

    自盡是很容易的事，就痛那么一下。

    可張家得了韓國和韓王這么多恩惠，難道就付出一個還未及冠的張良殉國，就能報答恩情了嗎？

    韓非想保住韓王的性命，想讓韓國宗室能在秦國朝堂占據(jù)一席之地，想讓韓氏不因韓國滅亡而衰敗。

    這比為韓國殉葬艱難得多。

    而且這期間門張良遭遇的攻訐，也會嚴重得多。

    不過張良轉(zhuǎn)念又想，自己真的會遭遇攻訐嗎？

    最可悲的情況難道不是，自己不僅不會因為轉(zhuǎn)投秦國而遭遇攻訐，反而會被韓國上下羨慕嗎？

    想到這里，張良都忍不住笑了。

    這可真是一件讓人從心底發(fā)笑的事。

    “兄長，我去楚國了，你保重?！睆埩紝垊俚馈?/br>
    雖然張家的門客走得差不多了，但張家還有錢，能養(yǎng)家丁力士。所以張良此次出行，仍舊有人跟隨。

    張勝道：“記住，說動楚王后，立刻南下?！?/br>
    張勝把“楚王出兵，韓國已滅”才南下的條件改了。

    張良聽后，慘然一笑，道：“好，我立刻南下。”

    張勝這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他拍著張良的肩膀，微笑道：“張家的未來就交給你了?！?/br>
    張良點頭。

    他起身時腿有點麻，身體不由晃了一下。

    張家的未來啊。張良在心里反復(fù)咀嚼著這句話。

    他心底的一些東西，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原來他從小到大從祖父、父親那里接受的教導(dǎo)，都是假的。

    全是假的。

    ……

    廉頗打韓國打得十分無聊。

    韓國早在秦昭襄王吞噬三晉之地時，能打仗的軍隊和將領(lǐng)就已經(jīng)被白起滅得差不多了。

    白起喜歡打殲滅戰(zhàn)。打勝一次，敵方就弱一分。

    韓國國土面積極小，即使已經(jīng)休養(yǎng)生息十幾年，也沒有足夠的兵卒補充。

    這一點張良在私自普查韓國土地和稅收情況時，找到了原因。

    韓國國土面積縮小，但世卿貴族并沒有減少。

    大量的世卿貴族在自己原本的封邑被秦國吞并后涌入新鄭。他們帶來了錢和人，但沒有最重要的資源——土地。

    當(dāng)一大群沒有土地的有錢有人有武器還有權(quán)利地位的貴族來到新鄭，接下來的事就可想而知了。

    韓國巴掌大的土地，被大大小小的貴族全部分完。庶民淪為為貴族耕種的農(nóng)奴，只負責(zé)給貴族交稅和服役。

    韓國貴族土地上的庶民，不是韓王的庶民，不會給韓國交稅服役。

    韓國休養(yǎng)生息十幾年，人口肯定增加了，糧食也增產(chǎn)了，但韓國的戶籍和國庫都年年減少，還不如秦昭襄王剛停戰(zhàn)的時候。

    看到這一點，張良才明白為何韓王絕對不會任用韓非。

    韓國要強大起來，就要從韓國的貴族手中搶地搶人。這觸犯了整個韓國世卿貴族的利益。

    其他國家還能開墾荒地，用擴大國土面積的方式保證自耕農(nóng)為國家納稅服役，韓國呢？

    韓國要強大就要更多的自耕農(nóng)，但韓國要自耕農(nóng)就要削減韓國貴族的利益，要在韓國擁有更多自耕農(nóng)的同時還保證韓國貴族的利益需要韓國強大……

    張良看到自己畫的圈，都笑出聲了。

    閉環(huán)了啊。

    他登上前往楚國的馬車時，帶上了那張畫了閉環(huán)的圖。

    他想把這張圖給韓非，給他今后的老師看。

    老師一定會很樂意與他分享看到這張圖的感受，與他一起罵一些人。

    比如他不敢罵的人，他的祖父，父親。

    ……

    廉頗收了南陽之地后，就暫時停戰(zhàn)休養(yǎng)生息。

    秋收開始了，他要幫助打下的韓國城池收割。

    待收割完時，咸陽派來的官吏就到了。他們會清點土地和戶籍，為韓人和得到爵位的秦國兵卒分地。

    這些地都是韓國貴族的。韓國貴族在被秦國攻打的時候都迅速往新鄭跑。廉頗給他們留了一條道，讓他們放心大膽跑。

    “如果一口氣把韓國打下來，秦王還要擔(dān)心如何分地，韓國那些士人肯定會鬧?！绷H吃著烤紅薯道，“秦王下詔說等打到新鄭，多圍新鄭一陣子，等把韓國的地分完后再攻下新鄭?！?/br>
    廉頗搖搖頭，滿臉嫌棄：“秦王和藺贄兩豎子，從小就蔫壞蔫壞?！?/br>
    與廉頗一起烤紅薯的蒙驁，差點把手燒到。

