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只剩下一座孤城新鄭。如果韓王沒有信心聯(lián)合楚軍奪回失地，投降也不是什么難以接受的事。

    但韓王這投降的姿態(tài)太丟臉，丟臉得連韓國庶民聽到韓王投降的始末都抬不起頭。

    秦王子楚聽到這件事后都扶額：“寡人不是不讓他降,他好歹降得好看一些。寡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安置他了。”

    藺贄道：“君上,你說這句話的時候,嘴角別翹那么高。”

    秦王子楚干咳了一聲，笑道：“寡人只是見到朝堂上韓人客卿閉門謝客,有些好笑?！?/br>
    秦王子楚雖被記入華陽夫人名下，但夏姬身為秦王子楚的生母,也被尊為太后。

    外戚是各國朝堂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夏姬成為太后，秦國朝堂的韓國勢力便逐漸壯大。

    秦王子楚推動了此事。

    秦國現(xiàn)在朝堂有以秦國宗室為代表的本土勢力；有根深蒂固的楚國外戚勢力；秦王子楚從趙國拉來的一幫趙國好友卻不是趙國勢力,而是以咸陽學(xué)宮為基礎(chǔ)的“國君勢力”。

    “國君勢力”只需要逐漸壯大就好。看著秦國本土宗親勛貴勢力和楚系外戚勢力,秦王子楚認(rèn)為如今的格局還不夠穩(wěn)固,于是扶持了韓國外戚勢力。

    三足鼎立，才是最穩(wěn)固的形態(tài)。

    只是有些韓人頗為貪心不足，多次慫恿夏太后插手趙姬和政兒之事,甚至編排朱襄。

    秦王子楚將成蟜交予華陽太后養(yǎng)育，也沒能堵住這些人的欲念。

    夏太后沒有被他們說動，幾乎不怎么與成蟜交流感情,只是在那些人以“讓太子和王后和好,以全太子孝道”一事上差點(diǎn)著道。

    她沒想過害嬴小政,只是單純以為讓太子和王后母子和好是一件好事,做成后太子會感激自己。

    當(dāng)朱襄為了廢后第一次上朝時，夏太后嚇病了。

    她擔(dān)心朱襄的話也是在嘲諷她沒有好好養(yǎng)育子楚，還自詡為子楚之母插手太子和趙姬之事。

    華陽太后好歹是管理秦仁文王后院之人。前朝的事她不懂，但安撫后院女人之心很熟練。

    她立刻為朱襄辯解，夏太后曾養(yǎng)育秦王十一二年,怎么能叫沒有養(yǎng)育之恩？

    秦王回到秦國之后，雖被認(rèn)在自己名下，夏太后也對秦王很是關(guān)懷，怎么能叫不慈？

    趙姬把一歲的政兒丟棄，政兒仍舊好吃好喝供了她這么多年，她居然還辱罵責(zé)打政兒。這樣的人，正常的女性都不會與她共情。

    這不僅不是正常的母親，甚至都不能算個正常人了。夏太后可別把自己與她相提并論，平白折辱自己。

    朱襄寄給秦王子楚的土特產(chǎn)中，又從未少了夏太后的份，讓夏太后知道朱襄確實對她沒起芥蒂，夏太后才安下心來。

    這次韓系大臣又向夏太后支招，讓夏太后和華陽太后搶公子成蟜的撫養(yǎng)權(quán)時，夏太后終于學(xué)聰明了。對方前腳剛走，她后腳就去找子楚。

    秦王子楚這才開始考慮，是否讓朱襄夫妻養(yǎng)育公子成蟜。

    華陽太后在公子成蟜啟蒙后，多次提起讓朱襄教養(yǎng)公子成蟜。

    華陽太后知道自己把公子成蟜帶到這個歲數(shù)就夠了。成蟜若是想要將來有出息，還是得拜個好老師。

    這天底下還有比朱襄更好的老師嗎？

    秦王子楚原本不太贊同。

    他知道嬴小政把朱襄夫妻二人看得有多重。將成蟜交給朱襄帶，分潤了政兒在朱襄夫妻那里的父愛母愛，他擔(dān)心政兒會心中生怨。

    但韓系大臣想讓夏太后搶孩子的舉動讓他動搖了。