    他終于知道為什么廉頗他兒子會溜走了。廉頗還真是什么話都敢說。

    真令人羨慕。

    “說來你不好好當(dāng)太尉，跑韓國來干什么？”廉頗疑惑道，“難道是秦王不放心我？不應(yīng)該啊，他不是那種性格?！?/br>
    蒙驁道：“君上當(dāng)然信任信平君，但我閑不住?！?/br>
    蒙驁嘆氣：“我老了，不知道還能打多少次仗。與其留在咸陽老死家中，我更想老死沙場?！?/br>
    蒙驁本來看見孫兒都很有本事，想著退了就退了。

    但看著廉頗這位和他差不多年紀的老將在發(fā)揮余熱，他就閑不住了。

    廉頗未老，難道蒙驁就老了嗎？！

    “行，你都這么說來，別怪我使喚你?！绷H笑道，“我們兩個老人就一起戰(zhàn)死在這沙場上?！?/br>
    蒙驁道：“別說不吉利的話，我覺得我倆還能活很久?！?/br>
    廉頗哈哈大笑。

    不過廉頗沒來得及使喚蒙驁，蒙驁就得到了秦王子楚派來的另一支增援部隊，去攻打趙國了。

    趙軍從燕國大勝歸來，又是圍了燕國都城，拿了賠償就跑。

    龐煖這位同樣老當(dāng)益壯的老將剛從燕國戰(zhàn)場下來，就接到了趙王馳援韓國的詔令。

    秦王子楚率先猜出了趙國的動向，提前讓蒙驁攻打趙國，阻止趙國援助韓國。

    第221章 諸老將請戰(zhàn)

    秦國攻打趙國的時候,趙王得知后愣了許久。

    顯然秦昭襄王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太久，讓他們忘記了秦國有兩面作戰(zhàn)的實力。

    現(xiàn)在六國都衰落了，能主動發(fā)起戰(zhàn)爭,供給一面戰(zhàn)場,就算得上強盛。

    如秦國這樣同時出兵攻打兩個國家，誰都沒有預(yù)料到。

    原本趙國以為蒙驁是佯攻，只是威脅趙國不要援助韓國而已。

    但龐煖到達戰(zhàn)場時,蒙驁已經(jīng)攻下了龍、孤、慶都三城。趙國這才明白，秦國是來真的。

    龐煖立刻加固防線，阻擋秦軍的攻勢，并向趙王求援。

    龐煖剛從燕國戰(zhàn)場下來。

    燕國再弱，龐煖都一路打到燕國都城了,兵卒肯定損失也不小。且長途行軍,趙軍十分疲憊。

    龐煖見秦軍攻勢勇猛,立刻作出了正確的決斷，收縮防線，不去救援被攻打的城池,而是固守待援,以免給秦軍以逸待勞的機會。

    龐煖的決斷當(dāng)然是正確的，但他忘記了,趙國朝堂中有人早就看不慣他，等著找他的錯誤。

    龐煖被趙王重用的時候已經(jīng)七十多歲。

    本來對他被重用,趙國國內(nèi)并沒有多少嫉妒的人。

    龐煖輝煌不了幾年了,就算趙王再信任他,也不會分薄其他人的利益。

    對于這樣一個在趙國根基淺薄，又很快就會死的將軍，趙國國內(nèi)有點腦子的人都會交好他。

    但有個更有腦子的人例外,那就是郭開。

    秦王子楚的使臣找到了郭開，倨傲地告訴郭開趙國必亡，而且肯定是在郭開還沒死之前就亡了。

    郭開是一個出身不太好的士人，靠著很好的運氣和諂媚的手段，先成為趙孝成王的近侍，又成了如今趙王的心腹。

    如何讓自己的家族輝煌下去，是郭開最大的心病。

    郭開能全憑自己爬到趙王心腹的位置，沒有任何功勞就能擔(dān)任趙國上卿，可見腦子是比天下大部分人都聰明的。

    所以這個聰明人早早地看到了趙國的窮途末路。

    他本來看著秦國休養(yǎng)生息，還抱有僥幸心理，以為自己壽終正寢之前可能看不到趙國的末路。

    但現(xiàn)在秦國的軍隊重新踏上了六國國土，他就無法再自欺欺人。

    沒辦法，他太年輕了，又太健康了，還能活很長很長時間。

    其他趙臣有聲望，有家族，可能趙國滅亡之后他們還能當(dāng)人上人。但自己一身榮辱全憑借趙王的喜愛，沒有做出能讓秦王高看一眼的成就。待趙國滅亡，自己極可能淪為庶民。

    好不容易才爬到趙王寵臣，享受了從未有過的榮華富貴，郭開一想到趙國滅亡后自己的處境，就寢食難安。

    現(xiàn)在秦國使臣給了他一個機會。

    郭開早年沒有想過能成為趙王寵臣，所以給趙王當(dāng)近侍的時候，抓緊任何能抓到的機會斂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