    正好嬴小政此刻和雪姬一同回咸陽，主動幫著雪姬教育成蟜。

    秦王子楚觀察了一陣子，發(fā)現(xiàn)嬴小政對成蟜很親近，腦筋一個急轉(zhuǎn)彎，便下令讓太子政養(yǎng)育公子成蟜。

    這事不就了結(jié)了嗎？秦王子楚覺得自己太英明了。

    事情確實了結(jié)了?？粗煜逍胖姓f，政兒和成蟜相處極其融洽，政兒天天被成蟜擺爛的態(tài)度氣得跳腳。

    但秦王祖?zhèn)鞯男⌒难?，可不會讓秦王子楚忘記那些韓系大臣的上躥下跳。

    韓王投降，秦國朝堂的韓系大臣本來不會有什么感覺。

    說是韓系大臣，他們現(xiàn)在都是秦人、秦臣，只會為秦國滅韓叫好。

    但韓王太丟臉，把所有和韓國沾親帶故的人的格調(diào)都拉低了，這群韓系大臣臉上也不好看。

    為了避免每次上朝都有人說“你說韓王……唉，別跑啊”，很多臉皮薄的韓系大臣稱病閉門不出。

    夏太后都?xì)獠×?，秦王子楚還親自侍疾了兩日。

    整個咸陽城都在傳“韓王如此，韓國出身的士人如何如何”的閑話，沒有秦王的授意是不可能做到的。

    執(zhí)行者當(dāng)然是藺贄。

    蔡澤當(dāng)時還在巡視秦國，監(jiān)督地方官吏秋收。他回來時想阻止，已經(jīng)晚了。

    雖然這件事對秦國和秦王都沒壞處，但也沒好處。若是蔡澤在咸陽，絕對不允許昏君子楚和jian臣藺贄沆瀣一氣，耗費(fèi)人力物力去做這等只為了“好笑”的蠢事。

    現(xiàn)在聽昏君子楚和jian臣藺贄又在那里笑話朝臣，蔡澤給了兩人一個辱罵的眼神，道：“朝堂上為此丟臉的不僅有韓國外戚，還有韓國客卿，和已經(jīng)入秦幾代只是祖上為韓的秦人。君上不要讓他們寒心。”

    昏君子楚立刻辯解：“是韓王讓他們寒心，與寡人何干？”

    jian臣藺贄立刻附和：“就是就是。相國你怎么能冤枉君上，這不是為臣之道。”

    蔡澤拱手：“臣請辭去相邦之位。”

    “不許?！鼻赝踝映?，“好了，寡人不笑。藺卿，你也別笑?！?/br>
    藺贄板著臉：“不笑?！?/br>
    秦王子楚：“蔡卿，你看藺卿已經(jīng)不笑了?！?/br>
    乃先王的！蔡澤在心里大逆不道了！

    “繼續(xù)說如何處置韓王吧?！辈虧煽匆娺@兩人狼狽為jian的模樣，獨(dú)木難支，只能妥協(xié)地轉(zhuǎn)移話題。

    秦王子楚道：“寡人本想將韓王流放巴蜀之地。但他如此賣力，堪為其他五國國君標(biāo)桿。寡人猶豫，是否應(yīng)該厚待他？”

    秦國統(tǒng)一天下之后，秦王子楚原本擔(dān)心六國復(fù)辟，準(zhǔn)備將六國國君軟禁偏遠(yuǎn)之地，或者直接偷偷處死。

    但韓王這衰樣讓秦王子楚動搖了。

    他覺得六國國君似乎都差不多昏庸，韓王如此可笑，其他五國國君在國滅之后應(yīng)該也振作不起來。

    或許應(yīng)該把他們捧得高高的，讓六國士人看看他們原本的王是怎樣的廢物，更能打消他們復(fù)辟之心。

    現(xiàn)在學(xué)宮推薦制度的建立，讓秦國沒仗打之后，也有一個穩(wěn)定的渠道可以讓六國士人求官。

    看著傷眼睛的亡國之君，有本事的六國士人在復(fù)辟和自己與家族的利益之間，恐怕就更容易選擇后者了。

    藺贄微笑道：“秦國以仁義得天下，自然會厚待主動投降的亡國之君。臣提議君上封韓王為順侯，賜良田美屋，在咸陽安享晚年?！?/br>
    蔡澤想了想，道：“臣附議。在封韓王為順侯之后，君上與韓王在宴會上相談甚歡，韓王推舉韓非在秦為官。君上知道韓非之才后大喜，拜韓非為上卿，同意韓非遷韓國先王牌位入祠堂繼續(xù)供奉?！?/br>
    秦王子楚道：“讓韓非成為韓氏一族族長嗎？不知道韓非能不能擔(dān)此重任。”

    藺贄道：“他擔(dān)得起重任，韓國宗室就會在他的帶領(lǐng)下融入秦國；他擔(dān)不起重任，韓國宗室就會衰敗。無論擔(dān)不擔(dān)得起，對君上都有益無害?！?/br>
    蔡澤又道：“韓非得荀子和朱襄教導(dǎo)，才高德厚，君上拜他為上卿后，可再拜他為相邦?！?/br>
    秦王子楚充耳不聞：“寡人就給他一道詔令拜為上卿，加太子詹事，繼續(xù)在南郡輔佐太子。”

    藺贄也無視蔡澤道：“韓非李斯一直是太子左右膀。李斯與韓非摯友情深，韓非不出仕，他也不求官，只在南郡與韓非一起領(lǐng)個小官為太子做事?，F(xiàn)在也可封李斯為詹事丞了?！?/br>
    秦王子楚點(diǎn)頭：“也是。韓非和李斯本就做著詹事和詹事丞的事?！?/br>
    詹事是太子?xùn)|宮一把手，詹事丞是詹事副手，二者主持太子身邊一切大小事宜。先秦時就有這個官職。

    敲定太子詹事和詹事丞后，秦王子楚又正式任命蒙恬為中庶子，即太子近侍，然后給了長平君朱襄一道詔令，太子離得遠(yuǎn)，以后例如中庶子等東宮屬官，朱襄可直接任命。

    藺贄笑話道：“政兒當(dāng)了這么多年太子，秦王子楚這才開始為他配置東宮屬官。傳到六國去，別人還以為君上不重視政兒呢。對吧，蔡澤?！?/br>
    蔡澤道：“我要辭相歸家，韓非也好李斯也好，朱襄也行李牧也行，讓他們來當(dāng)，我不干了！”

    秦王子楚干咳一聲：“相邦，韓非李斯稚嫩，朱襄李牧魯直，藺贄更是品行惡劣不堪為相，寡人除了你，無人可信任??！”

    “啊對對對?！碧A贄自嘲道，“我是jian猾小人，蔡澤你怎么能安心讓我獨(dú)攬大權(quán)？”

    宮人們想捂住耳朵了。

    又來了又來了，這話他們可不敢聽。

    ……

    “韓非！夏同封韓王為順侯，賜良田美宅，居住咸陽?！敝煜遄屓俗查_韓非許久未開啟的門，把一紙詔令遞給形容枯槁的韓非，“夏同剛做決定，韓王都還沒到咸陽，他就寫信讓人快馬加鞭送到漢水渡口，日夜不停駕船送來安你的心?？煺褡髌饋恚灰獙Σ黄鹣耐?。”

    瘦得只剩下一把骨架的韓非泣不成聲：“老師……”

    朱襄把臟兮兮臭烘烘的韓非攬進(jìn)懷里，像對待孩子一樣輕輕拍背安撫：“沒事了沒事了，該振作起來……啊，誰是你老師？算了，你說是就是吧，別哭了?！?/br>
    張良垂首站在門邊。

    秦王因朱襄公對韓非的看重和愛護(hù)，本來讓他心頭一暖。聽到朱襄那句“誰是你老師”的話后，他嘴角一抽，暖不起來了。

    老師真可憐，跟著朱襄公這么久了，朱襄公還是不認(rèn)他做弟子。

    韓非的弟子張良嘆氣，覺得自己也該振作起來了。

    先定個小目標(biāo)，幫老師入朱襄公門下。

    嬴小政摸下巴：“如果韓非入了我舅父門下，你豈不是晚我一輩？該叫我?guī)熓辶?？?/br>
    張良臉一垮：“想也別想?！?/br>
    等了這么久，終于巴著韓非得了個太子屬官的李斯本來感動于自己的苦盡甘來。

    聽到張良的話之后，他高興不起來了。

    太子主動給你當(dāng)師叔，你還嫌棄？這什么人啊！

    想著自己在朱襄公和太子身邊兢兢業(yè)業(yè)干了這么多年，才得到了一個詹事丞的官職，李斯又酸又氣。

    韓國人果然很討厭，怪不得會被韓王把全國人的臉面丟地上踩！

    楚人李斯從今天起，開始平等地討厭所有韓人！

    第228章 叛逆趙王偃

    韓非終于振作起來。

    他的眼中好像燃起了點(diǎn)點(diǎn)火焰,擼起袖子加油干活。